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潮涨潮落
羽队长的内心犹如打翻的五味瓶，突然有一种悲凉的感觉。望着夜空中不知疲倦闪烁的星星，他心潮起伏。
想到自己的工作人人称道，可存在的问题也是那么的无奈。刘晓强是说到做到得人，以他自己的能耐，只不过是说说而已，可他有个指挥着千军万马的父亲，就不可小视了。别说是基层连队那些绿豆大的军官，不用吹灰之力就烟消云散了，就连师团一级的首长，只要他和你过不去，就会受到影响。
世道艰难，人生更难。想想自己能走到今天，水里来火里去，浑身上下已经打拼的体无完肤，多么的不容易？而指导员也不是同样过来的不容易吗？
一个农村娃能走出山高水远的闭塞村子，已经是凤毛麟角了，拼打到今天的位置，能想象到他付出了多么大的努力与不懈？多少的青春不在？多少的血泪在其中饱含？给家里人和亲戚朋友们带来了多大的荣耀和自豪？怎么能让他在自己的无能和疏忽中，打个电话就回家种地去？
自己和指导员的背景差不多，都是从农村走出来，凭着父母给予的一百多斤的身体，凭着满腔的热情在打拼，心中同样有许多美好的理想。首先是报效祖国，让自己成为有用的人；其次，能给家里带来改善生活的机会，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怎么能在自己的私欲下毁掉他的一生呢？
这样卑鄙的事情如果就在自己的无能中发生，将会变成铭刻在自己心中的咒符，一生都无法解除。就是将来当了将军，也有抹不去的哀伤。一生的快乐和幸福，都将受到这咒符的诅咒，活着还有什么乐趣？
羽队长想到这里，从树叶上坐起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想，刘晓强如果给他爸爸打电话，他爸爸该怎么想？连一个搭档都团结不好、相处不好的人，有什么资格待在重要的岗位上指手画脚？你还能完成什么样的重要任务？
强国强军是需要千千万万的人们团结一心，朝着一个目标，不遗余力的去奋斗才能实现的，不是那一个人就能完成。一个人，你就是浑身是铁，打得多少钉儿？
羽队长想到这里，深深地懊悔了起来，一心一意的奋斗，没有顾及到别人的感受，在不知不觉中，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局面？他的内心一阵涌动，两股清泪情不自禁的映着星光划过脸面，从下巴上跌落到金黄的树叶上。
被泪水砸着的树叶，吃惊的抖动着身子，不知所云的寻找这苦涩的水从哪里来？怎么还有点咸？树叶怎么能体会到这泪水中的苦涩呢？
羽队长莫名其妙的哭，让不明就里的三个人慌了手脚。姑娘关切的掏出手绢给他擦眼泪，刘晓强手足无措的不知道怎么办，只有黑子满不在乎的说：“你咋像个婆娘似的？动不动就淌眼泪？有什么事你说出来，我们大家一块斟酌。你说咋干就咋干，我从来都是支持你的，用不着你用尿水子在来吓唬我。”
“师傅，你别说了，队长正在难受着哩。”不知所云的刘晓强，听着黑子的话有些不入耳，就抱怨道。
黑子无所谓的说：“难受就说出来呀？头痛治头，脚痛医脚。他不说，我们怎么知道他哪里难受？我们也不是神仙呐？”
刘晓强一听黑子的话说的在理，就抱着羽队长的胳膊说：“队长，你怎么了？你别吓唬我，有什么事你说，我们都听你的。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惹你伤心了？你打我骂我都行，我不会生你的气。自从你伤好了后，我就再没有见过你流过泪，只是看见你一天天的消瘦下来，让我心痛，你现在流泪，我更心痛。你可不能有事啊队长？”
刘晓强有些声音哽咽，忍了忍说：“只要你说一声，上刀山下火海，我刘晓强绝不皱一下眉头。你在医院里命令我看好你的腿，我不是做到了吗？为了看住你的腿，我把炸药都准备好啦，这你是知道的？那天你叫我去抓那个混蛋，我也不是完成任务了吗？你别哭，有什么事你说，我坚决执行命令。”
人在伤感的时候经不住人劝，越是劝，越是伤感。羽队长抽动着双肩，难以抑制心中的伤感，刘晓强的表白更让他动情。李喜梅给他擦眼泪的同时，也擦起自己的眼泪来了。
她不明白一个堂堂的男子汉，竟然当着女孩子的面毫不掩饰的哭，活的那么的真实，那么的自然。生活中真该哭的人有多少？……
潮涨潮落。羽队长的伤感，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的恢复了正常，但还是有些抽泣，低潮一时半会儿不能退却。
他想要说话，可抽泣使他张不开嘴，他把依偎在身边的刘晓强和姑娘推开后，站起来抡起双拳，打了一套《凉州罗汉拳》又把擒拿格斗的动作，翻腾跳跃的折腾了一遍，才把残存的伤感赶跑了。
到最后收住势，他双手叉腰，抬起头望着星光密集的夜空，大声悠长的叫了一声，仿佛把所有的郁闷都吐了出来。
黑子一听他凄惨的叫声，气得骂道：“小心你把狼招来。”
情绪好转的羽队长一听，笑眯眯的来到他跟前，不知道要干什么。黑子一看早就提高了十二分的警惕，防备着受到突然袭击。羽队长看着黑子严阵以待的劲头，他诡秘的笑着就把屁股直愣愣的往他的怀里坐。
黑子一看大事不妙，想把他的身体推开，可压过来的势头太猛，再加上猝不及防，只能任其让他的身体往下落。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双腿迅速岔开，让他的屁股毫无阻挡的落“实处” 。
“哎咬。”随着咕咚一声响，羽队长的屁股结结实实的坐在地上，痛楚立刻传播全身，才知道中了黑子的招。
羽队长痛得声声叫唤，黑子却不失时机的一把抱住他，并且迅速的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后说：“这个狗娃好乖，亲一口奖励一下。”
还没有坐稳的羽队长，就像被蝎子蛰了似的用手捂着脸，大叫着从黑子的双腿间跳起来，大声的骂道：“你耍流氓？你吃我的豆腐。”
他的举动逗的大家哈哈大笑，刚才的郁闷一扫而光。
羽队长使劲的擦着脸，笑着说：“你恶心不恶心？臭嘴挨到脸上，膈应不膈应人？你这家伙也太恶毒了，尽用这损招对付我，把我的屁股都摔碎了。”
“哈哈哈……谁叫你贼心不死老占便宜，这下总算扯平了。你真是个巫婆，一阵笑一阵哭，吓人捣怪的。”
“你别装嫩了，这个世界上把你能吓死的人，还没有出生呢。刘晓强，如果我换成指导员的话，你是不是也打个电话，让我回家种地去？”突然的问话，把刘晓强震的一时反应不过来。
寂静的夜空下，四个人八目相对默不作声，羽队长不再重复他的话题，在等待答案，黑子眨巴着小眼睛拭目以待。唯有李喜梅不知所措的看看这个的脸，又看看的那个脸，担心他们会不会再发生冲突动起手来。
这亲如兄弟的三个人，怎么会突然间对峙起来？男孩子的世界里，到底有多少未知的事情让她迷惑？军人的世界里又有多少神秘让她看不懂？刚才还晴空万里，说话间就乌云密布电闪雷鸣，让她的心里全是担心。
刘晓强突然声音极低的说：“队长，我可以不回答吗？”
“不行，必须回答。”羽队长平静而严威的说。
刘晓强一听，身子有些微微的颤抖，心也有些乒乓的跳动了起来。他想，这样的答案还用不着回答吗？为什么非要说出来呢？羽队长是什么目的？回答了是什么结果？不回答又是什么结果？他要的是我的态度，而不是结果，我采取什么样的态度，才能让他满意？而不让自己难堪呢？
聪明伶俐的刘晓强，揣摩着羽队长的用意；羽队长同样揣摩着他的心思。就凭刘晓强现在的年龄和阅历，他怎么会揣摩到羽队长的心思？而羽队长早就知道他的话是没有结果的，他是想通过这个话题，让刘晓强知道更多的做人道理，那将会使他受益匪浅。
沉默着，就连天上的星星都俏无声气的等待着。只有胆大妄为的清风，不知深浅的从黑暗深处不断吹过来，在每个人的脸上轻轻的抚摸一下，感觉不好就知趣的溜走了。并把每个人的衣角轻轻的扶动一下，好像在说：别这么严肃，有话好好说，日子好好过，有什么大不了的？时间不早了，明天的工作还在等着呢，别在这里浪费时光了……
衣角不停的摆动着，清风不停的提醒着，时间在就在他们的对峙中往明天在飞奔……
长这么大的刘晓强，从来都没有说话做事犹豫不决的时候。在地方时，别说打架闹事，就是拿刀子往人的身上捅，也没有考虑过会有什么后果而思考过，可现在被羽队长的话题堵住，不知道如何回答了。
羽队长看着迟迟不回答他话题的刘晓强，不但没有催促，反而耐心的等待着让他思考，他的心里却甜蜜蜜的在偷着乐。
一个能思考得人，说明他在成熟，也在不断的进步着。刘晓强能有今天，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用行动给他做表率，用言语让他明事理，不知道费了多少的心血，才让他有现在能思考的片刻，真是难能可贵。
会思考，就会权衡利弊而做出正确的决定，就会能冷静的对待发生在眼前各种事务，而不是毛手毛脚的去做无谓的牺牲和不切实际的行动。能冷静的思考一件事情的对错，是一个智者起码的素质，会让你少走许多的弯路，增加成功的几率。不然的话，你能走多远？
刘晓强的沉默，让黑子有些沉不住气了，他站起来走到他跟前，用手指戳了戳他的头说：“你的勇气到哪里去了？怎么连他的一句话都扛不住？这现世报咋越来越变得没出息了？你不是很牛逼的吗？连我都敢顶撞，还怕他干嘛？怎么想就怎么说，说完了回家睡觉，还想在这里过夜啊？就是想过夜，这个水灵灵的大姑娘也与你无关，干着急……”
他还没有说完的话，就被羽队长一脚踏在他的腿弯里个踏倒了，不解气的羽队长乘势压在他身上，用手去撕他的嘴。能屈能伸的黑子，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就连声的说：“我说错了，我投降，这次算我输，明天我请客。”
大家欢声笑语一片。
羽队长让黑子翻起身来坐下后说：“开玩笑得有些分寸，过头了就不好玩了。幸亏我给姑娘提前打了预防针，要不然，你这话非把人家激恼的，姑娘你说是不是？”
姑娘还没有开口呢，黑子又急不可待的说：“什么？什么？你已经给她打针了？你们的速度够快的……”羽队长一听他的话是越来越不像话，就伸手捂住了他的嘴，惹得大家又是笑声鹊起。
姑娘真不愧是大学生，对黑子的话充耳不闻，笑盈盈的说：“和你们在一起，会让人活不老。你们没大没小心底无私，苦难都变成乐趣了。”
“以后你还是尽量和我们离远些，黑子这叫驴管不住自己的嘴，说话会伤人的。”
“你才是叫驴，我怎么了我？你针都打了，还不让我说，凭什么呀？”羽队长又要去捂他的嘴，黑子早就起身跑了，才把话说完。
星光下，这几个年轻人有说不完的话题，一看时间不早了，羽队长对刘晓强说：“你不说算了，就是说出来，也会遭到我的反击。我把我的想法说出来，不是仅仅供你参考，而是去执行。指导员能走到今天的位置，你知道他费了多少的心血？流了多少的汗水和眼泪吗？太不容易了。不能因为与我们不和，就让他一个电话回家种地去，这样的做法有失大丈夫的胸襟，也有失做人的原则和公平。”
顿了顿，他深深地的叹了口气：“那样的话，你想，他这一辈子能忘记我们吗？不会的，除了仇恨还是仇恨。而我们呢？无论干的再好，官当的再大，这件事永远会压在我们的心头，所有的幸福和快乐都让变成仇恨的指导员带走了，留给我们的是无穷无尽的悔恨和遗憾。”
他拍了拍刘晓强头，和颜悦色的说：“所以，你不能这样做，不能借助别人的力量来对付自己的战友，那样的话，我们就显得太卑鄙无能了。我们要想改变面前的状况，不是没有办法，只需要改变一下我们的心态就行了。首先把他当朋友，采取礼贤下士的办法，向他表达我们的诚意，求的他的谅解。我们不想和他争什么，只想和他一同团结一心，把车队搞得更好，让我们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有光彩和自豪。”
“……”
黑子和刘晓强一听，心头不觉一震，怎么能向指导员低头？那不是……羽队长不管他俩的感受，诉说着自己的想法：“由于我和他的分工不同，军事上的事是我说了算，他也许放不开手脚大展宏图，这是他的局限。而我也不识好歹的没有给过他机会。从今天起，不，从现在起，我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想出最妥帖的办法，让他成为我愉快的合作者。”
“你想怎么办？队长？”刘晓强小心翼翼的问道。
“我现在还不知道如何去办这件事，可**说过：‘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我留心，就会找到办法的。团结那些不利于自己得人去完成共同的目标，才是真正了不起得人。所以，从现在开始，也包括你们俩个，首先从心态上转变，有了良好的心态，才能有良好的开始。”
他往前走了两步，转身说道：“你们俩个听清楚了，我们再怎么努力，指导员也不可能变得和我们三个一样情投谊合；但是，起码能和我们联起手，以他的素质和才能，会形成共赢的局面。不过，还有另外一个方面，指导员不和我们堪称一气，也是对我们的鞭策和监督，会形成鲶鱼效应的。”
“什么是鲶鱼？一个鱼有什么效应？”黑子不解的问道。
羽队长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这是一个故事，从前有个渔夫天天在海上打渔，他打回来的渔都是活蹦乱跳的，能卖个好价钱；而其他人打回来的渔全部是死鱼，就只能便宜处理了。别的渔夫向他请教，为什么你的鱼能活蹦乱跳？我们的鱼就是死鱼呢？
为了生计，他不愿意把秘密告诉别人，一直到临死的时候，才把这个秘密告诉了自己的儿子，他说，鱼一旦被捕获的时候，就会产生绝望的念头，你再怎么饲弄，它都没有了活下去的心思就死掉了。后来他发现，抓一条鲶鱼放在鱼舱里，鱼舱里的鱼就会活更长的时间。你知道为什么吗？原来，鲶鱼是一种凶猛的食鱼鱼，别的鱼见了都很害怕，那些想死的鱼看到它，就把死的念头忘记了，而是拼命的想逃脱鲶鱼的追捕，它们就不停的奔跑没时间死了。等到渔夫卖它们的时候，它们还活的好好儿的。”
黑子听得有些雾里雾中，他却继续说道：“所以呀，有指导员在，我们就不敢胡作非为，就像在我们的身边买了一颗定时炸弹，害怕他告我们的状。从这一点来讲，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换句话说，假如指导员和我们打成一片的话，那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买卖，万一有什么闪失，神仙都救不了我们，我们可就全完蛋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世上没有不倒的城墙。所以啊，我们能维持到相互照应的份上就行了。”
顿了顿：“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年年新兵换老兵，世事多变，谁知道对错？只要我们有一颗公正无私的心，我想他会有所改变的。至于变到什么程度，我也不知道，走着瞧吧。你们俩个有何高见，尽管道来，寡人我洗耳恭听。”
戏词都出来了。羽队长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把他们听的目瞪口呆。黑子早就听的不耐烦了，只是强忍着不敢打断他的话。和指导员搞好关系的重要性他是知道的，可也用不着这么烦人的没完没了呀？
刘晓强与他的师傅有截然不同的看法，他想用他的办法来解决指导员的问题，而羽队长却有更深远温和的方式。更让他想不到的是，羽队长不但不伤害指导员，反而帮助他度过目前的难关，还要帮助他在车队重新树立形象，把原来的矛盾和不愉快，都归咎的自己头上。
羽队长的想法和方式，让他看到了心底无私天地宽的人品。偌大的一个车队，能团结在统一步调的格局中，与他的人格魅力是分不开的。
他把每一个的冷暖都放在心上，用至亲至爱情感去感染带动他们积极向上，宽以待人，严以律己。使车队的风气蒸蒸日上，纠纷少。就是那些难免的打架吵嘴，也会在矛盾中得到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结局。
姑娘虽然不懂羽队长和他的两个兵研究如何才能化解存在的矛盾，既不伤害对方，也不使自己的处境越来越艰难，他那大度有容让她深受启发。
身为妇联主任的她，同样领导着一群从公社到乡村的妇联工作者，如何做一个好领导？她也是研究过领导艺术的，对羽队长的一番高谈阔论深有感触。
江河湖海因有无穷的容纳度才称其为大，如果一个人能容纳对自己意见相反的人，那就要有宽广的胸怀或极高的修养才行。
此时的羽队长已经认识到自己的行为方式在不经意间让别人受到了威胁，也让自己被动分心。
一支部队如果在战场上要想取得绝对性的胜利，军人之间就要有兄弟般的情谊才行，不然的话，后果不堪设想。为了弥补这些无谓的过错，他和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弟兄商讨改正的方法，难能可贵。
明亮的星光下随着时间的消失，他们的酒也醒了，话也说完了，意见也统一了，看看时间差不多了，羽队长一挥手，他们几个就往营区返回。星光下的田间地头依稀可辨，蹦蹦跳跳的越过那些坎坷，不一会就来到了队部。
羽队长在黑暗中和邻居姑娘挥手告别，正要推开部队的门进去呢，就听到从里面传出丁指导员的呵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