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欣哪，你坐妈这儿。”婆婆向里侧着身子，拍拍床边，示意曾小欣坐下。曾小欣顺从地挨着婆婆坐下。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跟你爸结婚这么多年，一天福也没享着。”曾小欣听丈夫说过婆婆年轻时非常要强能干，家里外面都是婆婆一个人忙活。公公除了端书本，什么也不会做。

其实，曾小欣心里是同情婆婆的。

“我认识你爸那会，他被错划右派，大学刚毕业就被下放到我们镇里。他那时穿得破破烂烂的，整天吃不上喝不上的。我看他挺可怜的就跟他结婚了。可谁知，过起日子来，他啥也不是。孩子又小，他啥活也不会干。让他煮大馇粥，他给你煮糊了。让他看孩子，孩子从炕上掉下来，他才听见哭声。就跟傻子一样。”婆婆边说边擦着眼泪。曾小欣担心婆婆血压上来，又不敢插嘴，只好静静地听着。

“那些年啊就是整天打仗啊，气得我都不想过了。离婚吧，孩子又小。我不知道哭过多少次。寻思着就凑和过吧，谁叫我当初瞎了眼呢。好不容易熬过来了，孩子们都大了。你们一个个也都成家了。我给你们带带孩子，做做饭，也就知足了。”婆婆叹了一口气。曾小欣把水杯递给婆婆。

婆婆喝饱了水，看看曾小欣。“小欣啊，女人出一家进一家不容易啊。就算我儿子无能点，他还没有什么坏心眼吧？他是一心一意地对你呀。再说，淘淘多可怜啊。我能活几年啊。孩子将来可咋办？跟你吧，没个亲爹。跟他爸吧，又没个亲妈。你们就不能想想孩子吗？千不对万不对的，为了孩子也要好好过啊。”婆婆又哭起来。曾小欣紧咬嘴唇。把毛巾递给婆婆。

“妈，你别说了。看血压再上来。”

“没事，我吃降压药了。小欣啊，妈也知道，嫁给我儿子，你受委屈了。可这是命啊，人都挣不过命啊。谁家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呀？”婆婆的眼睛红红地。

曾小欣早已泣不成声。

“小欣啊，你回去好好想想妈的话，妈这一辈子没有一天为自己活过。谁叫咱要孩子了呢？淘淘多好的孩子啊！你俩要是不好好过，妈也活不长了。”婆婆掀起被子，开始穿衣服。

曾小欣赶紧去搀婆婆。

“我没事，血压稳定了就啥事没有。你回去吧，回去看看孩子。”婆婆拿起牙具蹒跚地向洗漱间走去。曾小欣跟在后面。

等曾小欣再搀着婆婆回来时，丈夫出现在病房门口。

“你怎么来了？淘淘呢？”婆婆瞪眼看着丈夫。

“我把他送我爸那儿了。”

这一天里，曾小欣和丈夫推着婆婆一项又一项地检查。验血，验尿，肝功，血脂，彩超，核磁共振。

颈椎有增生，脑血管狭窄，肝功正常，血稠。心脏大致正常。晚上的时候，医生又给婆婆背上了动态心电仪。

曾小欣回到家里，心潮起伏。奉献了爱情奉献了亲情操劳一生的婆婆得到了什么？为了孩子委屈自己一辈子的婆婆得到了什么？曾小欣不敢直视婆婆浑浊的目光，那目光里似乎永远流露着失望与懊悔。曾小欣不敢触摸那些花白稀疏的头发，那曾经是两条长长黑黑的大辫子。从前曾小欣翻看影集的时候，曾惊叹婆婆淳朴俊俏的容颜的。而这一切几乎转瞬即逝。

站在婆婆曾经走过的这条路上，曾小欣不知道何去何从？

跟婆婆比，曾小欣是幸运的幸福的。婆婆不止一次地含泪控诉公公的“罪行”。在众多“罪行”中最让婆婆痛不欲生的就是年轻时的一件事。婆婆不小心流产引起大出血。公公竟然站在炕沿边，一遍又一遍地问婆婆去不去医院。婆婆当时几近昏迷，无力说话。后来，幸亏邻居听见孩子们恐惧的哭声，从土墙上跳到婆婆家，将婆婆连人带被的抱到马车上，一路上快马扬鞭把婆婆送到县医院救了婆婆的命。

差点因失血过多而死的婆婆每每控诉这件事都声泪俱下。而公公也总是说出这样一句话为自己辩解：我问你了，谁让你不说去了。怎么能怪我呢？

唉！可怜的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