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小小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肖凌走过来，握住她的手，“我们先下去。”
她的手很凉，肖凌攥得很紧，似乎想要将所有热度都传给她。
宛如牵着木偶，肖凌将余小小带出了屋子。
余小小踏出屋子的时候，才发现视线依旧属于不正常的模糊，什么东西都看得不太真切。
“肖凌……”
肖凌眼中染上几分悲痛，似乎料到了什么。
“中了‘乌阴毒’，不只是会死吧？”
她明明是在问，可语气却是那么肯定。
半晌，肖凌才从喉咙中发出轻微的一声，“嗯。”
“接下来会怎么样？”
‘乌阴毒’至邪，是江湖上骇人的奇毒。中毒者会渐渐失去五感，接着毒入五脏六腑，最终暴毙。
它毒在让人绝望，一点一点侵蚀一个人所有的意志力。你会眼瞎，会耳聋，会闻不到，会哑，会丧失味觉。
你会感觉到自己一点点脱离这个世界，被这个世界隔离抛弃，然后寂静而绝望地死去。
肖凌的牙齿微微颤抖，“小小……”
怪他放心留她一个人，怪他来晚了，都怪他都怪他……
“没事……”余小小扯出一抹牵强的苦笑，“真的没事。”
都这样了，那就这样吧。
她身心俱疲……什么都不想想了。
就在一瞬间，余小小还没反应过来，便被肖凌拥入怀中。
结实有力的胸膛。
霸道中又带着疼惜。
半晌，有温热的液体滑落，一滴一滴浸润肖凌的衣衫。
“我背你下去。”现在还在恶鬼的地盘，肖凌不能保证百分百的安全。而余小小的眼睛肯定不行了，下山的话会不方便。
不容置疑的语气，容不得余小小拒绝，她已经到了肖凌宽厚的背上。
人在绝望孤独的时候，似乎格外需要一个依靠。就如溺水之人，死死抓住最后的一根稻草。
肖凌能感受到自己颈脖处的冰凉，还有随着余小小呼吸而喷洒出来的温热。交织缠绕，攥住他的心，紧致抽痛。
山路崎岖，一路上余小小很安静很安静。
安静得仿佛没有一点生气。
直到眼前变成了一片漆黑，余小小才开口说话，“我活得很糟糕，对吧？”
怎么会有她那么糟糕的人呢？活了那么多年，最后却是这么个凄凉的下场。
空灵的声音漂浮，似乎风一吹就会散掉。
“我带你去找解药，你一定会好的。”肖凌态度无比坚定，哪怕他内心深处无比惶恐。
“然后呢？”
然后她该如何面对接下来的一切？千里之外的云染，同父异母的兄长？
她以为只要深爱，便能解决一切。
可她才想起，追日的夸父，最终还是死在了路上。
她爱了两年，为云染放弃了原本的生活，只剩下十年寿命，也再不能生育。
云染却始终没能给她一个安定的生活。
这些她通通忍了，通通过来了。
她等，她忍，她熬。不怨，不怪，不悔。
可是现在有人告诉他，她的爱是乱伦，是肮脏，是卑贱，是世人所不容！是不符纲常，是违反天道！
两年的信仰轰然坍塌，一切都崩离解析，她的所有付出都被埋在了废墟下，不见天日。
“我累了，想回去。”
没有眷恋，没有痛苦，心平气和，带着点点无助。
她想回到二十一世纪的小窝，有自己的一只小猫。然后再和一个普普通通却对自己很好的男人，结婚生子，成家立业。
她可以和爱人偶尔去旅游，可以有自己可爱的孩子，可以活到七八十岁。没有阶级，没有战争，没有仇恨。岁月静好，与世无争。
“余小小，老子警告你，你要是再这么萎靡，我就把你从这山上摔下去。到时候你死了，事情真相大白，发现他根本不是你的兄长，你就把肠子悔青吧你！”
肖凌第一次说那么多话，余小小却似乎没听到。眼前一片黑暗，她问，“下雪了吗？”
肖凌看着飘落的雪花，“嗯，下了。”
余小小本以为自己的眼睛已经干涸了，可耳边却又仿佛听到有人在说话，眼泪无声滑落。
“云染，你知道我们要走到哪吗？”
“走到王府。”
“哼，你怎么一点也不浪漫！”
“逗你玩的，我们要回家。”
“也不是。你应该说，我们要走到地老天荒，直到白头。”
……
今年的第一场雪，也有个人背着她，走了一路。所谓的白头偕老，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她和云染之间，横亘着的，是永远也无法跨越的现实。
肖凌停下脚步，“别哭了。”
语气有些凶狠。
他很怕这样的余小小，他受不了这种手足无措，无可奈何的感觉。
“哇哇哇……”
肖凌这一凶，余小小再也忍受不住，哇哇大哭起来，撕心裂肺。
肖凌放下了背上的余小小，用力地抱住她，“还没死呢，哭个屁啊！”
“我想回去……”
余小小红着眼，哽咽地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我想回去……”
“回去哪里？”肖凌皱眉。
“回家。”
“家在哪里？”
余小小沉默了很久，抽抽搭搭开口，“没有家。”
不管是云月国还是二十一世纪，她都没有家。
肖凌问，“那你去哪里？”
“我……要去哪里？”余小小在一片黑暗中没有方向，“肖凌，我要怎么办啊……”
她到底要怎么办啊……
头脑一阵空白，余小小全身的力气被突然抽干，站在半山腰泥泞的小路上昏昏沉沉，找不到来时路，也没有新方向。
肖凌知道再这样她的身体会承受不住，便伸手点了余小小一个穴道。看着她缓缓闭上发红的双眼，陷入昏迷。
纷纷扬扬的飘雪将山岭染上白色，站在半山腰俯瞰这世界，迷迷蒙蒙的云雾让一切都显得不真实。
肖凌抿着唇，打横抱起似乎突然廋弱起来的余小小，一步步沉重而坚决地向山下而去。
到山底的时候，幽影宫的人都等在下面。肖凌只是轻轻扫了他们一眼，对着一脸担忧的青冥开口，“从此以后，她不再是你们的宫主。”
她应该活成余小小本来的样子，轻松而自在，而不是什么顾姝。
不等那一众人开口，他已经抱着那具娇小的身体，融入了风雪之中。
没人知道他们要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