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窗前的树
作者:一时聚散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049

过了几天我问小郑,最后他选定的合作伙伴到底是谁,是那家德国公司还是江氏,小郑说:“怎么你对这个也有兴趣?”大概在他心里,我除了对奶粉,婴儿奶瓶,衣服,保养品什么的有兴趣之外,其他都毫不在心的。

我想对他说,我本来是没什么兴趣的,只不过听到江氏这个名字,就像是听到有人在唱一首很多年前流行的时代曲,有一种很熟悉的旋律缓缓流进心里,甚至都说不上是什么怀恋,却是一种很无情的感觉,感觉时光的流逝,竟是如此永不回首一直往前的无情。

“你想要给谁?”小郑柔声问道:“江氏,还是那个德国人?”

他的态度似乎是人在餐厅,问:你想吃起士蛋糕还是hei森林?

我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不发表意见为好,既然全权委托给他了,就必须要完全放权给他。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心心快两岁了,她名下所有的财产都是小郑帮忙打理的,每次小郑替她赚了一笔钱,都会拿文件来给她签,然后说:“心心,我又替你赚钱了呢。”

“心心有好多钱了哦。”心心连忙趴在文件上画了两个桃子,这是小郑教她的签名。不过,她还根本不知道“钱”是什么东西,“钱”有什么用,也许在她心里,钱就是和她的积木,玩具娃娃一样寻常的东西。

“你别老和她说钱什么的好不好?”我提醒道:“她还是一个小孩子。”

“我在教她做钱的主人,”小郑道:“什么是粪土当年万户侯,这就是。”

我想心心再这样被他教下去,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不过,也许很好也说不定。对于小郑,我还是很信任的。就像是,信任他。因为,小郑就仿佛是“雏凤清于老凤声”里的那只雏凤;“青出蓝胜于蓝”的那片青色;“宝剑锋从磨砺出”的那把宝剑,他的一切所作所为,都是有根有基,有来历有传承的。

因为有了心心,现在好像也很少想到他了。他似乎变成了我自身的一部分,又或者,是变成了心心的一部分,不管什么时候,我都能感觉到他是隐隐存在的,而不是在一个遥远飘渺的地方。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他真的是我,真的是我刻骨铭心深入骨髓的一个“故人”啊,每天凌晨或者黄昏,每当有晨风或者晚风拂过,我都会叫住心心,问她:“有没有感觉到这是爸爸在抚摸你的脸颊?”

心心还小,还不懂这种“似是故人来”的感觉,有一天她还特意去问小郑:“叔叔,妈妈说风吹过是爸爸在摸心心的脸,为什么?”

小郑回头看了我一眼,过了一会,解释说:“妈妈说的对,其实爸爸一直都在心心的身边。”

心心两周岁生日那天,大夫人给办了生日宴,只请了很少几个家里人,她说不需要太多人来瞎凑热闹,她只想祝心心健康,平安。

因为高兴,大夫人和我干了好多酒,她似乎是天生好酒量,千杯不醉的样子,我只陪了她几杯,就开始晕晕乎乎的了。那晚大夫人留心心在她那里过夜,我一个人回到家,砰的一声石头似的倒在床shang,很快就睡着了。

恍惚中,似乎感觉有人在轻柔地抚摸我的脸颊,那手势,真是熟悉到骨子里的娴熟与柔情。我在迷糊中暗暗地想,今天屋子里没有风啊,怎么会是你,怎么会是你在抚摸我的脸?

“逸朗。”我低声唤道:“是你吗?是你回来看我了?”

“哎。”他轻声应道,然后,他的舌尖轻轻地滑过我全身的肌肤,像一阵阵潮湿的细雨,点点滴滴,湿润了干涸的大地。

“逸朗,”我在迷乱中紧紧抱住他的腰:“你走了之后,我真的很想你,逸朗……”他没有回答,只是吻的更深入更狂热:“我爱你。我想让你快乐,好吗?”

夜色朦胧,只见月光悄然进入,就像是舞台上的一束小小的追光灯,纯白而静谧地洒下来,洒在我身边的人影之上,我蓦地惊醒,酒意全消,连忙推开他起身喊道:“你是谁?”

小郑?

我想都没想,抬起手啪的一记耳光,狠狠地甩在他的脸上。

“对不起。”小郑原本俊雅的脸上此刻笼罩着一层深深的悔意,使得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一种分外触目的焦灼与痛楚:“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你走,马上走,明天不用来了,永远都不要来了。”

“不可以。”小郑起身说道:“你不可以让我走。”

“因为关先生没让我走。”他抬起头,我第一次发现他的眼神如水般清澈温存,这和平时工作时的他截然判若两人:“关先生临走前,让我一辈子都要维护你,让我一辈子都对你忠诚,所以,我不能走。”

我只听他说到“关先生没让我走”,就已然是热泪盈眶:“你怎么对得起你的关先生?他要是还活着,你敢碰他的女人吗?他会杀了你的。”

“我知道我错了,我知道……”小郑喃喃地说道:“可我是情不自禁,我是真的真的很爱你,从看到你第一眼起。”

“那时候你是关先生的。那时我想,我愿意一辈子维护你们俩的爱情,真的,我真的这么想过,我愿意做一颗树,就在你们俩的窗前长着,在你们俩的窗前的灯光里开着花,结着果子,让你们伸手就可以索取,我愿意一辈子都做一颗让你们索取的树。”

小郑说他是一棵任人索取的树,听了这样的话,我的心顿时百般纠结缠绕,难以平复。

想起很久之前念过一首诗,名字是《我是一棵开花的树》:

“如何让你遇见我,在我最美丽的时刻,为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佛让我们结一段尘缘,佛于是把我化做一棵树,长在你必经的路边,当你走近,请你细听,那颤抖的叶,是我等待的热情;而当你终于无视地走过,在你身后落了一地的,那不是花瓣,是我凋零的心。”

我刹时觉得我那冷冷的凋零的心情,也已然狠狠地被风吹落了一地;此生,我已是没有爱情可给了,因为我那饱满的馥郁的爱情都已全部给了他了,现在的我亦是空落落地,一无所有,一身凋零。

“你走吧,”我对小郑说:“你走,对我们俩都好,明白吗?”

“不。”他执拗地坚持道:“我不能走,真的,我对关先生有过承诺,我必须要一生遵守这个承诺。如果你不能让我做原来的工作,那么,也可以,我就留下来,我可以做司机,做保安,做花匠,做打杂的,反正我不能离开你,不能离开心心,不能离开这个家。”

我很是无言。他的坚持里有一种锐利到几乎在燃烧的东西,是让人无法与之抗衡与觌视的。我赶不走他,只好任他留下来。他果然遵守诺言,不再做原来的工作,而是在家里干点杂活,谁很忙,谁没有空闲了,他就顶替谁的工作来做,而且,做的任劳任怨。

我自己接过来看公司的文件,我想我总得学习着自己做,不能一辈子依靠他。虽然我什么都看不懂,我看那些文件就和看天书似的,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决定。有时候端详着那些文件,心里会升起一股强烈的无稽之感,感觉这个世界真是讽刺,为什么像我这么没有任何权力欲,也没有任何特殊才能的人,偏偏会被放到这样的位置上。

“这是关系到几个亿的生意,你就那么轻易地签字了?”有一天小郑在我背后干活,看我很快签完文件,终于,忍不住这样提醒道。

“干你的活。”我没好气地说,过来一会却又忍不住辩解道:“我看大夫人也同意了嘛,我想她是一个特别谨慎的人,跟她走总没错。”

“错。”小郑说道:“大夫人不了解内情,看了那些文家人的计划书,以为这生意稳固的很,其实不是这样的,他们的计划书避重就轻,没有把某些风险提出来。”

我想怪不得那些亲文派很是撺掇大夫人签字呢,原来如此。正想问他该怎么办,只见文洁若洋洋地走了进来,说道:“郑成瑜,我们都等你开董事会呢,你还在这里献殷勤给花浇水,你有病是怎么着?”

小郑没说话,依然默默地给客厅里的盆花浇水。我也实在不能对文洁若说我不想让他干了,这样小郑会很难堪的。

“怎么?”文洁若走到我身边,问道:“他摆什么架子,董事会也不去开?”

我想了想,过了半晌说道:“小郑,文董等你去开会呢。”

小郑回头望了我一眼,也是过了半晌,才说了一句:“不着急。”

在那一瞬间,我感觉关逸朗的目光温暖的照射过来,脉脉地穿过了时空的隔阂,与我的目光对望着,似乎是在对我说:“给他一个机会。只有他才是最忠实,最能帮助你的人。”

我不由有几分心悸,暗暗叹了口气,开口催促道:“不要让文董等,去开会吧。”

小郑还是继续留了下来。不过,他再也不像以前一样进入家的内室了,有什么事,他都在客厅里说,说完就很快就离开了。他刻意和我营造和保持着那么一段微微的距离。

我也除了必要的公事,或者家务事,再也不和他多说话,也是刻意让他感觉到,所有的,他通向我的道路全都闭合了起来,再也没有道路了,只有一大片辽阔的,缄默的,戒严的空地。这是一片无法偷袭的空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