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一种罕有的沉默在三人间产生。温达尔深蹙着眉头没有说话，魔法产生的黯淡光线在精灵的脸上投出半边阴影；妖精小姐的魔法书自动翻了一页，发出一声枯燥的‘哗啦’声。

艾伦看到自己的‘剑术课老师’竖起一根纤细修长的手指触上额头，然后锁起来的眉宇终于松弛了一些。

“怎么了，老师？”他这时才低声问。

“没什么，”精灵笑了笑，但眉头仍微微有些皱，显得很是勉强；他突然从圈椅中站起来，大大咧咧地舒展了一下双臂，然后笑着说道：“突然想起来……我还有点儿事，先离开一下。”说罢，就好象是漫不经心地向外走去。

但临出门，他又带着一种少有的严肃表情回过头。

“艾伦，记住不要随便靠近神殿内部……为你的母亲，也为了……恩，你的小情人，嘿嘿！”于是精灵难得露出的严肃表情，最后仍旧是习惯性化为揶揄笑意；当然，这笑容中包含着一丝隐忧——艾伦不明白他在忧虑什么，但显然这位不太正经的老师也是不会告诉他的。

年轻人一时间想得有些出神——

等到温达尔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门外，又过了一阵，妖精小姐才再次从法术书中抬起头；她淡淡地看了艾伦一眼，这才提到这次会面的正题：“那么，艾伦先生，现在让我检验一下你这七天来的炼金术成果。”

“当然！”艾伦这才从之前的疑惑中收回心神，他一一将折射术卷轴，一瓶银色的药剂，以及霜咏者放到屋子中央的圆桌上，“这就是我的所有作品，塔塔小姐。”他回答道。

“使用它们给我看。”塔塔平淡地说道。

于是接下来的半个小时中，就是年轻人的表演时间。

在妖精小姐看来，艾伦的三件作品中，卷轴制作得一丝不苟，毫无半点差错，但也就仅仅如此，毫无半点新意；那瓶银色的药剂，效果倒是挺有意思，可以令硬度以及强度不太高的金属短时间内化为液体，看着很美，但却造价高昂，能使用到的地方不多。

而最后一把魔法细剑，却令塔塔产生了一丝兴趣——

通常来说，一把附着冰刃术、气盾术、初级幻术以及光亮术的魔法细剑，或许它会在各个国家大多数地下黑市受到普通冒险者、贵族疯狂的追捧，甚至卖出一个天价；但在施法者眼中，这样一柄细剑仅仅能算是一件制作精美的低级货色而已，事实上，这个定位完全符合制作者学徒的身份。

精致，华丽，威力低微——大多数炼金术士、法师恐怕会给出这样一个评价。

但现在却有些例外，艾伦霜咏者，虽然同样只蚀刻着一环法术的秘法阵，但令人无法理解的是：他激活这些法阵时，往往能发挥出接近三环法术的威力。这样的情形，即使是在妖精小姐看来，也显得有些无法理解。

于是她细细地检查了一遍整把细剑，而最后，她的目光停留在那精美的剑柄护手上……

“这里也有一个秘法阵，对吗？”她问。

“是的。”

“这个法阵，使用的是什么法术？”塔塔仰起头，用那双仿佛永远睡不醒的翠绿色眼睛盯着艾伦；她表情有些急切——通常来说，每当讨论到魔法相关的话题时，妖精小姐就会不自觉地流露出自然的表情。

“它没使用任何法术，”艾伦回想了一下，“我看到破碎的辉煌星环，隐约察觉到那些星辰的轨迹蕴涵着一些法阵知识，虽然很模糊，不过我一直在观察；所以制作霜咏这时，我下意识地将自己对这些知识的理解融入了护手的设计……事实上等到完成后，我也是很惊讶的发现，那竟然是一个独立的秘法阵。”

“哦？”塔塔挑了挑眉尖，“我想原因就在这里，你可以深入研究一下……恩，如果你在这方面有了进展，能与我讨论一下吗？”

“当然！”能掌握到塔塔小姐都不了解的知识，艾伦有些兴奋。

“那么就这样，你过关了，现在你已经是一名真正的炼金术学徒了。”妖精小姐点点头，她又看了一眼艾伦，“我希望你继续努力，我希望看到一位传奇的炼金术士在自己的教导下成长起来。”

塔塔的话一如既往地不咸不淡，但又隐隐含着一丝最殷切的期望。

艾伦能感受到这种期望。

※※※

最终山的边缘，时间在静滞中流逝，缓缓的，慢慢的，却又不断向前。

所谓时间，就是现在成为历史，未来成为现在；而所谓停止的时间，不过也就是相对而言……

也不知道多少未来成为了现在，多少现在流逝为过去；艾伦只记得回首时，那标志他进入炼金术学徒行列的测试还恍若昨天，但再回首，十三年的时光已经过去。

十三年来，因为不间断地练习剑术，年轻人的双手被锤锻得更加欣长而柔韧，他也不再瘦弱，肌肉的线条令他的身形变得更加匀称；皮肤虽然依旧是缺乏日晒的苍白，但血脉中所蕴涵的越来越庞大的魔力流动却使它变得更加细腻光滑，渐渐散发出玉石一般温润的光泽。

同时，这些魔力使他双目的最深处开始浮上一丝湛湛然的神光，他凝视时，眼睛里就能清晰地观察到那种熠熠的光辉，那光晕仿佛又带有一种魔力，令人不自觉地受到吸引。

艾伦还长高了一些，温达尔与他对话时也不得不抬起头——但年轻人的外貌变化就停滞于此，这也是最终山的神奇之处，它能将人的生命力永恒地固定在最旺盛的那一刻。

不仅仅是外貌的变化，现在年轻人在炼金术的成就上也有了更加精深的进步；他已可以轻易辩识出任何三环法阵与法术，并开始接触四环法阵，炼金术学徒的身份早离他远去——此刻即便是回到弗兰泰尔，法师与炼金术士们也会将他视为值得尊敬的同仁。

炼金术士，艾伦现在已经配得上这个称号。

十三年中，年轻人已经能像一个真正的炼金术那样随意制作魔法物品：他为自己制作了一件魔法长衫，为温达尔制作了一把魔法细剑，又为塔塔小姐制作了一件魔法斗篷。

艾伦自己的长衫是由浅褐色的厚布裁减而成，领子里镶着几粒钻石，边缘滚着金边与漂亮的花纹，它上面隐含着好几道防御法阵，仅仅就防御力来说，已经可以媲美全身铠甲；值得一提的是，穿着这件长衫，再披上一条斗篷，拿上化为手杖的霜咏者，艾伦看起来完全就和一个真正的法师一样——只是天知道，其实他是一个炼金术士、修道士以及剑手，与法师根本不沾边。

而温达尔的魔法细剑，全部蚀刻着风系子学派的法阵，加速能力已经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程度，即使是精灵本人用，出手也能再快百分之十左右；不过他只用了一两次就把这把剑随手丢开了——还严肃地教育年轻人道：真正的剑手，不需要借助外物！

但事实上，艾伦有好几次都看到精灵小心翼翼地将这把剑从墙上取下来，仔细端详一番，然后又爱惜地挂回去。对此，年轻人虽然没有说出来，但心中却是暗暗感动。

至于塔塔小姐拿到的魔法斗篷，艾伦用一种长青草叶编织而成，使它带上天然的隐身的能力；只是这件魔法物品对于妖精小姐这种程度的法师来说，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不过塔塔拿到魔法斗篷时却少有地表现一丝喜悦，就如同精灵一样，她小心地将这件斗篷折叠起来，然后小心地收好——只是，她是当着艾伦的面这样做的。

当然，艾伦还有许多其他成功或者不成功的作品，但过于琐碎，这里就不一一提及。

而除了炼金术与剑术之外，还有另一件事渐渐引起了艾伦的注意：他发现自己的剑术导师，精灵温达尔越来越多地凝视辉煌星环，虽然这样的情况从一开始就有，但自从他提到那个灰白色的幽灵后，精灵的这种行为就愈加频繁起来……

年轻人常常看到，温达尔半靠某个大厅的柱子背后，出神地望着最终山中心的辉煌星环，假设没有人打搅他，这种凝视常常会持续几个小时。

而且，一种忧虑渐渐在这个乐观的精灵身上蔓延开，他的笑容里逐渐带上了越来越浓的担忧，一举一动也少了往日的轻灵。只是他从来不与任何人谈起这方面的事，即便艾伦先后几次问起，都被他转移开了话题。

于是，艾伦开始学会观察最终山的中心，辉煌的星环内部。

一开始他毫无所获，但十三年中的最后几年，一股庞大的、陌生的精神以及魔力波动开始从那个方向一波波延伸过来——

此刻，不只是艾伦，连塔塔小姐都察觉到了。

而此后的某一天，温达尔经过长期的考虑后，终于将大家叫到了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