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得相亲,死亦无恨
作者:一时聚散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647

妮妮发了脾气,心心却还要躲在我背后,伸出头来,对着姐姐吐舌头,做鬼脸,学姐姐的口头禅:“过来咬我,过来咬我呀。”

妮妮气极了,一甩头管自己跑了开去,怎么叫她也不听。我忽然记起心心一岁多时也有那么一次,心心拿着妮妮的书本撕着玩,都撕成了一条一条的,因为我正在做别的事,没空去理会。妮妮在我身边站了好一会儿,见我一直没有公断,那时候是在娘家,弟弟走了过来,抚了一下妮妮的头发,拉着她的手进了她自己的房间。

后来处理完事情,我蓦地感觉有点不是滋味,把心心安顿好,就进房对弟弟说:“小孩子吵架是常有的事,但是你们不可以排斥心心,心心她很可怜。”说到这里,我抓住弟弟的胳膊,忽的就落下泪来。

弟弟先是递给我一张纸巾,半晌,他低声说了三个字:“你不对。”

我想我是怎么不对了?

“首先,没有人排斥心心,妮妮是很喜欢心心的,但是你,你不会做母亲,妮妮外表开朗,可她的内心还是很敏感的,她感觉自己没有受到足够的重视,她也感觉到你对她,和对心心没有一视同仁。”

我回答他:“我想,对一个快12岁的孩子,和对一个1岁多的孩子,无论哪个父母,都是不可能完全地,绝对地做到一视同仁的。”

“我指的是内心,”弟弟缓缓地说道:“在你的内心,你是一视同仁的吗,如果是,你应该让妮妮知道,如果你不表达出来,妮妮不知道这一点,那你就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恩。”我想了想,表示同意,对弟弟说:“以后我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你要指出来。”

弟弟点点头,再次表示道:“姐姐,希望你不要认为我会排斥心心,我不管心心她自己有多少钱,我赚的钱里也有属于她的一份。我说过,我要赚很多很多的钱,让我们家的女人们可以衣食无忧,心心也在我们家的女人里面,从她落生的那一刻起,我就开始在为她赚钱了,明白吗?”

我想说我明白。我明白心心和妮妮其实都很幸运,她们从一出生开始,就有一个男人在为他们鞠躬尽瘁,并且,无怨无悔。

虽然弟弟说我不会做母亲,我觉得这是一件需要学习的事情,我确实不会做,或者做的不够好,可是,我会学习,吾生有涯,而学无涯,我愿意学习着做一个合格的母亲。

妮妮跑了,我匆匆穿好衣服,走到街上,想去买一杯她最喜欢喝的甘蔗汁,这年头卖甘蔗汁的地方越来越少,跑了好几条街,才有一家果汁店里在卖。榨甘蔗的是一个白发梳髻的老太太,阳光下,颤巍巍地把一杯甘蔗汁榨好了递给我,然后说了一句:“给你的。小妹妹。”

像我这样的年纪,遇见还有人叫我小妹妹,我简直都要感激涕零了。带着这样的心绪,回到家,在花园的合欢树下找到妮妮,把甘蔗汁递给她,我温和地说道:“我跑了好多路,才找到你喜欢喝的甘蔗,我是很偏心,可我也很偏心你,是不是?”

阳光穿透绿荫折射到妮妮的脸上,金色的光斑混合着她脸上的泪痕,使得她看起来像一头小小的受伤的花猫。在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心底涌起一阵如潮般温柔的伤恸,我抱住她小小的身子,抚慰道:“妮妮,有些东西是不可以相比的,就像,春天和秋天不能比,下雨和下雪不能比,鸟儿和云不能比,你的爸爸,和心心的爸爸不能比……但我都是非常非常真心地和他们在一起过;非常非常真心地相爱过,所以才有了你,才有了心心……你明白吗?”

妮妮听了,一直都没说话,过了一会,她让我把手掌摊开来,她就像小时候一样,把一片小小的甘蔗的残渣,吐在了我的手上。

我牵着妮妮的手,回到屋子里,心心正被保姆看的不耐烦呢,看到妮妮回来很高兴,她是那种忘性特别大的孩子,早就忘记刚才和姐姐吵架这回事了,只顾张开手臂,叫道:“姐姐,抱抱。”

妮妮抱起她,然后在她的小脑袋上轻轻一推:“你这小东西,可真讨厌。”

我在边上看了,很是感慨。其实,有一句话我没有和妮妮说,那就是,心心的爸爸和她的爸爸在有一点上是根本不能比较的,因为不对等,那一点就是:如果妮妮的爸爸是曾经沧海;那么,心心的爸爸就是“生得相亲,死亦无恨”。

现在每天一睁开眼,就有无数的事,不过我幸亏还有小郑帮忙,否则,光是家里的保姆,司机,保安,厨子……我就不知道都要找什么样的人,给他们每个人一月多少薪水,还有他们休息的时候找谁来替工?另外,心心的那些财产,也需要管理,不是扔在一旁就可以了;再加上中羽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往往是多,杂,纷乱,如果没有小郑,我简直就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小郑渐渐的变得非常重要,不可或缺。

据说小郑在中羽,有一句口头禅是这样的“如果关先生在,他一定会这么做的。”文洁若曾经当众发过话:“郑先生,关逸朗已经死了,我们都要向前看,怎么到了现在,你还是关先生如何如何的,现在可是郑先生的时代了呀。”

小郑却不顾她的嘲讽,依然我行我素。

最近中羽有个合作项目,文洁若很属意美国莱蒙公司,因为这个公司总裁的夫人,曾经是她的大学同学,但是小郑投了坚决反对的一票。文洁若在会议上发了脾气不说,下了班,还跑到我这里来,指着小郑说道:“郑成瑜,你是不是看他们的总裁夫人和我关系比较好,所以才特意反对的,否则,我真想不出那么优厚的条件,你为什么会反对?”

小郑正在给心心喂橘子汁,心心向来胆小,看到文洁若进来宣战,吓的大哭起来,小郑一边哄她,一边说:“心心别怕,咱们储藏室里还有扫帚,过会拿一把给她,让她飞的远点儿。”

心心好不容易收住哭声,想了半天,问:“姐姐说,扫帚都是给巫婆坐的哦。”

我在边上很想笑,好不容易忍住了,文洁若在心心面前倒很是收敛,也不以为然,依然问道:“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不同意和他们合作?”

小郑回答说:“莱蒙公司,向来有海盗企业的称号,你知道吗,他们在中国西部,大量种植桉树,桉树人称霸王树,抽水机,种了这样的树下去,很破坏当地的生态,几十年之后,那里必然会发生干旱。”

文洁若道:“我们现在是在选合作伙伴,而不是选道德模范,只要条件合适,能够让我们赚钱就可以了么,郑先生,我们现在也不是和他们一起去种***霸王树破坏什么劳什子的生态,我们是做正当生意的,一码归一码。”

“我说的就是那一码。”小郑神色淡然,但是语气里却有一种不容辩驳的慎重与坚毅投射出来,像光一样,让人不敢觌视:“你知道关先生每年捐献给世界环保组织多少钱吗?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环保主义者,这样断子绝孙的昧心钱是赚不得的。如果关先生在,他是绝对不会和‘海盗’一起做生意的,就像你文董,也绝对不会一个负心汉合作做生意一样道理。”

文洁若听了,沉默着,半晌无语。

等文洁若走后,我随口问小郑:“那么,你不想和这海盗做生意,你有合适的人选吗?”

“有两家。”小郑回答道:“一家是一个德国公司;一家,是原来做航运的,江氏;说实话,我还比较看好德国公司,他们很严谨;江氏的当家的,和我们文董也差不多,也是个女人,江瑶。我觉得不是非常适合。”

江瑶?这个名字就像是从历史书里跳出来一样,例如秦始皇,荆轲,康熙,叶赫那拉一样,变成了一个平面符号。一个风干的,轻飘的,介于真实与虚幻之间的,小小的符号。

第二天开董事会议,小郑依然再次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坚决不和那个“海盗公司”合作。董事中有个是文洁若的堂叔叔,说了一句:“我们只要能赚钱就可以了,用最少的成本博取最大的利益,这是对双方都有利的事,为什么不做?”

小郑见夏虫不可以语冰,“啪”的一声,把文件往桌上一合,说了一句“白痴”,那堂叔叔听了顿时拍案而起,追问道:“你骂谁?”

小郑慢慢地点上烟,那烟雾就像空气中的涟漪,很快就弥散开来,在一圈一圈的水纹荡漾里,小郑神色镇静地敲了敲桌子,说道:“现在,我们来说下一个议题。”

据说文洁若见自己的堂叔吃了亏,却并没有来出头,反而把脸埋在文件背后偷笑。不过,等散会之后,她还是叫住小郑,说道:“郑成瑜,你可是比关逸朗还狠。他都不敢和老家伙们这么说话。”

小郑回答道:“文董,关先生是被那些亲戚故旧关系给束缚住了,世伯世叔们一大堆,表面的敷衍总得做一下。我不同,我认得他们是谁啊。”

“所以我说,你比他更狠。”文洁若静静地看了他一眼,拿出烟,也不掏打火机,小郑便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打火机,“啪啪”两下,一朵蓝色的火苗迅速在文洁若的眼底,烟火般转瞬即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