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十四 偶悉前路有佳人
作者:已矣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1348

那丑汉见沐珺兰扑来时,矫捷有如飙发电举,自己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她扇了好几个大耳光,一张黑脸肿得老高。沐珺兰见那大汉空有一身蛮力,功夫却没有半点,这几个耳光也正好宣泄了心中怨气,脸上仿佛春雪绽融,笑盈盈的看着那气得须发戟张,捶胸顿足的丑汉。那汉子不知这个身段苗条的姑娘还是个会家子,还道自己一时大意吃了暗亏,哇哇大叫着挥着两柄大斧扑过来,气势颇为骇人,不过步法和招式都乱得一塌糊涂。

柳逸安见那丑汉不懂武功,伤不到沐珺兰分毫,也就嬉笑着停住了脚,看沐珺兰怎么戏弄他。那丑汉手中两柄斧头看架势至少都有六十来斤,却被他当扫把一样挥来挥去,这般神力却是少见。他见自己两柄大斧舞得虎虎生风,却连沐珺兰的衣角都沾不上,还时不时的被她拣着空隙又扇了好几个耳光,终于知道这个姑娘手段高强,直把自己当小孩般耍,气得呀呀大叫:“直娘贼!当今这世道果真邪门了,一些个小娘皮一个比一个厉害,一个比一个玄乎!不打了,不打了,老子就此收斧回家种田去了,啊呸!”那丑汉把两把斧子往腰间一别,迈开阔步就往山间走。

“好汉且慢!”柳逸安觉得他话中隐隐有些不对,点足而起,如凤翥龙腾般跃到那丑汉前面,拱手问道:“好汉还曾遇到过什么厉害的姑娘么?”

那丑汉一张黑脸因为被沐珺兰扇打的缘故,如今肿红的跟茄子一样,突然见柳逸安像鬼一样出现在自己眼前,差点吓得屁滚尿流。他心中憋气,虽然对柳逸安颇为忌惮,却还是趾高气昂的说道:“爷爷凭啥要说与你听?”心中却在嘀咕:“老子一个大老爷们,接二连三的栽在娘们手里,都娘的没脸活在这世上,还能再说出去现眼!”

柳逸安一心记挂骆万英安危,对那个丑汉的恶语也不以为意,还是恭敬的问道:“小生一直在找寻一个故人,恐便是先前误伤了好汉的姑娘,还望好汉告知,小生无以为报,这些小钱聊表寸心!”说罢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塞与那丑汉。

沐珺兰见状便知柳逸安是在打听骆万英消息,心中颇有几分不悦,看见柳逸安拿银两与那丑汉,心中更是来气,一把将那银子夺过,怒道:“刚才这个草包口口声声要抢我去做押寨夫人,你不给我报仇便罢,却还要拿钱赏他!”

柳逸安见状,气道:“兰妹不要胡闹!”

那丑汉还在一旁煽风点火:“是也!是也!这位兄弟,你家婆娘好生刁蛮,是要好好管教管教!”他一心希望他们打起来,自己好趁机逃脱,却不知自己烧错了香,敬错了神。

沐珺兰听得那丑汉言语在耳,一把拽住他衣领,只手就将他估摸二百斤的身躯给提到空中,怒斥道:“你刚才说什么!”

“没说什么!没说什么!”那丑汉见自己被拎到空中,吓得两条腿乱瞪,还拿眼可怜兮兮的去瞟柳逸安,只盼他施以援手,却见他无动于衷,只得对沐珺兰哭道:“姑娘……不……姑奶奶,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挡了您老人家鸾驾,还望您大人不及小人过,就把小的当屁一样放了吧!”

沐珺兰见他原本凶神恶煞,如今吓得跟个娃儿一样,不觉莞尔道:“你好好回了这位爷的话,姑奶奶我便放了你!”她本来便是绿林出身,这些道上的粗话自然脱口而出。

柳逸安听得哈哈大笑:“你是他姑奶奶,我却怎地成了他爷,应该是姑爷爷才对!”

沐珺兰回头狠狠瞪了柳逸安一眼,将那丑汉放到地上,厉声喝道:“说!”

那丑汉如今才脚踏到实处,呼呼喘着大气,过了半天才说道:“估摸是五天前,不对,是六天,不对不对,应该是五天……”

沐珺兰听得恼火,又一把把那丑汉提起来,叱道:“废话太多,把你提起来你才说得利索!”

那大汉哇哇直叫,战战兢兢的说道:“五天前,爷爷我,不,是小的我在这里剪径,看见一个单身姑娘拿剑从山下过,小的我自打出娘胎以来,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娘们,那脸,那腰,那……”

沐珺兰见他又开始胡扯,一把锁住他喉头,喝道:“你舌头太长,要不要姑奶奶给你剪掉一截!”

那丑汉憋气,本来肿得老高的脸如今更是涨的通红,柳逸安慌忙劝道:“兰妹松手,你快把他掐死了!”

沐珺兰闻言方才愤然撒手,那丑汉方才能够呼吸,蹲在地上干呕起来。他确实是个草包,罗嗦便罢了,却说那姑娘却是他见过最漂亮的,无异于说沐珺兰比不上她,端的是嫌活得太长了。沐珺兰柳眉倒竖,叉腰怒道:“接着说下去!”

那丑汉经过沐珺兰辣手这般折腾,嗓音都变得如同公鸭一般嘶哑:“我当时想抢了那个姑娘回去作我婆娘的,却不晓得她力气大,脾气更大,把我打得半死不活,到了今日才能下山行走,不料,不料……”那丑汉睁开一双环眼,偷偷的去看沐珺兰,那没说的后半截话便是:“不料遇到一个更凶的婆娘!”

柳逸安忙问:“那姑娘长得什么模样?穿的什么衣裳?”

那丑汉一通形容,隐约便说的是骆万英模样,柳逸安心中欣喜不已。他定了定,转向那个大汉问道:“你在这里剪径,可曾害过路人性命?”

那大汉把一颗如酒瓮般大的头颅一顿猛摇:“小的只劫财,不害人性命!”

柳逸安见他不似作伪,又接着问道:“可曾坏过女子清白?”

那丑汉更是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的:“小的不曾作下这等缺德事,山下但有女子过,都是有三五人陪同的,除了……”

柳逸安闻言便道:“我如今便信了你,你去吧!”

那丑汉破涕为笑,磕头如捣蒜:“谢大爷,谢大爷!”却听得沐珺兰说道:“慢着!”那丑汉顿时又吓得面无人色,趴在地上抖的跟筛糠一般。

柳逸安笑着劝沐珺兰道:“兰妹!你整治他也够了,不要再为难他了,放他走吧!”

沐珺兰哼了一声:“我又没说不放他,不过放他之前……”说着巧笑着看向那个丑汉,“得给他做点记号!”

那丑汉闻言一张黑脸霎时变得煞白,不知道这个女子要使什么歹毒手段,趴在地上咚咚得连磕响头:“姑奶奶可怜则个,可怜则个!”

柳逸安也蹙眉道:“兰妹不要做得太过火了!”

沐珺兰白了他一眼:“我有那么歹毒么?不过想把他满脸胡子都烧了罢了!”话音未落,沐珺兰右手便冒起腾腾蒸雾,隐约可见烈焰跳动。只见她用右手在那丑汉颌下一扫,听得吱啦吱啦作响,空气中传来焦糊味,那丑汉呀的一声惨叫,竟然吓昏了过去。只见他本来满腮的髭须已经被烧的焦黄,如同枯草一般,更奇的是那断须之上竟然花白一片,竟然是凝结的霜粒。

柳逸安见那汉子被吓得不省人事,笑道:“他受兰妹这一下,只怕今生今世再不敢做这打劫的勾当了!”回头却发现沐珺兰娥眉紧锁,定定的看着自己手掌出神。

“怎么了?可是伤势发作?”柳逸安慌忙走过去扶住她,却听得沐珺兰摇头说道:“父亲传我这炎阳诀时,只说它是天下至阳至刚的心法,催动时便可在拳掌锋芒上附上如同烈焰一般的真气,而我刚才运功时却发现手掌竟杂有凛冽寒气,刚才那草包被我烧了的胡须上竟然凝上霜花,当真匪夷所思!”

柳逸安闻言心中也是惊奇:“莫不是前日在石洞中……”心中想及,便运起寒月诀,掌中也泛起氤氲,与沐珺兰真气却是迥异,一寒一热,一沉一浮。柳逸安挥掌劈向道旁灌木,只见枝叶上除了裹上晶莹的冰棱,隐约还有焦黑的痕迹,心中一喜:“果真如此!”却不知本来腹中至纯至净的幽寒真气何以能有附着炎阳丹息于其中,须知水火相克,冰焰不容,这种异象果真是亘古未闻。

沐珺兰望向柳逸安,美目中也尽是迷茫。

“想必是那夜我和你那个的时候……”柳逸安知道沐珺兰面皮薄,说到此不觉支吾其词,却不料越抹越黑。

“什么这个,那个……”沐珺兰果真矜羞不已,转过头去,忽然看见那个丑汉嘴根咧了咧,知道他装昏,便又想发作在他身上,此时忽然听得柳逸安惊道:“寒月诀,炎阳诀!”

沐珺兰回头,正见柳逸安望向自己问道:“这炎阳诀可是兰妹你家传的么?”

沐珺兰略略一顿,便道:“这炎阳诀是一位异人传给我爷爷的!据传当年我爷爷通晓诸般技艺,在山东更有三绝之称:第一琴,第一剑,第一笔!一日忽然有个鹤发老者前来拜庄,与我爷爷同榻而眠,畅谈棋道,临别时留下一本手稿给我爷爷说道:‘沐庄主筋脉滞涩,经络不顺,似有寒疾,我留下的这部手稿其中不但有琴音谱,还有一套炎阳诀心法,沐庄主每日修习一个时辰,不出一年,体内寒毒可尽去!’还不等我爷爷拜谢,那老者便消失了踪影。我爷爷照他所言修炼,果然十月之后,风湿阵痛尽去,因这心法神奇便传给了我父亲,我父亲又传给了我!我父亲武艺其实不甚高强,全仗这炎阳诀神奇才能连败朝廷骁将,与官兵抗衡!”

“哈哈!”柳逸安闻言大笑:“果然是那个老东西!”

“你说什么!”沐珺兰见柳逸安对她家族恩人不敬,顿时怒目相向,只待柳逸安再说一个字,就要将他烧成一团黑炭。

柳逸安见她杏目圆瞪,两腮气鼓,顿时觉得不寒而栗,忙道:“兰妹你可知那日与我同到客栈中的老前辈是谁?”

沐珺兰闻言思忖片刻,惊问道:“难道?”

柳逸安知道她冰雪聪明,定然已经猜到自己意思,故而笑而不言的看着她。

忽然沐珺兰脸上惊异消逝,转而显出一副怒容:“你不说我倒是忘了,那日老前辈说要与你配对的那个女孩是什么人?”

“她是我师侄,仅此而已!”柳逸安见沐珺兰双手泛起红雾,心中一咯噔,暗叫不妙,拔腿便跑。身后沐珺兰狂追,怒斥不已:“你若不是心虚,为何我提到她便跑!”

只见葱葱郁郁的古木林中,一个高大的庄稼汉狂奔,口中连呼救命,其后一个美貌无双的村妇边骂边赶,双手带过林中枝叶,转眼便将其烧成灰烬……

青州乃是黄河流域大镇,虽不比江南繁华,但是房舍鳞次,行人如织,车辚马嘶,却也是一派兴盛景象。

道旁茶寮酒肆,歌楼舞榭,丝竹阵阵,云袖飘飘,让人流连忘返,只是不知如今天朝强敌环伺,内患不已,黎民安居乐业又能维持得了多久。

城中一处店面,牌匾上书着“云缎庄”三字,却是山东享有盛名的绸缎庄,内有苏浙、成都运来的雪锻、织锦、刺绣,各种名贵布料让人眼花缭乱。而庄上的裁缝更是个个技艺高超,让人交口称赞,京西各镇慕名而来的商贾贵人络绎不绝。此店虽然只是分店,兼之地处偏僻,生意却向来不错。

不知为何,今日店中生意却不如往日兴旺,那掌柜也是愁云满面,忽然听见门外脚步声,慌忙起身出迎,待得看清来人是一个一身粗布的庄汉和一个带着斗笠的妇人,本来谄媚的脸色霎时变得阴冷,哂道:“小店没有粗布麻衣出售,还请二位客官另谋别家!”

那汉子冷哼一声,从怀中掏出几锭银两扔到那店主脚下,也不答言,便在店中打量起那些布料来。那掌柜却不料这衣着寒酸的二人却是出手阔绰的贵客,慌忙把地上银两捡起,堆起一张笑脸迎上去:“客官慢慢看,这些都是苏州上好的布料……”

那汉子不等掌柜介绍,冷冷的问了句:“店中可有裁缝?”

掌柜忙道:“有的!有的!”

那汉子踱步回来问那妇人道:“你可有中意的?”却见那妇人从架上捡出一块如雪的锦缎,细细的察看。

“夫人好眼光,这素缎乃是……”

那汉子不耐烦的挥手打断:“便照我二人身形作两套衣裳,若是利索,大爷还有赏!”这掌柜见惯那些颐指气使的富贾,虽然这汉子似颇为有钱,只是打扮寒碜,加之这般口气,终使得那掌柜有些不悦。不过他面上没有露出异色,口中问道:“不知客官什么时候过来取衣?”

“马上!”那汉子依旧面无表情。

“这个……”那掌柜面露难色,忽然看见那汉子又将一张银票塞到自己手中,忙媚笑道:“马上,马上……”

那妇人面貌被斗笠遮住,看不到五官,只听得她说道:“作两件男装,都作儒生打扮!”声音仿佛珠落玉盘,委婉动听。

那掌柜也不多问,应了声好便叫伙计将他们选中的布料拿与裁缝。

那妇人哼了一声问那汉子道:“你为何要和我用一样的布料?”

“我知你心意,家岳新丧,纵使不便身着缟素,便也要着白悼念,我理应与你一般!”那汉子柔声答道。

片刻后,便有伙计出来量了尺寸,交与裁缝赶工。那掌柜见有厚利,果然神速,二盏茶功夫衣裳便已经缝制好。那掌柜见那二人进内堂换过衣裳出来,只觉得眼前焕然,那男子头扎书生巾,身穿雪白长衫,玉树临风,夭矫不群,哪里还是先前那个邋遢的庄稼汉,分明是一个倜傥秀士;那妇人换了男装出来,目如点漆,唇若涂丹,美轮美奂,身材虽较那男子弱小,但是容貌俊美却更胜其一筹,只是脸上疤痕太过突兀,将她秀美的脸庞折了几分光彩。

那女子见掌柜紧盯着她,不觉面露愠色。那公子也自上到下细细打量了女子片刻,忽然朗声大笑道:“你这身打扮出去,别人一眼便能看出你是西贝货!”那女子见那公子两只色眼泊在自己胸口,低头一看,只见本来光鲜的长衫被隐隐撑起,别人如何看不出来她是女儿身。

那女子又羞又怒,却又听那公子笑道:“兰妹不如找些东西垫到背上,这样别人只当你鸡胸驼背,道你是个罗锅,便不会疑心了!”

那女子娇斥道:“你若嫌你命长,便再说半句!”

那男子笑声顿时如同绸缎被利剪裁断一般,嘎然而止,诚惶诚恐的看着那个发怒的女子。

“店家,你这里可有质地比较厚实的夹袄?”那掌柜此时才猛然回神,听那女子重复一遍才忙道:“有的!有的!”

那掌柜看着二人的身影离门远去,浩叹道:“我真是眼拙,竟然不知这二人都是长得跟神仙一样的人物!”

这二人正是下了双华山的柳逸安与沐珺兰,他们道双华镇寻叶谨岚与方绮云不着,虽然心中怏怏,还是只得暂且搁置,赶往青州城寻找骆万英下落。他们原来那身打扮自然是不能前往瑶云山拜庄的,便到城中赶做了一身行头,二人俱是衣衫如雪,更加衬托的超然脱俗。

二人在街道上行走,引得路人纷纷驻足,柳逸安面皮如鼓,自然没有什么,倒是沐珺兰受不了众人的目光盯视,一张俏脸变得粉红。此时他们听得身后马蹄历历,一个丰姿华服的少年公子策着一匹白马沿街而来,身后还有十数个身材魁梧的大汉骑马跟随。那少年吴带当风,丰神绝世,引得众人的目光纷纷从柳逸安二人身上移了过去。

柳逸安听声辨形,知道那个少年内息充盈,身手不弱,而他身后众人更是吐纳深长,身怀绝技的高手,一时吃惊。那少年目光匆匆扫过柳逸安与沐珺兰面庞,淡淡一笑,双腿一夹,身下骏马瞬间行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