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七回
作者:一棵开花的树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22578

和家上门提亲的那日,阳光明媚,喜鹊在枝头喳喳得叫个不停,宣扬热闹的唢呐喜悦漫天,一抬抬的聘礼裹着红绸放在院子里,在阳光的照射下似熠熠生辉,将小小的农家小院挤得都放不下。

邻家的妇人们都站在廊下看,又三五成群或妒或羡站在一处嚼舌头。说的无非就是这花家转了风水了,这娶了个嫁妆丰厚得媳妇没多久,女儿又要嫁给和家那样的大户人家做少奶奶去了,真是好福气。一句句话,赞的也有,贬的也有,酸的也有,气的也有,好不热闹。

这花家这里,却是忙的脚不沾地。

珍珠不能见客,便只在房里不出来。对于这一天的到来,珍珠其实说不上什么滋味,有点失落,有点茫然,有点害怕,又似乎有点欢喜。

说起来,她的性子从来不是那等执拗型的,反倒是有些道家顺其自然、随遇而安的意思在。故此次说的亲事,她虽然有些不自在,但到底没有反对。毕竟她很明白,作为这个时代的女子,嫁人是日后唯一的出路。而且她知道,她未来的丈夫是个不错的人,母亲和兄长定是千挑万选,才定下来的。毕竟,这嫁谁不是嫁呢?能嫁个家世品性都不错,公婆妯娌看着都不苛刻的人家,已经是十分难得的了。因此,她也无可无不可的应了。

不过如今她能做的,只是低着头“害羞”而已。

果然孙氏和鸳鸯带了众人进来的时候,众人看见面带红晕,坐在炕上低头不语,装扮的如鲜花一般的珍珠时,都赞叹不已。原来还当着花家的姑娘高攀了,如今看来,倒是和家的太太眼光好,下手快,定了这么个好媳妇。

但凡媒人都是嘴皮子利索的,和家请的这个媒人姓张,也是个爽利的,名声很不错。她做的媒成就的新人多数都比较美满,这与她不会盲目贪图礼钱,瞎配对也有很大的关系。相比较那些黑心媒婆,枉顾双方意愿牵红线,她算是个有良心的。故而口碑十分不错,和家也才找到了她。

此时这张媒婆便笑得满面褶子,头上簪的大红绒花颤危危,手里的招牌大红帕子挥舞着,舌灿莲花道:“哎哟,我的好姑娘,今儿大喜了。瞧瞧,咱们姑娘这好模样,怪不得这和太太那样千叮万嘱,让我不许偷懒,好生办事,不能委屈了姑娘。我还纳闷了,如今一见,才明白呢!咱们姑娘这样的好模样,哪个能不疼的呢?姑娘喂,你往后的日子好着呢!”

孙氏带了鸳鸯端了茶进来,外面请了要好的几家邻家的婆娘招呼,谢氏也带了几个婆子过来帮忙烧水做饭,招呼上门来的人,倒也不曾十分忙乱。此时听见媒婆调侃女儿,忙笑道:“那是你们太夸奖她了,她一个小孩儿家家,哪里当得起这样夸赞?”

谢氏也笑道:“我却说张大姐说的对,咱们珍珠,那样不好了?就是当夸才夸的。你这当娘的总谦虚,倒让人家以为咱们假惺惺了。”

孙氏和她调侃惯了,张媒婆也是见惯了的,听了这话,俱都笑了。张媒婆笑道:“可不是么,你们还不知道呢?我在和家的时候啊,也见着新郎官了。端的是个好模样的少年郎!和咱们珍珠姑娘可是郎才女貌啊!我做媒人这一行也那么多年了,这样般配俊俏的一对啊,可是少见的很。”

孙氏和谢氏听了这话,心中很是受用,可是口中难免谦虚两句。张媒婆哪里不知,又说了一车不要钱的喜庆话,因见鸳鸯和珍珠姑嫂两个亲切和睦,模样又好,站在一处,真如同两朵娇花一般,心中难免赞叹,暗道这外人说的不错,这花家的风水果然是转了。

又思及花自芳如今医术越发高超,名声也更响了,自己在这一片地上,可难保没有个头疼脑热的,少不了要麻烦他家的。不如今儿趁势好生拉拢一回,日后也有个说话的由头,便顺势又赞了鸳鸯一回。乡间人言语泼辣直接,盛情拳拳,倒把鸳鸯的脸也给说红了。众人都笑道小媳妇脸嫩云云,一时间其乐融融,好不热闹。

珍珠和鸳鸯在旁俱都满面通红,她二人至今仍不十分适应这乡间人家直接泼辣的言语。珍珠道只低了头不语。张媒婆见多了姑娘娇羞滴滴的样子,也不奇怪,却道这家的姑娘果然不同别家的。到底是国公府第出来的。一时又说笑几句,见吉时已到,便将和家的聘礼单子拿来,将聘礼说与众人听。

孙氏和谢氏听了都十分满意。从来聘礼代表了婆家对新媳妇的重视程度,任何一个娘家,都希望能收到好的聘礼。有不少人家,甚至因为聘礼不合心意,导致婚事陡生波澜。

孙氏一面为女儿能收到这么丰厚得聘礼而欢喜,这说明这和家对珍珠十分重视。但是,相对的,家中也要给女儿备下一份像样的嫁妆。嫁妆虽是媳妇的私产,但是有一份像样的嫁妆傍身,便是骨子里也能硬气一点。面对姑嫂时,也不至于矮一头。

鸳鸯心算如电,将那一连串的聘礼核算了一下,给孙氏使了个眼色。

昨儿花自芳已清算了家中的资产,如今也算来是小有积蓄了。以此为标准给珍珠置办一份相对的嫁妆还是可以的。待说罢了,孙氏含蓄笑道:“亲家忒客气了。”

众人都笑道:“从未听过有谁家嫁女儿还嫌聘礼太多的。”

谢氏也笑道:“你们哪里知道,我这妹妹啊,就是厚道,从不在意这个的。况他们家也不靠这个过活。”

孙氏笑道:“就是这话,反正这些个东西,都是珍珠的,日后还是要回到和家去的。这转了一圈,也累得慌不是。只是这些是亲家看中我们姑娘的意思,我正欢喜呢!”

这是面上的客气话,众人如何不明白,听了都笑了,却晓得这孙氏的意思是这些聘礼日后都是珍珠的嫁妆,不会留在花家,而花家自然也会再添一份与之差不多的嫁妆,不由心中暗自赞叹,这花家人果然厚道,这才是嫁女儿,不似一般铿吝人家,收了聘礼,只嫁个女儿过门,什么嫁妆都没有。

众人说笑一阵,又见珍珠害臊的不行,便都出去说话。珍珠方松了一口气,起身倒了茶吃两口,却听门口一阵笑闹脚步声,忙又放下茶,重新坐下,低头不语。

果然门一开,进来几个人,为首的自是鸳鸯,笑道:“妹妹,快来瞧瞧谁来了。”

珍珠抬头一看,不由大吃一惊,再想不到来的人竟是晴雯和小红!她吃惊不小,站起来忙走上来道:“好妹妹们,你们怎么来了?”

今儿这事说来也巧了。

本来鸳鸯珍珠同平儿素来要好,凤姐待她们也是不同的。只是她们身在内宅,身份有娇贵,即便是有心,也是出不来的。无奈之下,只得罢了。只是平儿心中牵挂,凤姐儿也思及自己的葵哥儿多亏了花家兄妹对自己的恩情,如今这珍珠放定,怎么着也该表示一番才是。平儿不好出来,便叫了小红,带了厚礼,由两个婆子陪着来了。

至于这晴雯说来也是有一番缘由。她那日被王夫人撵了出去,病得半死不活的。珍珠出去前惦记着原来晴雯的下场凄惨,便有意托付了平儿照顾她一二。平儿本是个善心的,何况是珍珠的郑重嘱托?

只是她是凤姐儿的心腹,行动间动辄引人注目的,不好十分关心,引得王夫人更不满。可巧如今小红在凤姐儿房里已经历练上来了,虽说是个丫头,但是伶俐聪明,很得凤姐儿欢心。平儿素日对她十分照顾,她也感激的很,听了平儿的吩咐,如何敢不从。况从前也和晴雯在怡红院共事过,虽说晴雯嘴上不好,但到底不过是嘴皮子厉害些罢了。比之那些脸上笑眯眯,脚下却使绊子的人不知道好了多少。

小红这人虽不敢说良善,但也不是睚眦必报的人,况跟了凤姐儿,眼界也开阔了不少,她本身也不是那等小家子气的,又有平儿嘱托,哪里肯不上心?她是林之孝的女儿,老子娘都是有脸面的,她如今又是凤姐儿身边的人。凤姐儿虽不管事,但余威尚存。她走在外面,谁敢不卖她几分面子?

故她出面后,晴雯的处置便好多了。她兄嫂虽嫌弃,但到底情分在,还能眼睁睁看她饿死病死不成。有了小红出面探望,表达了凤姐儿平儿的重视,她兄嫂自然把轻慢之心减了大半,也费了些心思照顾。

况那麝月如今得了大丫头的份例,要博人心,得善意,越过往日珍珠的好名去,更要得宝玉的好,便悄悄儿把晴雯的东西收拾了一些送出来。虽说那些值钱的东西被昧下了不少,但总比原来赤手条条的好多了。而且晴雯从前是得宠的,即便是这些不起眼的东西,在她兄嫂眼里也是好的,晴雯将一些赠与了他们,她兄嫂拿人手软,况看病吃药又不曾掏自己的钱,略劳动些就有外快可拿,自然十分欢喜,那面上便好看了许多,晴雯的日子便更舒坦了些。

且晴雯的病虽重,但倒有七八分是被气出来的。被撵了出来,又缺医少药的,难免病情重些,看着像是奄奄一息的样子。可在见了小红之后,思及珍珠平儿等人相助之故,心中总算起了几分生机。到底有人念叨着自己呢!这样想着,病就好了三分,且又对王夫人等又气又恨,她本是好强的性子,想着“你想我死,我就偏不死,等我好了,再活活气死你!”,这一来二去的,病竟真慢慢好了。

她兄嫂见她这样,心里宽了许多。且她病好之后,手中便没停过。晴雯的手本是最巧的,做出的针线活计托了小红让人拿出去卖了,很得了些报酬。她兄嫂时常得些小钱,一个打酒吃,一个买脂粉,竟是宽裕许多,自然脸上也有了笑了。况也不是那等坏人,这日子也就不好不坏地过下去了。

及至到了近日,珍珠要定亲的事儿传到了平儿那里,平儿想着珍珠和她最好,几次传进了话来问她,如今她好了,自然要让珍珠放心的。便去问了晴雯是否愿意去看看珍珠。晴雯哪有不愿意的?她回家这么些时候了,自然从平儿小红嘴里知道她们这般照顾于她都是珍珠的缘故,对她本就感激万分,只恨不得一见。如今有了这机会,哪里不肯的,便忙忙答应了。对兄嫂只说平儿来请她过去帮着做些针线,她兄嫂奉承平儿尚且不及,哪里会疑惑,忙忙答应了。故晴雯才和小红一道过来了。

言归正传,这里珍珠见了晴雯小红二人又惊又喜,笑道:“你们怎么来了?!”

小红犹还罢了,那晴雯走了两步,不由清泪盈眶,便跪下了,哭道:“好姐姐……”慌得珍珠忙扶住,急道:“快起来,可不折杀我了!”

众人也忙上来搀起晴雯,晴雯哭道:“好姐姐,若不是姐姐,焉能有我今日!我便是给姐姐磕个头,又能值什么?”

鸳鸯忙笑道:“你这丫头怎么还是这样直来直去的脾气,你有多少头,日后磕去。今儿是你姐姐的大好日子,人来人往的,让人见了,可说什么呢?”

众人也都道:“鸳鸯姐姐说的很是,快起来吧!”

晴雯细一想,不由暗悔自己莽撞了,面上一红,方依着站起,珍珠笑着拿帕子与她拭泪,道:“几月不见,这爆炭怎么成了爱哭的西施了?”

众人都笑了,道:“可不是么?”

一时落座,鸳鸯端上茶来,又劝众人吃些蜜饯零嘴,晴雯小红忙站起来笑道:“哪里敢劳烦姐姐?快别忙了。”

鸳鸯笑道:“来者是客,我们家东西虽粗些,怎么也该用些才是,也不往来一趟。”

晴雯小红方笑道:“倒忘了和姐姐道喜了。”

珍珠抿着嘴笑,道:“哎哟,如今该叫嫂子了。还姐姐常姐姐短的。”

鸳鸯面上一红,嗔她一眼,拿了手指一点她的额头,啐道:“就你话多。”

珍珠嘻嘻一笑,拉她坐下。

青年姐妹多日不见,自然有许多话说,尤其是晴雯。遭此大难之后,性子自是沉稳了不少。只是到底年轻,见了往日姐妹,爱闹的性子也露了出来。几个人叽叽喳喳说个不住。只是珍珠到底是今儿的主角,不好太过了,多数时安静居多。

小红又将凤姐儿平儿等人的问候说了,又将礼物奉上,笑说道:“这是二奶奶给的,这是平姐姐给的。平姐姐说了,今儿是姐姐的好日子,只是不便过来。这些都是些小玩意儿,姐姐收着玩罢!只别嫌弃,等日后姐姐的正经大日子,再与姐姐添妆。”

珍珠一一看了,布匹簪环脂粉,都是十分精细之物,不由心中感激,道:“这太丰厚了。”欲推辞,小红哪里肯,笑着摆手道:“姐姐别为难我,若是让我带回去是万万不能的。”

珍珠哭笑不得。

晴雯亦有馈赠,是一套新鲜衣裳,按着往日珍珠的喜好做的,另还有十二条手绢儿,各色花样栩栩如生,想是花了大功夫的,道:“我如今不比往日了,只能做些你得用的东西了。家里还有些荷包,都定了样子,等做出来了,日后你到了婆家,赏人送人,也很便宜。”

珍珠想不到她想得十分周全,不由心中感动,拉了她的手,只觉比从前粗糙多了,不由叹道:“我不缺什么,你也不要太辛苦了。我看着比从前可瘦了许多了,也该好生保养才是。”

晴雯心中一动,叹道:“好姐姐,我从前没听你的话,吃尽了苦头,连个帮我说话的人都没有。如今好容易都捡了一条命,哪里还敢和从前一样胡闹。你放心吧,我有数呢!”

珍珠道:“你哥哥嫂子对你可还好?”

晴雯笑道:“他们已是那样的人了,还能指望对我多好?只是如今我多做些针线与他们添补家计,平姐姐也时常打发人来寻我说话,他们倒也不为难我。日子自然不如从前在园子里自在。却也是饿不死就是了。”

珍珠听她话里之意,还是有几分愤慨之意,想是还记恨王夫人的狠毒,心下不由暗叹。不过换了谁,也不会那般容易忘记这般的侮辱。毕竟她险些因此丧了性命。心知劝说也无效,便只好多说了几句“好生照顾自己,得了空过来和我说话。”

晴雯心中感激,自然答应。

一时鸳鸯又问起贾母近况,晴雯和小红便吱吱呜呜有些说不出。鸳鸯和珍珠何等人也,自然明白,珍珠倒也罢了,只是鸳鸯便有些着急,无奈之下小红只好道:“论理今儿本不该说这事,只是姐姐也不是外人。便说了也无妨。

老太太前些日子还好,只是为着二太太要为宝二爷说亲的事,堵了一口气,这几日身上便不大好。请了太医瞧了,说是没甚大病,只是年纪大了,郁结于心,疏散不开就病了。前儿江南那边又传了信来,说是林老爷似乎在为林姑娘说亲事了,暗托老太太打听几位名声在外的王孙公子。老太太听了自然知道这宝二爷和林姑娘的事是没指望了,越发伤了心,这几日身上越发不大好了。”

说着又迟疑了一下,道:“我偷偷儿听二奶奶说的,说是原来是老太太打发了人到南边去向林老爷提亲的,结果……”话到这里,便有些磕绊了。

鸳鸯和珍珠对视一眼,心中明白,这是林老爷的推脱之法呢!丈母娘来与孙子提亲,意思是亲上加亲,言辞恳切,又提及亡妻,如何能明言拒绝,伤了老人家的心呢?便想了法子,传出风声说要与黛玉说亲事了,又巴巴地写了信打听来提亲的公子哥儿的品行,自然是宛转地拒绝的意思了。贾母焉能不明?

小红又道:“自得知了此事,二太太便越发常带了薛姨太太过来与老太太请安,还有宝姑娘,更是日日常在怡红院里,和麝月她们处得可好了……”

听到此处,别人还罢了,唯有晴雯“哼”了一声,一脸的鄙夷。

珍珠心中稍定,见鸳鸯面有忧色,不由拉了她的手道:“宝二爷的婚事本就是大事,老太太和太太各自使了这么些年的劲,竟还没得出个结果来。老太太自然是要着恼的,只是她和宝二爷毕竟隔了一层呢,咱们又有什么法子呢?我们如今在外面,越发帮不上手了。也只有二奶奶,到底最孝顺,能哄得老太太高兴高兴。”

鸳鸯听了,心中方回过神来,自己到底嫁了出来了,是有家有丈夫的人了,哪里还能一心想着老太太呢?珍珠这是提醒自己呢!自己这般担心旧主,丈夫和小姑即便可以谅解,但婆婆可不一定会高兴呢!

鸳鸯心中一惊,忙回拉了珍珠的手一下,珍珠含笑以对,见嫂子已明白过来了,方笑道:“这两日也忙,等过了这阵,嫂子也去瞧瞧去。我不便出门,嫂子待我请安吧!”

小红和晴雯也称是,贾母待鸳鸯的情分不同寻常,若是一声都不问,岂不更教人心寒?鸳鸯也过意不去。鸳鸯忙答应了,心中暗说还是珍珠想得周到。

一时大家又说些闲话,吃些茶点。小红和晴雯看珍珠的聘礼,暗暗羡慕,思及各自将来,也不知道该是如何个光景。心中不由百味参杂,只是大好的日子,不好多言,暂且按下不提。

因见日上当头,外面午饭已经备妥了,酒肉鱼虾,十分丰盛。又有众人帮忙,众人吃了饭酒,说定了事宜,张媒婆将大红的庚帖奉与花自芳。花自芳小心接过,奉与孙氏。又将写了珍珠生辰八字的庚帖奉与张媒婆。生辰八字都是合过的,自然没什么问题,两家人皆大欢喜。一时张媒婆等人将诸事办妥,便回和家复命去了。这里花家众人自然忙碌非常。小红和晴雯怕更添她们忙乱,便告辞回去了。鸳鸯珍珠等留不住,亲送出门去,方罢了。

不说花家热闹,这边和家也是张灯结彩,诸亲戚朋友听得消息,也上门来贺喜的。和太太十分欢喜,俱都留了吃酒。和大奶奶忙得脚不沾地,直到张媒婆回来,将诸事都交割清楚了,说了一车的欢喜话,方才各自散了。

到了亥时,和家上下才安静下来。和大奶奶带着一身疲惫回了房中,见丈夫已在床上酣睡,想到自己累死累活,他却在这里睡大觉,不由心中恼火,便要上前去推醒他。

随身伺候的李嬷嬷见势忙拦住笑道:“大奶奶也累了一日了,很该早些歇息才是。我已经叫丫头们烧了水,备了香汤,大奶奶泡一泡去去乏,也早些歇吧!”

和大奶奶听了,想到今日是府中的好日子,若是在这样的日子里与丈夫闹出个不好来,传到婆婆的耳朵里,岂不讨不自在?只得暂忍了这口气,扶了李嬷嬷的手,又带了贴身服侍的丫头沐浴去了。

待宽衣毕,李嬷嬷便道:“水有些凉了,阿秀再去叫厨房烧些热水来。”

那丫头阿秀答应了,便去了。

李嬷嬷见她去了,一边伺候着和大奶奶卸妆解头发,一边道:“奶奶今儿是乏了,可到底太太高兴,不该扫了她的兴,有什么事儿,等过了今儿再说。”

和大奶奶叹道:“嬷嬷放心,我已明白了,方才不过是一时气糊涂了。我只是想着咱们撺掇着太太让老三娶了这花家的姑娘,到底是对是错。你没瞧见太太今儿的高兴样儿,这人还没进门呢,就乐得这样,日后若是进了门,还有我的位置么?”

李嬷嬷笑道:“我道奶奶恼什么呢,原来是为这个。奶奶多心了。依我看,这是再好不过的了。”

和大奶奶道:“这怎么说?”

李嬷嬷道:“太太高兴,也是正常的。老人家年纪大了,偏心小儿子,总是有的,谁家没有呢?况三爷自己也是乐意的,那花家姑娘咱们见过,最是温柔和顺的。又在大户人家呆过几年,还能不懂察言观色?三爷的身份在那里摆着,他是大爷的亲兄弟,大爷又是个老实的,兄弟两个情谊深厚,日后也不会亏待了三爷。今儿奶奶若是与三爷生分了,岂不是对奶奶与大爷的情分有碍?倒不如咱们好好的待三房。一则太太与大爷念着奶奶的好,日后那三奶奶进了门,岂会没有眼力价儿得来和大奶奶争管家的权?再说了,她说得好听了是荣国府里出来的,有见识的丫头,但在管家这些事上,又有什么会的?便是托与她,她也不会呢!奶奶有什么好愁的?”

和大奶奶叹道:“还是你想得周到,我险些糊涂了!”

李嬷嬷笑道:“我不与奶奶想着,谁还与奶奶想了?我只盼奶奶少操这些心,咱们自己好生养养,再与大爷生个儿子才是,这才是最重要的呢!”

和大奶奶心中道:这又谈何容易?只是嘴上不好说出,便答应着罢了。

一时阿秀提了水来,又伺候了和大奶奶沐浴了,送回房间安歇。

不想和大爷此时却因多了酒,此时渴醒了,正叫人倒水呢。和大奶奶忙叫人倒了杯温温的水来,亲自服侍和大爷吃了。那和大爷的酒此时醒了六七分了,见妻子只着寝衣,散着头发,脸上一点脂粉全无,倒比平日正儿八经的打扮起来更有几分娇美,不由动了情,便握着和大奶奶的手又吃了一口。和大奶奶面上一红,啐道:“吃醉了也不正经。”但到底不推开他,由着他吃完了。李嬷嬷等人早趁势退了下去,临出去前,还很体贴地将帐幔等物俱都放下,门窗也掩严实了。这里一对经年夫妻一个半醉半醒,一个半推半就,倒也十分有趣,自不必说。

这里和绩之在笑了一天后,也在丁子的服侍下洗漱了,丁子看了和绩之脸上的傻笑后,终于忍不住了,道:“三爷,您……不累么?”今儿天不亮就起来了,忙了一日,也笑了一日,怎么还这么乐呵呵的笑?

和绩之摇摇头,道:“不累。”脸上依旧笑呵呵的,想到今日大事已定,婚期定在了今年的十月十八,想到不过小半年的功夫就能娶到自己未来的媳妇,心爱的姑娘,只觉心里的欢喜都要满出来了,哪里会觉得累?

丁子看他满面傻傻的笑,不由忍俊不禁,道:“三爷,就是身子不累,这脸不酸么?”从昨儿起就乐呵呵地笑,特别是今日,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喜事一般,从早儿笑到这会子快歇息了。腮帮子不酸么?

和绩之此时方明白这丁子是在打趣自己呢,不由脸上一红,收了笑容,腮帮子真觉得挺酸的,当下崩了脸道:“臭小子,瞎说什么呢?”

丁子忙笑道:“没有没有,我不是怕三爷累了么?”

和绩之把巾子扔给他,正色道:“还不快走,爷累了,要歇息了。”

丁子笑嘻嘻地应了,端了水盆出去。

和绩之见他出去了,方放松了脸,躺在床上,笑眯眯想了半宿,才迷迷糊糊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