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塔小姐……”

能量的世界冰冷而寂静，艾伦已不知是第几次这样轻声呼唤，但数日以来，他就再也得不到任何回应；一种恐惧从年轻人心灵最深处升起，他从不曾如此担忧过，他设想过无数种分离的情景，但却无法接受妖精小姐就这样的消亡：平淡的，静静的，就如同她的性子一般，甚至连最后的那声道别都没有……

艾伦还记得她最后的谈话：夏伦的乡野，四五月的时节，漫山遍野点缀着矢车菊、铃兰与鸢尾花；起伏的丘陵草甸之间，道路蜿蜒延伸。她讲起供妖精休憩的荫翳的林地，讲起萝萝最爱吃的野山梅，讲起妖精女王后花园的那些精美的庭院。

塔塔讲了许多，那个时候，她象是在追忆，声音已经异常虚弱；但直到最后，她都没有提过道别的话——

“塔塔小姐。”艾伦不甘心地低喊。

他是一位骑士的儿子，他从小耳渎目染的是正义与高贵、英勇与无畏；但现在，他只害怕，害怕这个陌生的世界中，便只剩下他一个人寂静地漂泊，直到消亡……

艾伦不只一次回想起过去五年、或者十年的时光中，塔塔教导自己魔法知识的情景：妖精小姐不是一个擅长言语的女孩子，她的语言平淡、缺乏生动；但她是最好的老师，她的讲解细致入微，她引领自己走进了魔法世界的大门——

“有机会的话……”塔塔沉吟了一下，“不过我想大概不会有机会了。”

——是的，她还会开生涩的玩笑；现在想来，这些玩笑中几乎包含着数年时光中全部的温馨；然而，现在，这些温馨的回忆皆尽被冰冷与死寂所吞噬，就像它们不曾存在过，也再也不会出现……

年轻人不会像诗人一样轻声哀叹，友谊，你是如此珍贵！他只感到窒息，咽喉因为哽咽而发痛，就象思念与回忆纷纷化为巨大的哀伤紧紧地扼住那儿。

假如，假如还有身体话，艾伦一定任凭泪流满面——

他开始接连数日的沉寂，但他还有更的多的时间用来消沉，那近乎是无限的时光；至于精神的湮灭，艾伦渐渐变得漠不关心，反倒是有些期待，省得痛苦每日都像毒蛇一样来纠缠、噬咬他的心灵。

但现实偏偏不如他意，他从未想过自己的精神会如此顽强，竟能坚持这么长的时间……

有时候，他就像一个输光了一切只留下回忆的赌徒；假设，能让他回到开始那数年的时光中，他甚至愿意用剩下的全部生命来孤注一掷。

随着时日的推移，一年，两年，三年再五年过去了——

艾伦要求得变得越来越少，他最后只希望能回到塔塔消失前的那一瞬间，让他能有时间对她说一声：“妖精小姐，我们就此道别吧！”

他记得父亲曾经说过：这世间最毒的毒药，莫过于后悔；痛悔的心灵，能让凡人体会哀伤的至境！

而现在，这毒药注入了他的心灵！

艾伦又学会了忘记时间，孤寂令他几乎整日沉湎于追忆与虚幻之中。

于是，不经意之间，又是数年的时光流逝——

直到有一天，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找上了他；那个声音出现得如此突兀，以至于后来艾伦每每回忆，都会恍惚以为那是上苍安排的神迹。

“小家伙，还记得我吗？”那是一个女子的嗓音，那声音好象是由喉咙深处开始震颤，慵懒、沙哑而又富有诱惑力，“我又一次感到你心中的哀痛，它是如此的悲伤与灰暗啊，即使是身为神祗的我，竟也深深地感到心悸……”

你见过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时的情景吗？

就像艾伦现在这样：假设你能看他的眼睛，那么你会看到——那浑浊无神的眼神一瞬间注入了光彩，变得如同钻石一般璀璨夺目；假设你能进入他的心灵，那么你会感觉——那麻木腐朽的心灵一瞬间恢复了活力，就像枯木逢春般重新复活过来。

“普丽奥拉！”那怕是过了如此多年，他仍是一瞬间就喊出这个名字，“普丽奥拉……普丽奥拉，大人，您不是自称为女神吗，假若你能满足我这个愿望！我愿意付出一切！”年轻人不顾一切地在心中喊道。

“是的，是的，”女子的声音中用平静的慵懒来安抚艾伦激动，“小家伙，我正是感到你心中的执念，才前往此地，回应予你。”

“啊！”艾伦低喊了一声，许多年前，他对这个女人的声音感到怀疑、甚至有些畏惧；但现在，他为自己当时的想法而羞愧。

女子用低声的轻笑来回应艾伦的震惊。

“那么……你能让我回到许多年，回到第一次认识塔塔小姐的时候吗？”艾伦激动起来。

“不，我不能。”

“那么，您能让时光倒流……让我去与妖精小姐作最后的道别吗？”艾伦小心地问。

“不，我不能。”

“噢！那你能干什么呢，女神大人？”艾伦深深地失望，他甚至深重地叹息起来，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话语中的失礼。

普丽奥拉沉默了一会。

“我能让塔塔-大拇指-晨星，让妖精帝国的长公主重新回到这个世界。”良久，她回答。

……

凡人那些苍白的辞藻已经远无法形容艾伦此刻的心情，震惊？诧异？狂喜？不——空白，只有一片空白能稍微恰当地表达艾伦现在的心绪；一年，两年，三年再五年的时光，他试想过许多异想天开的办法……但他从未奢望过这样的事，从未奢望过！

但普丽奥拉的话锋又一转：“不过，小家伙，”她低声说道：“你必须认识到，妄图获得什么时，人们都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

“当然，包括我的生命在内，予取予求。”年轻人毫不在意地回答。

“那么，第一次，我要取走你的记忆；你生命最珍贵的一部分记忆。”普丽奥拉轻描淡写地说。

最珍贵的记忆？听了普丽奥拉的话，艾伦一下就想到海伦，想到了自己的母亲，想到了父亲，想到了塔塔教授自己魔法的那五年时光……但最珍贵的记忆是什么呢？艾伦不知道，他认为这些记忆都是一般的珍贵，都值得深深地珍藏起来。

“……您请动手吧，女神大人，我依旧会感谢您的！”但只是片刻的犹豫，他马上就回答。

“那么，小家伙！在心中想象闭上眼睛，对，放开你的心灵吧！”

抽取记忆只在转瞬之间完成，那一刹那，艾伦隐隐感到自己心中少了某些重要的东西，但他回忆时：海伦、父亲、母亲、塔塔甚至萝萝、肖恩、奎文还有牛头怪酒吧老板的记忆却并未缺少；他不禁有些疑惑地问道：“女神大人，已经结束了吗？”

“是的，结束了，小家伙，”普丽奥拉低笑，“想不到你心中还隐藏着这样的记忆，这个女孩，很有趣……”

艾伦皱了皱眉头，一时不明白她的话是什么意思。

但普丽奥拉马上转移话题道：“小家伙，不试试呼唤一下那位沉睡了好长时间的公主吗？”

听到这句话，艾伦感到一阵颤栗掠过他的身体，他的嘴唇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不敢开口，生怕这只是一个幻境、一个梦，醒来之后，留下的只有更大的痛苦。

只是最后，他还是下定了决心。

“塔塔小姐……”

他低声呼唤，并小心翼翼地再补充了一遍。

“塔塔小姐？”

良久、良久，一个细小虚弱的声音响了起来，它仿佛从遥远的天边传递到艾伦的耳边。

“艾伦先生，我好困……”那个声音，如此熟悉，却又让人感到隔着如此久远的记忆——那正是妖精小姐的声音。

等待了数年的这一声回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让年轻人悚然泪下。

“小家伙，现在我们这位小公主的精神仍旧十分虚弱，不出三天，她会再一次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但你发现了吗？小家伙，你的精神十分特殊，几乎完全不会受到这个空间的影响，”普丽奥拉又说道，“因此，现在我要将她的精神与你的精神融合起来；这样，在你的精神消亡之前，那么她会安然无恙！呵呵呵，当然，那样也会有一些副作用咯！”

接下来，是一段长时间的沉默——

然后，塔塔突然有些疑惑地说了一句：“奇怪！艾伦先生，刚才，我好象突然能感受到你心中的想法……你好象，还在思念那个叫海伦的女孩？”

对于这种心中隐私被窥探的尴尬，艾伦并没有太过在意，现在他的心中被喜悦所填满：“是的，塔塔小姐！”他直言不讳地答道。

然后，又是一段长时间的沉默——

“但是，艾伦先生，你为何也会如此思念塔塔？”塔塔的声音又问道，那个平平淡淡的声音，就像在问与她不相关的事情一样。

艾伦感到自己哽咽了一下，假设他能感受到自己眼睛的存在，那么现在必然已经充溢着泪水……

“不知道！但是，非常思念，非常！”

他直言不讳地答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