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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铃木光司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29266

也许她只昏迷了两三分钟的时间,等到恢复意识的时候,高野舞看到在自己的下体部份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在蠕动著。

婴儿不发一声地从子宫里面一边扭曲身体,一边扬起上半身爬出来。两只小手摆出游泳般的姿势,没有啼哭,默默地向前移动,这些动作传达出他坚定的意志力。

然而在高野舞的心中丝毫没有为人母者应该有的喜悦和感动,倒是总算将他生下来这件事实,有如将异物排出体外一般,使她大为安心,如释重负。

当她的眼睛逐渐习惯光线以后,那个小小的身影愈来愈清晰。

他全身被羊水覆盖,在星光的映照下,小婴儿的皮肤看起来湿漉漉的。他用两只手死命地抓著一条绳子,这条连在他身上的的绳子满是皱纹……啊,他抓的好像是脐带。

虽然高野舞已经将他生下来了,但这并不表示他已完全离开自己的身体,还有一条脐带相连。高野舞真想将它一刀切断,但是现在的自己体力透支,只能虚弱地躺著,根本无能为力。

和虚弱的高野舞相比,婴儿显然活力十足,他用两只手将脐带拉成圆环状,然后含在嘴里想要咬断它,当然,这时候婴儿还没有长出牙齿来,只能用嫩红的牙床衔住脐带的中央。

当他将头往旁边甩动的模样,实在看不出来是刚出生的婴儿,小小的脸孔像鬼一般露出歪斜狰狞的表情。

最后,婴儿硬生生将脐带咬断之后,再从滚落在脚下的塑胶袋里取出湿毛巾,开始擦拭身体。

那条湿毛巾好像是和绳子一起准备的,大概是当高野舞从顶楼滑下来时不慎掉落在脚边,所以现在她从头部的位置无法看见毛巾。

高野舞自始至终对眼前的事情发展毫无印象,也许她是在不知不觉当中被子宫中的胎儿指使著准备生产要用的东西吧。

高野舞的子宫继续收缩著,她稍微使点力,便感觉到胎盘已被排出体外。由于婴儿和子宫内膜均排出的关系,高野舞的肚子和之前有一百八十度的不同,变得扁平多了。

从扁平的肚子上方看过去,婴儿整个身体看得更清楚。

婴儿一直在擦拭著自己的身体,彷佛要将身体上的皱纹抚平般,努力地擦拭著。

他似乎从在胎内就预知出生以后要做甚么事一样,动作熟稔地继续擦拭。当全身都擦拭过一遍之后,婴儿很悠闲地蹲下来,嘴巴开始蠕动著。

(他在做甚么?)

从他的脸和手的动作来看,好像正在吃某种东西。他那饥渴的吃相刺激了高野舞的食欲。不久,婴儿的嘴边沾上深褐色的血液,并且不时发出咬肉的声音,好像正在吃胎盘。

婴儿的双颊鼓起,努力嚼著高度营养的胎盘,由于适时地补充了必须的养份,他的身体比之前更加绽放出生命力来。婴儿一边吃著饥肠辘辘的高野舞肉体的一部份,一边露出满足的笑容。

黑暗中,她与婴儿目光对视,就在这瞬间,高野舞脸上流露出哀伤的表情。

「你是山村贞子吗?」

高野舞吃力地发出声音。

婴儿没有避开视线,她垂下额头,柔软的头发贴附在上面。从这个动作,高野舞看得出来她承认自己是山村贞子。

就在她坐著的位置斜上方,有一条绳子垂落在她肩头附近。

这时,婴儿伸出手去抓住绳子,并且一直维持这个姿势注视高野舞。从她的态度看来,高野舞可以感受到她想去外面的意志,而且想藉著那条绳子逃离这个地方。

不出高野舞所料,她已经抓住绳子不停地往上攀登,中途还停下动作俯视高野舞。她眨著眼睛,颇有深意地看著高野舞,似乎在诉说著甚么话语。

她的表情没有敌意和哀怜,也没有憎恨。难道是因为她那小小的脸庞上布满了皱纹,所以无法从表情看出她内心究竟在想甚么吗?

过了一会儿,婴儿终于爬到排气沟的边缘,在星光的照耀下,婴儿的周围浮出一圈黑色的轮廓。还有一小段连在她身上的脐带,在轮廓当中看得十分清楚,有如野兽的尾巴,又像魔鬼头上的角一般。

婴儿站在排气沟边缘看了高野舞一会儿,高野舞想求助于这个黑影。

(救救我!)

没想到她求助的对象竟是从自己身体产下的生命,原本应该是保护者的人,现在竟然变成待援者,立场完全倒过来了。

但是高野舞的希望终究还是落空了,婴儿自顾自地抓住绳子往上爬,就好像她硬把脐带咬断一样地坚决。

但是高野舞希望她留下绳子。她凭甚么把这条和外界连系的绳子拿走?如果她把这唯一和外界联系的工具带走,高野舞势必无法从这个地狱逃出去。

高野舞拚命地恳求,婴儿仍然冷静无比,完全无视于高野舞的哀求。

(拜托!不要抛弃我!)

当绳子被拉上去的同时,婴儿的脸也从排气沟的边缘消失了,但还是听得到的声音,这表示她尚未走远。

(她在干甚么?)

婴儿的脸再一次出现在排气沟边缘,并且快速地挥舞左手,放下一件东西给高野舞。

微亮的天空照进一丝昏暗的光线,高野舞看出那是纠缠成螺旋状的绳子,盘成一团落在高野舞的肚子上,没有多少重量。

莫非她是恶作剧?如果真是这样,分明是不怀好意。婴儿诡谲地笑了一下,随即一溜烟地消失在黑暗中。

(她要去哪里?要做甚么?)

高野舞看到身旁短短的脐带,似乎还迷恋地残留在那儿,使她仍旧无法摆脱那个小魔鬼的影响。

从东京湾传来了汽笛声,听起来彷佛是狼在远处吠叫一样。这声有如动物吼叫的声音,呼唤了平地上住宅区某个角落的家犬,传来一阵阵狗吠声。

这排气沟离海很近,也接近人群居住的地方,但是却完全被异世界的规则控制住。

潮水涨满之后接著就是退潮,甚么事也没有发生。在这个空间里,生死之间没有矛盾,一直和谐地同时并存。

高野舞无力地笑著,她恨婴儿的残酷,也为自己被无法自主的意识所控制而悲哀。

婴儿离去以后,她环顾漆黑的四周,开始想著将来的事。她虽期待快点天亮,但是夜晚还是漫长的,她没有自信自己的意识是否能保持清醒到天亮。

此刻,她忽然感觉到星星降临到自己的附近,自己的身体开始飘浮起来……这种感觉还真不错。

然而死神已经来到她身旁了。

一九九○年十一月

这是一座可以容纳四百人左右的中小型剧场,远山学生时代经常在这里排练、公演,对它是再熟悉不过了。这个剧场同时也是使他魂萦梦系的地方,有好几次午夜梦回总是在梦中的剧场里醒过来。

对他来说,整个剧场最感到熟悉的地方,既不是观众席,也不是舞台,而是观众席后方的音效室。在那儿,他可以俯视舞台正中央的位置,因为他负责的正是音效的工作。

隐藏在装饰架里的调音管及大型录音机,在强光照射下,似乎就近在眼前。他坐在音效室的椅子上,右手按住录音机的放音键,左手调整调音管的音量,同时间眼睛还要直视著舞台上的演出。

直到现在,远山只要一闭上眼睛,还能清楚记得录音机与调音管的位置,当年的主题配乐此时也在他的耳畔响起。

明明知道这只是一场梦,甚至于可以预期接下来的发展,他却无法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最不可思议的是,此时的他意识是那么清楚,在梦幻与清醒的边界间来来往往,处在混沌不明的状态中;在虚幻与真实之间,存在著令人无法理解的模糊状态。

音效室的位置就在灯光室的旁边。

音效与灯光虽然都不是戏剧的主轴,但少了音效与灯光,整出戏将无法展现张力,甚至挑起观众的情绪。尤其音效在整出戏中扮演著不可或缺的角色,随著情节进行的同时,音效师一面配合舞台导演的暗示、灯光的步调,天衣无缝地适时流泄出恰当的音乐;在剧情转折或特殊场景处,添加必要的特效,可以引导出剧情的高潮,让观众完全融入导演构思的情节里,而浑然忘我地陶醉在剧情中。

尤其是这个剧团,导演对音效的要求相当严苛,甚至于要求演员的动作和台词都必须完全配合曲目的旋律,只要音乐出现的时机一不对,整出戏就会被破坏无遗,因此,为了达到完美的效果,导演有时会对音效师作出不尽合理的要求。

负责音效的人员在如此严格的要求下,整出戏从一开始上演到结束以前,几乎都要严阵以待,完全无法放松心情。

此刻,舞台上正在排练的年轻女演员是他最心爱的人,她正认真地诠释得来不易的角色。这是她头一次登台,这次的表现足以影响今后的演艺生涯,因此她正全力以赴地应付这重要的时刻。

由于远山将自己的感情完全投注在她的身上,播音时也就特别慎重其事,将他所有的心力全部贯注在指头上。但也许是过度紧张的缘故,只见汗水正一滴滴从指尖渗出来。

这场戏的情节是演员随著音乐低声哼唱,远山只要按下放音键,事先录下的曲调就会由舞台正面的喇叭箱里播放出来。

于是他按下放音键。

奇怪的是,喇叭箱里播出来的却是完全陌生的声音。那声音异常模糊,非但不像音乐,也不是声音的特效,反倒像是人类的呻吟声,听起来相当阴森怪异。在明朗辽阔的哼唱场面里突然出现这种声音,的确十分诡异。

眼前录音机正在播放,姑且称之为音乐的声音,毫无疑问是远山亲自编辑的曲目,照理说在甚么场合应该出现甚么样的声音,他是最了若指掌的,但是现在出现的声音,完全是出乎意料之外的诡谲。

(到底是谁在这个节骨眼插入这些怪声怪调呢?)

远山来不及细想,整个人陷入慌乱之中,接下来应该出现下一个场景的音效,这时候却播出与场景完全不合的电话铃声,急切的铃声响彻整个剧场,这个完全不对头的音效,造成了更加无法收拾的局面。

台上的年轻女演员由于经验不足,此时也慌了手脚,无法像经验老到的演员作出即兴表演,以掩饰这突如其来的差错。她只能楞楞地停止表演,而后抬起头无助地往音效室瞧。

观众席上的灯光在戏一开演时就已关闭,而为了操作方便起见,音效室内的灯光是亮著的,因此从舞台上可以很清楚的看到音效室的动静。

视力良好的年轻女演员露出责备的眼神,朝音效室望过来。

(看你做的好事!竟把我第一次登台表演的机会,搞成这种不可收拾的局面!)

(拜托!我怎么会晓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要我怎么解释?我自己也是受害者啊!)

就算音效师有再多的辩解理由也说不出口,他只能僵在原地无法动弹,有如被铁链紧紧捆绑在座椅上一般。

此时舞台上所有的演员全都停止表演,连带的观众也好奇地扭转上半身,往后朝著音效室看。几千只眼睛同时射向音效室,远山实在无法承受这些充满责难的眼光。

(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

远山虽然张开口,却发不出声音来,心中不断地呐喊著。在情急之下,内心的声音竟透过麦克风大声播放出来,响遍了整个剧院。

「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

这声迫切辩解的呐喊声,将所有人的责备堵了回去,形成火上加油的局面,于是强烈的谴责气氛笼罩整个剧院。

在这些充满责备意味的眼神当中,尤其以首次登台的年轻女演员所投来的视线最为锐利,令远山完全无法招架。

当初远山与她同一期进入剧团,他和她一同面对许多挑战,在彼此互相勉励当中,不知不觉地产生了情愫。

这一次是她初试啼声的机会,远山理所当然想助她一臂之力,可惜却心有余而力不足。不,帮不上忙也就算了,想不到还扯她后腿!

远山内心里一直希望她能够成为一个知名的女演员,如今却因为自己的失误而夺走了她的大好机会。他不禁痛心地咬牙切齿。

尽管自己是多么爱她,事实上自己又为她做了甚么?远山心如刀割,全身因恐惧而沁出汗水,整个人也因而从睡梦中惊醒来。

刚从梦中醒来时,远山一时之间还搞不清楚身在何处。他调整一下呼吸,望望四周,总算才掌握状况。

镶嵌镜子的天花板、陌生的圆形大床,一位裹著浴巾的女人正坐在大床的旁边望著他,这些景象终于让他重新回到现实。

当他抬起头来看女人的脸时,突然胸口传来一阵被勒紧的剧痛,伴随而来的是一股颤栗感从背部直接侵袭过来,使他冷汗涔涔落下。

最近远山常常觉得背部和胸部有些疼痛,因此他被一种「又来了」的不安笼罩著,他觉得自己应该找时间让医生诊断一下才行。

「你作恶梦了!」

女人察觉不出他的不安,反倒像看到很有趣的东西一样,带著揶揄的笑容望著他说道。

「啊,啊啊!」

远山维持著仰望的姿势一动也不动,因为他现在如果乱动的话,说不定会引起头晕而倒下,还是等到呼吸平稳一些再说吧!

远山战战兢兢地试著翻个身,确认应该没有甚么大碍之后,他才静静转身坐起,背对著女人,将梦中的内容与现实细细回想一遍,而后不禁惆怅地微微叹一口气。

远山明知道这只是一场梦,仍然对这个恶梦耿耿于怀,他不断地确认那只是一场梦之后,总算才安心下来。

过了一会儿,远山看著手表问那女人:

「我睡了很久吗?」

「大概有十五分钟吧!我看你睡著了,只好自己先冲个澡,洗好回来看到你在床上不断地痛苦地呻吟著。你该不会是坏事做太多,在梦中受到惩罚吧!」

远山的脸上浮现一丝苦笑,他把脸深深的埋在枕头里。

他很清楚那女人会怎么想:一个47岁的男人,有了老婆和小孩,还到处花天酒地,在梦中被老婆发现挨了骂,因而冒出一身冷汗!

事实上他没有喝醉酒,况且现在也不是晚上,而是午后两点的大白天,无论如何都不该在这种时候作恶梦才对。

如果现在走出饭店,迎接他的一定是十一月底的万里晴空。

远山因为工作上的巧合,偷得浮生半日闲,因此趁著午休时间约了旧情人到旅馆缠绵一番。美食与性都得到满足之后,连日累积的疲倦被突如其来的睡魔唤醒了,因此坠入十几分钟的梦魇里。

他明白这是甚么意思了。二十四年前当他还是二十三岁的大学生时,这样的恶梦已经重覆作了好几次。

梦中有许多情节,譬如在剧场的音效室放出曲子最开头的一瞬间;或者断掉的录音带用胶带黏贴起来,忽然「啪!」地一声又断掉;也有不合乎剧情场面的怪声音。

尽管梦中出现各种不同的情节,其结果都是让头一次登台的女演员面对难以应付的场面,整出舞台剧也因为音效的差错而破坏殆尽。

不管是哪一种场面,都有一个共通点,就是他所喜欢的女人在台上第一次演出,却因为他所播放出来的怪声音而完全毁了,也毁了她的演艺事业。

二十四年前远山也作了同样的恶梦。当时他是以「飞翔剧团」的音效师的身份坐在音效室里。他亲身体验了类似梦境中,而在实际生活中可能发生的事件。

从那天以后,二十四年来不再出现的梦,为何最近又开始出现了呢?他自认为他已经知道原因。

大概在一个月以前,他忽然接到M新闻社一位名叫吉野的记者打来的电话,现在在远山的名片夹里就有一张他的名片──「M新闻社横须贺支局吉野贤三」。

那天午后,远山用过午餐回到公司,便听到电话铃声响起。远山拿起听筒,对方立刻确认远山的名字和一九六五年曾经加入「飞翔剧团」的事实,并且自我介绍一番。停顿了一会儿,吉野说:

「是这样的,我想请教您几件有关山村贞子的事情。」

远山至今仍清楚记得吉野当时努力压抑著焦躁的情绪,用有如溺水待援的人一般急切的语气说话。由于远山是从素未谋面的人口中听到山村贞子这个令他怀念不已的名字,难怪他会强烈地记住对方的音质特色。

这段在二十四年来只能在内心里偷偷想起的回忆,想不到竟然会从第三者嘴里说出来,每当远山想起她姣好的脸庞时,胸口彷佛被勒紧般心跳加速。听到这个名字之后,从他身体所引起的强烈反应,使他意识到如今心里的伤痕尚未痊愈。

他答应和吉野见上一面,因为对方希望能和他当面谈一谈有关山村贞子的事,而这也是远山感兴趣的话题,于是远山和吉野约定在公司附近赤的一间咖啡厅见面。

吉野果然是想像中老派记者的作风,他不时捻著络腮胡,用殷切的眼神企图唤醒远山久远以前的记忆,而且所有的话题都围绕在山村贞子失踪前后打转。

「一九六六年,『飞翔剧团』最后一次公演之后,山村贞子就失去音讯了吧!」

吉野非常迫切地想知道山村贞子离开剧团以后的消息。他虽然不急不徐地提出他的问题,但从他说话的语调和表情,可以窥见他对山村贞子深切地关心。

(二十四年前山村贞子的消息……)

这段期间山村贞子的消息远山不可能会知道,他才是真的比任何人都想知道山村贞子的消息!如果他知道她的行踪的话,远山的人生应该会和现在完全不同!

所以他很清楚自己再度作那个恶梦的原因,很可能是因为吉野的出现,由他口中听到山村贞子的名字,唤醒他的潜意识。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出任何原因,能让这个曾经困扰他多时的恶梦再度出现。

走出饭店,阳光刺眼地射进远山的瞳孔,使他几乎睁不开眼睛。也许是刚才在旅馆里做了不道德的行为让他深感心虚,因而他格外在意这强烈的光线。

在这晚秋时分明亮温暖的午后,远山清楚地感受到这秋高气爽的季节即将结束。

远山快步走在人行道上,趁著人烟稀少时握住女人的手,并且压低嗓门说道:

「我们在这里分手吧!」

「你现在要回公司吗?」

女人一派天真地问著,一边轻轻地摇晃远山牵著她的手,回应远山的道别。

「是啊!一堆工作等著我呢!」

「你每次都这样,在这个地方永远待不住!」

女人用另一只空著的手,快速地握了一下远山的下体。

远山想想,差不多是时候了,他已经不再年轻,像刚才那种胸痛不知道还会发作几次,谁也不敢预料他甚么时候会陷入生命危机之中。

「再联络吧!」

远山用嘴唇作出一个亲吻状,随即转身离去。走了几步之后他再回头看,发现女人的眼神透露出眷恋,依依不舍地看著他的背影。

远山再一次对她挥手后,快速地从乃木穿过一条林径向前走,他说工作堆积如山并非谎言,眼前确实有很多工作等著他回去完成。

大学三年级时,远山突然下定决心成为剧作家,于是进入「飞翔剧团」的文艺部门实习。但是剧团里已经有许多优秀的剧作家和名导演前辈,根本没有他发挥实力的机会,于是他回到音乐部慢慢地学习,比同期同学迟了一年才毕业。

毕业以后远山在一家地下唱片公司担任导演,他将在剧团时代担任音效的经验应用在工作上,没想到上任之后,发现这个工作相当符合他的兴趣,这个职务对他而言简直可以说是天职。

只要一进入摄影棚录音,远山便一点都不觉得工作辛苦。除了和上司开企划会议会感到有些厌倦之外,他与舞台剧演员接触时,不但没有压力,还深刻地感受到自己从工作中得到的成就感。

由于当时整个音乐界处在前所未有的繁荣景气中,远山遇到挡都挡不住的气势,不管身在哪个领域,都可以得到相当大的挑战,至于优渥的待遇更不用说了,工作之余想出去玩的时候,也不愁找不到玩伴。

远山对于自己碰到这么好的时机,有这么好的际遇并没有怨言,即使必须在公司加班工作,也多半不是需要劳力的工作。除了最近身体有点不舒服以外,生活中事事顺遂的他并没有甚么烦恼。

但是,打从他在吉野口中听到「山村贞子」的名字以后,他便开始梦到她了;一时之间,远山的情绪紊乱得不知道该从何理起?因为山村贞子可以说是这一生之中唯一使他心动的女人。

第一次的婚姻失败后,第二次的婚姻总算安定下来。有了下一代以后,日子便在年轻妻子和年幼稚子的围绕中,得到基本的满足。即使如此,他还是经常试著做「如果……」的幻想。

如果和山村贞子结了婚将会如何?

如果地球毁灭的那一天到来,将和谁渡过?

如果人生能够重新来过,将和谁一起过?

如果一生当中只能和一个女人发生关系的话,她将是谁?

不论是哪一种假设,远山的正确答案都是「山村贞子」。甚至于如果当真她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并且愿意接受自己的话,他愿意抛弃所有与她共渡余生。此时只要能够再度触摸到她雪白的肌肤,即使立刻失去性命,他也在所不惜。

(我非打个电话给吉野记者不可。)

如果今天能将工作处理好的话,明天十一月二十七日将会空出很多时间来,即使要他走一趟横须贺,他也不嫌麻烦。

(与其在公司打电话引人侧目,倒不如到外头打公用电话。)

主意打定之后,远山拿起名片和电话卡,走到人行道尽头的电话亭,按下了M新闻社横须贺支局的号码,接电话的人正是吉野贤三本人。

上一次那通电话完全是毫无心理准备时接到的,远山被约出来时,自始至终都是被动地回答有关山村贞子的事情。

也许当时吉野有急事在身吧!吉野对于远山提出的质问都含糊其词地回应,而他又急著想厘清问题,便紧迫盯人地问个不停。当他问不出所以然来时,心想既然得不到任何情报,便毫不浪费时间地起身离去,留给远山满团疑云。

然而吉野毫不留情就离开的举动,让远山觉得吉野这个人未免太自私,而且做事有欠周到。

(为何M新闻社的记者到处打探山村贞子的消息呢?)

这个单纯的疑问在远山脑际里一直打转。

远山直接了当地询问接电话的吉野,并温和地表达希望再见一面,以便解详细情形的意愿。他还礼貌地表示如果有必要的话,他可以亲自到横须贺一趟。

吉野听了之后便在电话那头说「那倒不必了」,并简单叙述他明天的行程。

由于昨天吉野新闻社的同事在品川的医院病逝,他预定明天到品川参加葬礼,葬礼之后有一个钟头的时间可以远山见面。

「明天下午四点,我会在京滨急行新马场站的投票机前等候。」

远山确认了见面的场所和时间,将这个约会记在笔记本后即挂上电话。

这是个乍寒还暖的初冬,夕阳西沉得特别快,到了午后,天空彷佛被雾气凝固似的,很快便暗了下来,四周全部陷入黑暗之中,空气也明显地变得更加冷冽,往商店街出口的电车投票口已经透露著浓郁的初冬气息。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神经过敏,和吉野打过照面以后,远山觉得吉野比一个月前看到时更为憔悴。

或许是他刚刚才参加后进同事的葬礼的缘故吧!比自己年轻的人却比自己早日往生,遇到这种事,通常会使人心情陷入消沉之中。

在京滨急行的新马场站下车、对远山来说是头一次的经验。往东边走过去会碰到运河,再往前走则应该是南北走向的海岸线。道路的侧边是一条冷清的仓库街,还可以听到东京湾里交错的船舶汽笛声从头顶传来。

远山和吉野一起走向通往海边街头的咖啡店。一进入店里才刚点了咖啡,彼此连招呼都还没有打,吉野的呼叫器就响起,他随即走向店里最角落的公用电话。

远山望著吉野表现出一副新闻记者的专业模样,他将话筒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熟练地用手拨电话号码。

吉野对著话筒说话的音量不小,内容很自然地传入远山的耳中。

「甚么?你说发现高野舞的遗体了?」

高野舞……远山头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这个陌生女人的名字一点也引不起他的兴趣,远山原本不打算仔细听,直到后来吉野说出山村贞子的名字,他才马上聚精会神起来。

吉野稍微弯著背对著话筒,毫无顾忌地扯开嗓门说话。原本透露著沧桑的面容,现在因为重新出现线索而精神抖擞,露出一般新闻记者该有的干劲。

「三天前……地点是……东品川……甚么?不就在附近吗?有时间的话我可以到现场……啊!哪里?我就是在问你,到底是司法解剖,还是行政解剖啊?好!我知道了……是这样啊!死后九十个钟头。甚么……死前有生产迹象?脐带?真的假的?那婴儿呢?……咦?不见啦?消失得无影无踪?」

远山听著听著大概可以理解整个状况。也就是说,三天前在这附近发现一具女尸,名字叫高野舞,经过解剖后,法医判断发现她在临死前曾经产下一名婴儿。问题是这个婴儿行踪不明。

听起来这好像是一件骇人听闻的凶杀事件!但毕竟那是别人的事,死者是谁?怎么死的?都与他无关。就算这个女人在死以前产下了甚么,也和他没有关系。不过最奇怪的是,那女人生产过后,没有藉由任何人的协助,婴儿竟然消失无踪了……

即使那是不关自己的事,远山的神经却开始紧绷起来。

(高野舞……)

这个名字远山虽然第一次听到,可是为何会在他的内心产生刻骨铭心的感觉?

他的脑海里马上勾勒出一个画面:一个死后开始僵硬的尸体旁边,还有一个活生生的生命体,婴儿跨过母亲的尸体独自离去。

远山忽然全身起了一阵寒颤,高野舞生产事件带给他一股强烈的直觉,暗示他已经不能置身事外。从驼著背握著话筒高谈阔论的吉野口中说出的片断内容,已经形成一幅具有真实感的景象,浮现在远山的脑海里,就好像片断的曲子经过编辑后变成一支流畅的乐曲一般。

远山仰起头闭目养神。电话的声音暂时中断,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睛,只见吉野已经回到座位上了。

对远山来说,吉野去打电话的这段时间,给他一种非常突兀且不可思议的感觉,在这几分钟内,远山觉得自己彷佛被人拎起胳臂,怦地一声丢入异次元的空间里一般迷惑。

「你怎么啦?」

远山惊讶与虚脱掺杂的表情,使吉野担心地询问著。

「没甚么!喔,对了,是不是发生了甚么惊人的事件?」

远山稍微调整一下姿势,深吸一口气问道。

「也没有,到底是不是意外事件,目前还不知道……听说在大楼楼顶发现一具年轻女尸。」

「这附近的大楼吗?」

「是的,在东品川的大楼屋顶上的排气沟里,而且是蛮深的排气沟里。不知道为甚么会在这种地方发生事故?」

「杀人事件吗?」

「可能性不大,可能是意外事件吧!」

「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但是刚才我听到你说死者临死以前有生产的迹象……」

吉野瞄了一下远山的脸,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那眼神彷佛在问:

(为甚么你只对从电话听来的片断交谈感兴趣?)

「一切都还不能确定,只是听到报告而已。年纪轻轻就发生这种事,真是可怜啊!尤其是一个头脑聪明又漂亮的女孩子,更加令人惋惜……」

吉野将脸转向一旁,用手摸著胡子,努力思索著,脸上露出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

远山从他的谈话当中听出蹊跷来,便灵机一动地问:

「这个叫做高野舞的女孩,是不是您认识的人?」

吉野很快的摇头。

「倒不是直接认识,我只见过她一次面。她是我今天参加葬礼的往生者,也就是我的同事浅川的朋友。」

此时远山窥见吉野脸上的表情明显露出不安,或许应该说比不安还要恐惧的表情!

「两人都死掉是偶发事件吧!」

远山说完后才发觉到他所提出的疑问,带给吉野更多的恐惧感!

同事的死亡和曾经见过面的年轻女性因为不明原因死亡,两件都不太可能是刑事案件。但是因为外界知道的情报过少,反而更容易将这两件事联想在一起。

吉野的眼睛忽然快速地转动,拼命地在思索某件事,随即又露出好像在否定甚么的表情!

「是啊!所以……有关于山村贞子的事……」

吉野极力思索后又徒劳无功,便摆脱浅川和高野舞的死因是不是有关连的困惑,一下子将话题转向山村贞子身上。

上一次见面时,远山已毫无保留地回答有关山村贞子的问题,吉野认为再也无法从远山身上问出甚么来,会谈就匆匆结束,留给远山满腹的疑惑。

这次远山可不愿意重蹈覆辙,便准备掌握谈话的主导权。

(为甚么这位新闻记者到处打听山村贞子的事?他知道多少山村贞子的事?他的来意是甚么?)

「这次你应该告诉我了吧!为甚么你要打听山村贞子二十四年前的消息?」

远山单刀直入地问。

吉野和上一次一样抱著头,露出迷惘的神情说:

「因为……其实我自己也不太清楚。」

又是和上次一样的回答,让远山无法相信他的理由。

一个大报的资深新闻记者,大费周张去打听一个许久以前出现在大都市里某个角落的女人,苦苦追溯二十四年前的往事,然后说他不清楚自己的目的为何,谁会相信?

「请你认真回答我的问题!」

远山无法平息心中的忿怒,露出微愠的神情,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吉野看出远山追问到底的决心,只好两手一摊说道:

「好吧!那么我就老实说,本社出版局有个记者名叫浅川和行,他为了调查一件案件,很需要山村贞子的情报,但是浅川当时因为有其他的任务无法抽身,所以拜托我调查二十四年前山村贞子的所有相关资料。」

「甚么案件?」

远山将身体往前倾,继续问著。

「关于这个嘛……浅川隐瞒全部的内容,想不到却碰上车祸失去意识,直到前天死亡。所以他为甚么非要得到山村贞子的情报不可,这件事谁也不知道。」

远山为了辨别吉野话中的真假,深切地看了吉野一眼。他从吉野眼中解读不出说谎的成份,但他仍然觉得吉野隐瞒了一部份实情。

远山暗自忖度著从吉野接受浅川的请托,一直到找到远山为止的经过。吉野首先拜访「飞翔剧团」,得到相关资料以后,再锁定一九六五年二月入团的同一期学员,当初入团时的试题至今仍被剧团事务所保留著。

在远山的记忆中里,同一期团员应该有八个人才对。吉野想必是藉由这些人找出山村贞子的消息吧!

(他应该不会只向我一个人打听吧!)

「其他的人你都打听过了吗?」

他所记得同一期团员的名字,除了山村贞子以外,印象里只记得二、三个人而已,如今远山和这些人早就没有来往,连人在哪里都不知道。

「一九六五年进入飞翔剧团的人,现在连络得到的,包括你只有四个人。」

「你的意思是说,除了我以外,另外三人你都连络过了?」

吉野用力地摇摇头。

「只有用电话连络过。」

「和谁谈过了?」

「饭野、北岛和加藤这三个人。」

一听到三个人的名字,他们的脸孔迅速地浮现在远山的脑海里,沉睡在记忆深处的人物,脸部的轮廓也逐渐清晰起来,每个人都还是刚满二十岁的年轻小伙子。

(饭野。)

这名字远山早已忘得一乾二净,他是个不爱说话的人,擅长演默剧,很得前辈女团员们的疼爱。

(北岛。)

他的个子小小的,长相并不吸引人,说台词的功夫却是一流,在团里经常被指派作旁白者,听说他对山村贞子也默默地爱恋著。

(加藤。)

她的名字应该叫惠子,由于名字不够响亮,重森导演为她取了一个很特殊的艺名叫「龙宫友娜子」。

惠子是个脸蛋相当漂亮的女孩,但是她无意争取第一女主角的荣衔,因此在剧团里拥有主宰权的导演亲自为她命名以后,反而造成她莫大的压力,一种无法拒绝而感到左右为难的心境经常在她脸上表露无遗。

每当大夥儿一起饮酒作乐时,都会拿她的艺名开玩笑,害她每每为了争辩而露出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远山对这件事记忆十分深刻。

事实上,真正想要一个艺名的是山村贞子。

「贞子」这个过于传统的名字和她具现代感的漂亮脸孔很明显是格格不入,而且导演突然决定让她在舞台上独挑大梁,照理说应该要有一个响亮的艺名搭配才称头,但是重森却让她用本名登上舞台首次演出,让山村贞子深感遗憾与不解。

由吉野口中说出这几个名字时,早已遗忘的的人们开始清晰地出现在远山脑海里,令他怀念不已。

过了一会儿,远山不再沉浸在年轻时期的感慨中,而对吉野提出他的疑问。

「你只是打电话给饭野、北岛、加藤三人而已吧!」

远山故意要让吉野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也就是为何只有他是当面谈话呢?

「事先我也是以电话连络您啊!」

「我知道,但是他们三位全部都是在电话里完成采访,为何只有我需要当面谈?」

吉野听了并没有马上回答,反而用一种意在言外的表情盯著远山看,好像在说:「那还用说吗?」表情中还带著几分无奈。

「难道您不明白吗?其他三个人都说您和山村贞子有特殊关系啊!」

(特殊关系……)

听到这句话,远山的身体顿时失去力气,整个人瘫在椅背上,这个姿势让他的脸朝上,很自然地仰望著天花板。

「原来是这样,大家早就知道了呀!」

远山总算了解吉野之所以对其他三人只用电话采访,对自己却当面洽谈的关键原因。

当时虽然大家都是剧团的团员,然而面对要好的同一期夥伴,远山刻意隐藏了他和山村贞子之间的感情事件。

但是,事实却逃不过大家的眼睛,而且经过二十四年后的今天,他们都还记得这件事,可见这一定是个令人印象深刻的事吧!

大家都对他的事有如此深刻的记忆,连远山都感到意外。一定是山村贞子本身的特殊风格,使远山和她之间的关系成了大家好奇的对象。

「不知道您愿不愿意告诉我?」

当远山收起下颚,视线低垂时,刚好迎上吉野充满好奇的眼神。

(这家伙又在打甚么如意算盘了?)

「告诉你甚么?」

「为甚么山村贞子在一九六六年的春季大型公演结束后,忽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呢?您应该知道才对吧!」

吉野一定认为他和山村贞子之间的关系匪浅,因此他不可能不知道她失踪的理由。就算不知道她失踪后的消息,起码也可以说出山村贞子为何失踪。吉野像一头非常饥饿的恶狼,贪婪地直逼过来。

「开甚么玩笑?」

可惜远山并没有任何资料能够提供给对方。为甚么山村贞子不告而别?如果他知道的话,这二十三年来应该活得更有朝气才对。

「对了,我给您看一样好东西。」

吉野找了一下公事包,取出一本剧本,破损的封面上印了一行题目。

飞翔剧团第十一回公演二幕四景

「穿著黑衣的少女」

剧作导演重森勇作

这是一本用钢版誊写后印刷,再简单装订的正式公演剧本。

远山伸手接过发黄的剧本,打开内页的刹那间,隐约飘来一阵二十四年前令人怀念的香味。

「这东西你是如何找到的?」

远山脱口而出问道。

「这是我向剧团事务所借来的,我还向他们保证一定会归还。一九六六年的三月,山村贞子参加了这次的公演,表演结束后随即失去踪影。到底发生了甚么事?我觉得和剧团的公演应该有关连才对……」

「你都看过了吗?」

「当然,但是这种演戏用的剧本,我就算看了也不懂啊!」

远山翻阅了一下,二十四年前他也有一本相同的剧本,应该是放在书架上,但是经过第一次结婚和离婚,后来又搬过一次家时不慎遗失了。现在就算在自己的房间埋头找,也一定找不到。

第一页里记载著工作人员的名字。

音效师──远山博

发现自己的名字在上头,远山的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彷佛面对的是二十三岁的自己。接下来是角色分配的名字。

穿著黑衣的少女──叶月爱子

但是叶月爱子的名字被斜线划掉,旁边用原子笔另外写上山村贞子的名字。

掌握故事关键的重要人物并没有使用艺名,虽然那是个重要的角色,但是出场的次数很少,因此在剧情安排上,只要她每次出场,就要带给观众强烈的印象。

这个角色原来是由剧团的中坚女演员叶月爱子担任,但是就在公演的前几天,叶月爱子忽然病倒,原本担任提词任务的山村贞子,便得以顶替上台,这次的演出是她的处女秀。

尽管事实上是因为临时发生意外必须换角,可是现在回想起来,远山愈发觉得重森是在山村贞子的刺激下写出这个剧本的。

远山一开始并没有联想到这些,但是他一想到自从那次表演以后,山村贞子的个人风格,以及不受岁月影响而改变容貌时,他更加肯定重森一开始就有意让她演出这个角色,而且完全是为她量身订做的。因为穿著黑衣的少女的形象简直太符合山村贞子了。

他继续翻阅著。

剧本是导演重森的作品,导戏的笔记以及提醒演员的注意事项,都以细小文字,写在台词与演员应注意的表情和动作的行间里。甚至于甚么时机该发出甚么样的声音,都详细记载著。

M1──主题曲

剧场的布幕升起,舞台中央放置著已设计好的客厅家俱,随著投射进来的微亮灯光,舞台上的客厅渐渐亮了起来。

M5──远处传来教堂的钟声,和谐的钟声混合著拥挤吵杂的声音,和人群杂的喧嚷声。

这是穿著黑衣的少女初次登场的场景。随著音效扬升,她在舞台上仅仅出现一瞬间。远山无意识地用右手食指敲了一下桌面。

(按下及音键。)

录音带转动著,开始发出音效。与音效同时出现在舞台上的,应该是一位身穿黑衣的少女。穿著黑衣的少女……这是不吉祥的症兆。

并非所有的观众都看得到贞子的身影,坐在偏僻死角的位置很难看得到她;即使站在舞台正中央,也是有些人看得见,有些人看不见。但是以戏剧的要求来说,这样的效果恰恰好。

在远山的脑海里,山村贞子的身影历历在目。

当时她十八岁,这是他一生当中唯一动情的至爱,直到现在,远山对她都无法忘怀。

「贞子……」

远山情不自禁地呼唤著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