回二十四 刀剑怎无影同形
作者:已矣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0664

群山之中一处凉亭。

柳逸安面色木然的放下背上行囊,跌坐在亭中石凳之上,那石几上依旧能够看到当日琴仙划下的尺方指痕。柳逸安用手指轻轻的抹过那棋格,眼中泪滴又簌簌而下,惆怅起身,走到亭边喃喃道:“瑶璟!今日我柳逸安心中凄苦更甚那日千倍、万倍,好想能够听一下你的琴声啊!”深山之中,但有虫鸟鸣声,静谧的让人心寒。

骆万英见状也是心酸难已,拿出身上水囊浅喝了一口递给柳逸安,却见他依旧伤神,对自己不理不睬。

“你当日那么狠心的打兰姐姐,还说出那么绝情的话,换做是我,我也不会回来!”骆万英说此话时,心中既有愤怒,也有酸涩,竟然泛起一丝哀怨:“他当日轻薄于我果真只是觑我貌美么?”想起沐珺兰虽然面有瑕疵,但是容貌美丽却远甚与她,骆万英一时怨怒,将手中水囊狠狠的掷到地上。她见那水囊之中的清水汩汩流出,心中猛然一惊:“那恶贼百般陷害于我,我怎地会对他……”眼见柳逸安为沐珺兰失魂落魄的模样,又有哪个女子不希望有个男子能够对自己这般深情?

柳逸安闻言浑身剧颤,心中念及沐珺兰之刚烈,那日自己惊怒出手伤她,出语不留半点余地,想必她从此真会一去不复返。

“不会!不会!”柳逸安从怀中掏出沐珺兰的留书,只见那纸张因为饱蘸泪水,如今已揉搓成一团纸浆。赌物思人,柳逸安情难自抑,口中一遍遍的低语道:“你唤我柳郎,已视我为夫,你是已经原谅了我的!你会回来的,会回来的!”柳逸安一声一声更见尖厉,却听空山回响:“会回来的!会回来的!”

柳逸安忽然手舞足蹈,破涕为笑道:“你听!你听!她说她会回来的,她会回来的!”骆万英见他疯癫模样,霎时泪如泉涌,眼前这个为情而痴的还是岁寒庄上那个洒脱不羁的风流公子么?骆万英起身狠狠的扇了柳逸安一掌道:“你醒醒好不好!”

柳逸安吃痛转身,却见骆万英满面泪光晶晶,清容如洗,终于恢复神志,却见手中那纸笺已经被捏成碎片,待他松开五指,一阵寒风拂过,一片一片的都飞舞而去。

柳逸安失神的看着那纸屑随风飞远,心中暗道:“兰妹你真的不会回来了么?”不知呆立了多久,他终于转身提起行囊,沉沉的对骆万英说道:“走吧!”也不等她回应,自顾自的下了凉亭急走而去。骆万英看了看脚下水囊,心中也是百感交集,跺了跺脚便急奔追去。

“等到岁寒庄诸事一了,天涯海角我都要找你回来!”柳逸安心中暗暗立誓,步履沉重的在山林之中穿行。他数日未曾安寝,更兼每日少有饮食,行了一会便觉气力难继,只想停足休憩,忽然从两侧松柏之上跃下二人,轻如御风,但见其飘飘然飞落,听得些微衣袂风声,便落到柳逸安与骆万英身前,着地竟没半点声响。

“好高明的轻功!”柳逸安见这二人身手,终于从悲痛与忧苦中抽身出来,暗中聚敛真气,凝神聚气看着他们。来人一男一女,容颜苍老,尽现沧桑之色。那老翁须发皆白,形容枯瘦,双眉奇长,依两颊而垂与胡须缠作一处,双眸矍铄,仿佛暗夜苍星,身着灰色罩袍,手提一把阔背金橙长刀;那老妪虽满面皱纹,但是从其五官可隐约看出其年轻时必是一个妩媚女子,满头灰发也不盘髻,却松松扎作一辫披于身后,浓密的眼睫之下隐现凶戾之色,所使兵刃乃是一柄火红剑穗的赤色长剑。

柳逸安欲探他二人内息,却觉察不到丝毫异象,心中暗惊:“难道这二人已经修到练实为虚,反璞归真的境界?”心中更不敢大意,将聚满幽寒之气的双掌拢于袖口之中,只待相机而动。

那老翁此时沉声问道:“丫头可是岁寒庄骆寅秋之女?”

骆万英闻言面露愠色,虽然这个老者跟自己父亲年纪不相上下,但闻其直呼其父名讳,还是心中难免火起,厉声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敢挡本小姐的道!”却是一副吆喝下人的口气。

那老妪闻言勃怒道:“好个没大没小的丫头片子!”衣襟蓬蓬鼓动,面上也泛起浅浅青光。

那老翁却是大笑:“当年老婆子你不也是这般模样?”

那老妪闻言啐了他一口,不过终是敛起全身杀气,回头凶狠的对骆万英道:“许多年前骆寅秋欠老身一笔帐,如今也该是偿还的时候了!丫头,乖乖的跟老婆子走吧!”

柳逸安听这二人言语似乎跟骆寅秋有莫大仇恨,分明是欲对骆万英不利,暗中更是将内力运到极至,十指所向,身下的黄土滋滋作响。骆万英却是按捺不住,掣出腰间长剑,便如鹰飞雕振,跃起往那老妪攻去。

那老妪冷笑道:“螳臂当车,不自量力!”说罢那赤色长剑舞起,那老妪的掌心却不碰触剑柄,只用右手五指夹过,举重若轻,寒芒乱舞。只见那赤剑被老妪食指与中指夹定,往骆万英剑锋一贴,如同附骨之蛆,攀援而上,如急电一般切向骆万英手腕。

“好诡异的剑法!”柳逸安知晓这二人武艺精湛,偏偏招式又这般奇特,心中虽然惊讶,手上却不迟疑。柳逸安脚下踏出迷踪幻影的电字诀,身形迅速几乎不可捉摸,飞到那老妪身前双掌齐出,霎时寒气森森,冷风瑟瑟,掌罡直盖那老妪膳中穴。

那老妪长剑已出,胸腹空门顿现,如今见到柳逸安迅捷无伦的攻来,不觉一时心惊:“这小子年纪轻轻,轻功和掌力高明如斯,简直不可思议!”一时不敢怠慢,指节一钩,却见那长剑如同生在她手上一般,粘着她手臂旋转而下,斩向柳逸安腕上内关穴。

柳逸安身在空中,看似力借无可借,气御无可御,却诡谲的揉身一转,凭空抬高一尺,卸过那老妪剑锋,反手一掌印向她灵台穴。

此番变幻只在一息间,那老妪也是猝不及防,只得强运内息拔出左手欲硬接柳逸安这一掌。

柳逸安虽身法惊奇,但是内力尚欠,此时不敢与之硬拼,眼见骆万英危机已解,使出迷踪幻影的风字诀,双掌抱肘,双肘环膝,真如风之灵,如风之动,生生往后移出数尺,护在目瞪口呆的骆万英身前。柳逸安浑身至寒真气升腾,竟将骆万英往后逼退一尺。

“好小子!年纪不大,功夫却不弱!”那老翁刚才见那老妪连陷险境,电光火石之间自己竟然插手不入,当下不敢对柳逸安生小觑之心,洪声问道:“你师父是谁?”

柳逸安负手而立,也学他模样厉声说道:“好老头!岁数不小,骨头却没散!你师父是谁?”

举手投足把那个老儿神态学得惟妙惟肖,骆万英虽然心中惊恐,见到柳逸安那夸张模样,还是忍俊不禁,咯咯笑出声来。

“呔!”那老头气得须发戟张,目眦欲裂,“老夫今日就代你师父管教管教你!”心中却是对柳逸安非常忌惮,能传他一身如此精妙武功,他师父必然是世间高人,只怕伤了柳逸安要惹下什么祸端。

柳逸安却是含笑而立,一扫刚才葳蕤之气。他生平第一次遇此强敌,虽然心中兴奋,但是抱元守一,凝神敛气,已入忧喜咸忘、波澜不兴之境。柳逸安浑身寒气弥漫,双眸中更是精光闪闪,貌似漫不经心,实则渊停岳峙。

那老翁为他气势所惊,也聚起玄青真气与之相抗,口中喝道:“小子,亮兵刃吧!”

“这位前辈行将就木,晚辈若是再出兵刃,不是摆明了欺负前辈老朽么?”柳逸安口口声声称呼前辈,言语间却无半丝敬畏,反而是一腔轻鄙语调。骆万英此时把手中长剑递给柳逸安道:“你还是小心些吧!”话语间满是淡淡的温柔与依恋,柳逸安闻之一颤,旋即恢复方才神态,轻轻的道了一声:“不用!”转身对着那个老翁道:“您老人家先出招吧!”

那老翁见柳逸安如此轻慢自己,顿时怒不可遏,却不知非是柳逸安不屑用兵刃,而是他不能用兵刃。自从与沐珺兰在那石洞中经过那番生死交迭之后,但凡金铁兵刃,在他将真气摧到极至之时,都受不了寒炎两股真气的轮番侵袭,须臾便会寸寸断裂。柳逸安想起那夜沐珺兰见到自己受伤后,震怒发狂,将她手中宝剑震成碎末的景象,心中又泛起一丝酸楚。那老翁见柳逸安一时失神,喝了一声道:“老夫容不得你!”手中长刀一振,身如飙发电举,斩向柳逸安脖颈天突穴。

柳逸安只在迷踪幻影与寒月诀两门功夫上花过心思,虽然轻功和内息出类拔萃,然而招式却是一片空白,加之临敌经验欠缺,见这老翁刀罡凌厉,招式迅疾,心中难免闪现一丝惊惶。柳逸安仗着身法快于那个老翁,便避其锋芒,腾挪间连连破他杀招,虽然左支右绌,却总能化险为夷。

二人甫交即分,不过一个常人吐纳间,已经交手数十招,只见两道灰白影像在空中纠缠,却连手足都看不明晰。

忽然那老翁收刀疾退,飞到刚才二人激斗之处十尺之外,却见其须眉皆凝霜粒,呼吸间口鼻中皆是蒸蒸白气,牙关磕击,十指颤抖,仿佛刚从冰窟中爬出一般。柳逸安亦甩袖而退,身形萧然,脸上依然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那老翁待得气息平复,正色道:“小子好霸道的真气!老夫纵横江湖数十年,还没见过你这般厉害的后辈!虽然老夫怜惜你,但是却留你不得!”

柳逸安闻他言语,显然是未尽全力,此时看去,见其浑身青光暴涨,衣裳蓬鼓,双目中变得漆黑一团,看不到一丝白色,本来身上凝结的冰粒霎时蒸发,竟然变成黑色氤氲裹在那老翁身上,巨大的势场散布开来,让人窒息。见那老者此时仿佛从地狱中走出的狰狞罗刹,柳逸安面上笑容收敛,尽提丹田之气,如洪钟一般道:“前辈你留了一手,晚辈也未尽全力!”说罢只见其双掌雪白真气竟然泛起道道红光,一阵一阵如白蛇吐信,如雪峰迸火,似有炎炽真气发散而来,然而那老翁觉寒涛热浪加身,却全无温暖的感觉,那冰火两般气息竟然并行不悖,让他仿佛同时受着烈焰炙烤,寒冰冷冻两般痛楚。

“幽冥劫!”那老翁忽然惊道,声音竟然隐约有些颤抖,“你是邪门中人!”

柳逸安自然不知那老者所说的邪门是什么东西,却见其面露惧色,便趁势道:“老儿省得我厉害,便在我眼前消失吧!”

那老翁满脸惊惧,似为所动,却听得那老妪尖声道:“老头子莫被这小子诓了,修炼幽冥劫至少需要一甲子的功力,从古至今邪门练成的不过寥寥数人。这小子古怪,肯定是使的什么鱼目混珠的伎俩!”

那老翁此时回神,狰狞道:“不管你是什么人,你都活不过今日!”说罢,长刀脱离手掌,竟然在十指间穿插舞动起来,刀风呼呼,刀罡烈烈,似乎带雷霆,挟霹雳。柳逸安见这老翁招式与刚才那个老妪所使有异曲同工之妙,但见长刀疾舞,仿佛花丛之中的蜂蝶,翩翩而动,目不暇接。

柳逸安见那老翁攻来,却苦无破他这诡异招式之法,只得急急往后跃去,希冀见机寻找破绽。那老翁却是不予柳逸安喘息机会,一路攀折而上,如影随形,如蠖附骨,刀刃所及,覆盖全身。老翁刀法攻严守密,连薄弱的手腕处都护得滴水不漏,却是他以指御刀,便形成一道无形屏障,刀柄亦是刀锋,刀锋亦是刀柄。柳逸安无从还手,一时心焦,身形疾退,忽然脊背顶到了一株古木之上,眼见老翁刀锋逼近,再无退避之所。骆万英看得心悬于口,失声哭叫起来。柳逸安冷汗涔涔,依面而淌,闻得骆万英哭声,霎时福至心灵,双足在树干上急点,拔地而起,已然飞到那老翁头顶,一掌仿佛冰锥火舌,直往那老翁天灵劈去。

那老翁喝了一声“来得好!”双腕相交齐举,那长刀便在掌背上呼啸而上,若是柳逸安不收掌便要将他双手生生绞断。柳逸安身在空中,御风而动,使出迷踪幻影的水字诀,身躯随刀光而走,便如漩涡中漂浮的枯叶,一轮一轮急转而下。那老翁大惊,收招已然不急,被柳逸安一掌打在肩井穴,灼热掌气烧穿皮肉,鲜血不待涌出便已冻结,如同万千冰棱刺入肩胛之中,身如败叶一般倒飞而去。

那老妪见那老翁遇险,厉喝一声:“老头子!”眼见救援不及,双目中寒光乍现,一剑刺向一旁呆立的骆万英。柳逸安经过方才激斗,已经气力虚脱,见骆万英还未察觉,惊呼一声道:“英妹!”强行运气,使出电字诀飞扑而至。

“小子!去死吧!”那老妪方才却是使诈,料到柳逸安会回身来救,也不转身,尾指在剑柄处一钩,那赤剑便从她腋下呼啸而出。柳逸安欲揉身而退,忽然听见身后破风声猎猎而来,却是那老翁负伤攻来。前狼后虎,柳逸安再难闪避,两道血光闪现,他前胸中剑,后背中刀,闷哼一声疾坠落地。幸而他临危遇险,浑身真气迭变,那刀剑未曾深入变被震成碎片。纵然如此,两道伤口依然深达寸余,鲜血汩汩而出,伤重难治。

那二人看着手中断裂的兵刃,满脸掩饰不住的错愕惊恐。那老妪怒喝道:“容你小子在世,不出五年,我夫妇联手都不能敌你,纵然你是武林百年不遇的奇葩,老身若今日饶你,恐自招愆尤,后患无穷!”

骆万英见柳逸安为救自己重伤落地,生死未卜,霎时泪如雨下,振起手中长剑便朝那个老妪疾刺而去。那老妪此时已无兵刃在手,眼见骆万英招式精妙,竟被逼得连连后退。忽然她脸上现出阴森神色,对着那老翁问道:“老头子,那小子可是死了么?”

骆万英闻言心惊,回眸去看,顿时章法大乱,那老妪趁机欺上,指尖在她胸腹急点,已然封住她几处大穴,冷冷笑道:“小丫头这滴翠剑倒是使得有模有样的,只可惜嫩了点!”说罢便移步走向满面汗滴如豆的柳逸安,冷哼道:“小子,受死吧!”

柳逸安此时身受剧痛,启齿难言,却仍然怒目瞪着那满脸阴晦之色的老妪,听得她斥道:“老身是人称无形剑的杜三娘,我家老头子便是人称无影刀的顾风炎,祁连双煞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名号,小子你今日死在我们手里也是不冤!”说罢便一掌打向柳逸安印堂。

柳逸安万念俱灰,无力的阖起双眼,却听得风中传来一声娇叱:“两个老东西,纳命来!”

柳逸安闻言惊喜难抑,猛地睁开双眼,欲待起身时却扯动身上伤口,只觉眼前一黑,低低唤了声:“兰妹!”便昏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