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回
作者:一棵开花的树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9354

宝玉竖着出去,却是横着进来的。

金钏儿的事一出,贾政不失严父本色,将一场“棍下出孝子”给演绎地淋漓尽致,连王夫人求情也没用。宝玉险些被打得去了半条命,还是贾母亲自赶来,疾言厉色训斥了贾政一顿,才算救下了宝玉的命。

而后宝玉便被众人一窝蜂地抬去了贾母上房。

贾母虽也知道些其中的原委,很气宝玉,但到底是自己从小疼到大的心肝宝贝,终究不是一个丫头可比的。况如今叫他父亲打得这样,也算是大大地罚了,就算是揭过了。于是贾母便亲自传了话下去,叫众人不可再提。王夫人巴不得,况又是贾母的话,叫了凤姐儿周瑞家的来,又严词训了一顿,叫拘紧了丫头婆子们的嘴。凤姐等人也自是明白的,自去忙乱不提。

那王夫人便又想起一茬,这些事儿又是怎么传到贾政耳朵里的?心下虽怀疑,但到底怕再惹恼贾政,只得暂且搁下,日后再细细查访不提。

而这怡红院里,珍珠闷在房中,拿了绣绷绣了几针却发现用错了线,便索性掷了针线,拿了小剪子就要将那已做了大半的春柳莺啼的绢子给剪了。可那剪子快要触及绢画的时候,突然就收住了,心下暗暗生恼:这是怎么了,何必要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有几分能力做几分事,螳臂当车,蚍蜉撼树,又有何用?不过为后人寻一个警戒世人的话柄罢了!

而且,她不是袭人,她是珍珠。

或许原来只是一颗沙砾,但经过千百年的磨砺,终究能熠熠生辉。

但这样的前提是她还好好的活着,有朝一日能好好地离了这个地方!

正想着,却听有人叩门声,珍珠问道:“是谁?”

外面的人道:“是我。”

珍珠听着是晴雯的声音,便起身开了门,果然是她,却见她眼圈微红,似是哭过的样子,她也不多说,便侧身让她进来。

晴雯似是欲言又止的模样,珍珠只不理她,她好半晌才问道:“你是知道金钏儿的事儿了是不是?”

珍珠道:“你是听谁说的?”

晴雯道:“方才小丫头去园子里回来说的,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儿,她们说是二爷……”话到这里便接不下去了。

珍珠不语。

晴雯便有些结结巴巴的,道:“难不成……竟是真的?”

珍珠睨她一眼,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晴雯涨红了脸,指着她连话也结巴了:“你、你……”

珍珠冷笑一声,道:“咱们不过是丫头,不过是主子们的玩物,能好好的呆到出去的时候便好了,还求什么?心大的有心大的法子,但也该收着些才是,等主子们的恩典,更不该做出这等丢人现眼的事。这样的丫头,死了活该!”

晴雯听了,惊得眼睛都瞪大了,似被珍珠话里的冷漠给吓坏了,颓然跌坐在椅子上。

珍珠看她白白脸儿,倒也可怜,便叹了口气,拉了她一旁坐下,道:“这话虽难听,但想来就是等会儿上头估计就会下来的处置了。金钏儿咱们是处过的,宝二爷的性子你也知道,这里面……唉,你即便是明白,也要把明白话放在心里,不然……”

晴雯呆呆的,眼泪似走珠一般滚落下来,浑身抖个不停。

珍珠看她样子,不由心中叹息。晴雯虽说聪明,但性子刚强,嘴巴又坏,只心思却不深,极易被些甜言蜜语哄住,她今天的话虽是有些威严恐吓的意思,但却也是为她好。日后能不能挽回自己的性命,也就看她自己了。

两人正垂泪,却听外面一阵急匆匆的脚步,麝月秋纹已满头大汗得跑来,见了晴雯满面泪痕的模样,也没有心思打趣,只慌慌张张得道:“姐姐!不、不好了,宝二爷被老爷打了,如今、被抬到老太太房里去了。那边叫咱们赶紧过去呢!”

晴雯一听大惊,看向珍珠,却见她脸上虽是微有忧虑之态,但更多是一片淡然,不由微愕。

似是感觉到众人的奇怪,珍珠半嘲讽半解释道:“出了这样的事,老爷知道了还能有什么好的?”

众人虽讶异,却也觉得情理之中,便道:“果然还是姐姐明白。”

这里珍珠便站起身道:“麝月秋纹和我去老太太那里,晴雯碧痕收拾屋子床铺,将中衣多拿出来些,还有将各处的纱屉子都下了,地上略洒些水,这样也能凉快些。檀云烧一炉安神香,别太浓。绮霞去捡一捡纱被,挑轻薄的几床出来多放着,再有,叫吴婆子多烧些水备着……”一边说,一边脚步飞快往外去。

众人一面听,一面记,只觉事多俱细,殊无疏漏之处。便是有心人想挑错也挑不出来,只得各自暗暗赞叹,各自去了。

贾母上房,只用鸡飞狗跳可以形容了。

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等人不说,竟连薛姨太太、宝钗、香菱等都在。众人围着那位屁股开花的宝贝儿,灌水的灌水,打扇的打扇,喂药的喂药,哪里还用得着珍珠等人动手。麝月秋纹倒不说,珍珠先松了一口气。又见自己险些磕绊了薛姨太太的焦心行动,便干脆退出来。心中是暗暗想着:这贾母等人便罢了,是长辈。那宝钗带着香菱算什么?年轻姑娘对着个腚部受重伤的表弟,算什么事儿?珍珠瞥见贾母脸上意味不明儿的表情,暗自思度。

鸳鸯见了,便悄悄拉了她往角落上去。却原来宝玉此次挨打不止为金钏儿一事,竟还有那闻名天下的琪官在里的缘故。

珍珠一听,更觉不快。

男女通吃,还是个同原来的“袭人”最终的归宿的蒋玉菡!怎么忘了这茬了?

政老爷啊,您怎么不再狠点呢?

您要是再狠点,她的灾难会不会也就结束了呢?

唉!

看来日后得改变“战略”了。

那里鸳鸯见她黯然,只道她因主子挨打不痛快,也就安慰了她几句,倒让珍珠哭笑不得。

鸳鸯道:“你放心,大夫说了这伤看着惊心,但到底不过是外伤,并未动着筋骨,好生调养着一段时日就好了。”

珍珠笑道:“我不过是个丫头,谁担心也轮不到我担心。我何苦来操这份心?”说着朝那边眼圈微红,面带焦色的女眷群里努努嘴儿。

鸳鸯看去,心中明白,不由心中松了口气,低头拿帕子掩了嘴轻轻一咳,好容易止住笑意,方抬头道:“倒是我白担心了。也好也好!”

珍珠瞅着无人注意,便轻声道:“我有一件事求姐姐,还请姐姐看在我们多年的情分上,帮我这个忙。”

鸳鸯道:“什么事这样正经的?你和我还有什么话不好说的?有事你只管说就是了。”

珍珠正要说话,却听那边贾母道:“好了,好生抬到他房里去。”珍珠便不得说话,只对鸳鸯说道:“等我闲了再和姐姐说罢。”

鸳鸯答应着,看众人七手八脚,如同众星拱月一般将宝玉送了出门。原本热闹如潮的上房顿时安静下来,又看贾母面上尽是疲态。忙上前扶了贾母道:“老太太,大夫不是说了宝二爷这伤并无大碍的,等修养一阵便又可以来陪老祖宗说话了。”

贾母摇摇头,叹一声,不语。

鸳鸯见此,心中也不由忐忑,便也住言不语,只小心服侍贾母歇下不提。

到了怡红院,宝玉已被众人放在自己床上卧好。王夫人四处看了,见诸事齐备,无有不妥帖的,不由满意的很,嘱咐了众人好生伺候,又看了宝玉一回,方才回去了。其余人等看王夫人走了,便想留也不好留的,也都散了。

麝月等人此时方才上来嘘寒问暖,见那罩着的薄纱裤上隐隐透着血迹斑斑,也不敢动他。俱个个垂泪而已。珍珠劝道:“好了,哭什么,二爷都没事了,哭得这样,反叫人更心烦。”其余等人听了,也觉有理,只好都拭了泪。又听宝玉道:“身上都是汗,想洗个澡。”

珍珠道:“使不得,如今便动也不能动呢。不如就擦一擦,换身衣裳吧!我已叫她们烧好了水。麝月,你叫她们提水来,要温温的,拿巾子替二爷擦一遍身上,小心着些。”

麝月答应着,早有外面的婆子丫头送了水进来,珍珠伸手摸了摸,温度倒适宜,便叫麝月等人替宝玉将身上擦拭一回。待擦完了,正要穿上干净的中衣,忽听外面丫头道:“宝姑娘来了。”

众人不由慌了手脚,秋纹替宝玉穿衣的手略碰歪了,却是牵动了伤口,便见宝玉“哎哟”了两声,脸上痛得汗都下来了。众人不由对秋纹怒目而视。秋纹委屈地什么似的,任谁在这个时候都会慌张的,但到底不敢说什么,只在嘴里含含糊糊地嘟囔了两句。

珍珠站得近,却是听清了她的话,不由嘴角一抽,只当没听到,却见一个穿着肉桂色对襟褙子的身影已往里来了,便拉过一旁搭着的一床薄纱被替宝玉盖上——总不好叫他们姐弟真的“坦诚相对”吧!

而后珍珠便走出两步去,笑道:“宝姑娘来了。”

宝钗点点头,道:“他可怎么样了?”说着便直接越过珍珠往里去。珍珠连眼角也开始抽了,只好转身跟上。

床铺上,宝玉卧趴着,一个丫头正给他擦汗,另一个轻轻地打着扇子。想是还痛得厉害,眉头还蹙在一块儿的,见了宝钗进来,微微笑道:“宝姐姐来了,快坐!”

宝钗叹一口气,道:“罢了吧,这会子哪还用做这些的?”又问:“可好些了?”

宝玉勉强道:“好些了。”

宝钗如何看不出,但见他景况却比先前好了,心中也宽慰了许多,便点头叹道:“早听人一句话,也不至于有今日。别说老太太、太太心疼,就是我……们看着也……”说到这里,后面的话却是咽住不说了,只管低头弄带不语,那眼圈微红、双腮带赤、软羞娇怯,不可言表,只把宝玉看得心荡神摇,丝毫不觉得疼痛为何物了。

他二人一个低头不语,一个痴然相望,竟将室内珍珠麝月等人视作无物了,那旖旎风情,让珍珠等人不由红了脸,轻咳了一声,方将二人的魂魄给收了回来。

宝钗便转过头去,又将手里托着的一丸药递与珍珠说道:“这是我家的棒疮药,最是有效的,只用酒研开敷上,把那淤血的热毒散开,就好了。”

珍珠笑道:“多谢姑娘了。只是二爷刚刚敷了太太给的药,现在倒不用这个。”

宝钗道:“这也无妨,晚上再敷也就是了。”

珍珠道:“姑娘说有效,定是有效的。只是方才在老太太那里就敷上就更好了。”宝钗面上一红,道:“方才看他打得那样,我也慌得很,竟没想到。如今才想起来,就拿了来。”

珍珠抿嘴一笑,道:“到底是姑娘想着我们二爷,别人再想不到这个去。这样大热的天,难得姑娘还亲自送来。”

宝钗听了这话,竟只觉脸上火辣辣的,但细一想又觉不出什么出格的,只当珍珠一时巧合说中了自己的心事,又恐人看见不好,便只微微笑了笑,就要告辞。

珍珠忙拉道:“姑娘这番心意,好歹吃了茶再走。”

宝钗笑道:“不必了,也不是外人,哪里用得着这样客套的?”珍珠的笑容一僵,怎么就不是外人了,难道您是内人?这进步也太快了些。

珍珠送了几步,却见宝钗回头又道:“他若想吃什么顽什么,你只管悄悄地到我哪里取去,不必惊动老太太、太太,倘或吹到老爷耳朵里,虽然彼时不怎么样,将来对景,终是要吃亏的。”珍珠只管干答应着,好容易送了絮絮叨叨得宝钗出去,回了来,却见宝玉搭在床上,神情痛楚。

珍珠便问道:“二爷可有什么想吃的么?”

宝玉道:“身上痛的厉害,也没什么想吃的。”

珍珠眼珠一转,心头突然生出一个主意来,笑道:“宝姑娘真是有心了。麝月,晚上把这丸药用酒研开,给二爷敷上。”

麝月接了药,看了两眼道:“宝姑娘的药竟比老太太那里的还好些么?若是不及老太太那里的,耽误了二爷的伤……”

珍珠抿嘴一笑,道:“我原想着宝姑娘一番心意,不好推辞,收着也就是了,用不用还在我们。如今突然想起来,那薛大爷,可不是常……受伤么,这想来就是薛家常给薛大爷治伤的良药了。不然宝姑娘那样稳妥的人,哪里会巴巴地亲自送来?老太太给二爷的药自是最好的。只是二爷的伤是棒疮,倒是宝姑娘的药更适用些。”

麝月点点头,将药收了,预备晚上给宝玉用。

这里珍珠又笑将宝钗的话说了,道:“到底是宝姑娘妥帖,想得这般周到。这番真情,二爷日后可得好好报答才是。”最好是以身相许!

宝玉正回思着方才宝钗的神情,心中一片激荡,此时只含笑道:“这是自然的。”

珍珠抿嘴一笑,又有一句没一句地夸起宝钗来。

而后便有凤姐薛姨太太等人都来探望,又有贾母王夫人的人来看视。宝玉昏昏沉沉的睡着了,珍珠便索性在外面应付众人,将一拨又一拨的人给遣了回去。

到了晚间宝玉醒了,麝月等将宝钗送来的丸药研了给他敷上,只觉所敷之处清凉一片,疼得也好些了,宝玉大喜,直赞宝姐姐的好。

珍珠便笑道:“如此,明日便再同宝姑娘多要两丸来就是了。”

麝月笑道:“这也真是的,宝姑娘既要送,也多送几丸来,这巴巴的只送一丸来,是个什么意思?”

晴雯笑道:“你个傻子,若是一气全送了来,以后可怎么再送呢?若不能再送,可又怎么亲自来问好说话呢?”说的众人都笑起来。宝玉咳了一声,面上带赤,道:“就会胡说,怎么连客人也敢打趣起来。”

珍珠笑道:“都一处园子住着了,哪里是客人呢?”众人撑不住又笑了。

宝玉只做没听到,想了一回,又问道:“我睡着的时候有谁来过?”

珍珠便将众人的话都一一回了,宝玉想了想,问道:“还有谁来了没说的?”

珍珠道:“并没有谁了。”

宝玉道:“定是你们忘记了。”

珍珠心中明白,却只做不知,道:“我一个人忘了,她们都忘了不成?二爷说的是谁?”

宝玉心中烦躁,道:“林姑娘没来么?”

珍珠似“恍然大悟”道:“二爷说的是林姑娘呀,直说不就好了?”

宝玉急得没法,道:“她来了是不是?”

珍珠道:“我是没见着的,你们见着了么?”众人都道:“我们并没见着。”

珍珠便道:“林姑娘是没来的,只紫鹃来了一趟,二爷睡了我就叫她回去了。她说日后再来看望二爷。”

宝玉气道:“怎么也不叫醒我——嗐,都是没用的,算了!”

珍珠却只笑眯眯地道:“二爷若是想见林姑娘不如等明儿吧,今儿天晚了,你身上有伤,还是早些睡吧!”

宝玉理也不理,只头向里睡着。珍珠送来的汤也不喝,众人见宝玉头一次对珍珠这样不给面子,都有些诧异。也有些人幸灾乐祸的,却只都掩口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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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 style="font-size: 12px; color: #009900;"><hr size="1" />作者有话要说:宝玉挨打的一段,我记得新红楼刚好瞥了一段,宝玉被打得皮开肉绽的时候,那一堆铜钱头狂飞而出,哭得跟死了亲爹亲妈一样,具体多少枚铜钱,那是看不清了。不过好像“风姐”也在,当时我就在怀疑那被打滴是不是贾琏呢?不然怎么哭得那么凄惨?其余人等谁是谁分不清了。

然后,只记得好像是在怡红院里,一堆的铜钱头依旧乱飞,那时就在想,假宝玉啊,真是艳福不浅啊,您被打了,这奶奶小姐们都亲亲热热地凑过来了。但是……丫头什么的都是死人不成,这么要避讳的部位,竟要奶奶小姐们贴身照顾。苍天啊,王夫人这么大年纪了,门客大夫等人都“躲之唯恐不及”的年代,怎么就出这样的事啊,要我是贾政,我一定先洗手为强,把个祸害给打死了事!

PS:淡定淡定,怎么又说起新红雷的事呢?

PPS:日后珍珠要改变点作战方略了……</l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