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秋风落叶
作者:金钗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8598

过了几日,阿双见母亲闭口不提询问路飞之事,心中便凉了下来,认定必是路飞已变了心肠,不由暗暗伤心。路飞也是心中盼望能与阿双和好,但见阿双对自己还是不理不睬,只道是她终究不肯原谅自己成亲之事,暗道她气量狭窄,无容人之量,也是怅然神伤。程残秋每日督促几人练功,丝毫不肯懈怠。几人各怀心事,但一练起功来,便将烦心之事抛之脑后,一心钻到剑法内功里面,再也无暇思虑那些杂乱如麻的烦事。眼见各人武功长进神速,程玉珠心中颇感喜欢。

这日,程残秋在正在木屋打坐,程玉珠手拄双拐走进门来。程残秋睁开双眼,问道:“珠儿,有事么?”程玉珠道:“女儿有件事要给爹爹商量。”程残秋见女儿脸色郑重,心中已明白几分,问道:“莫非是为了报仇之事么?”程玉珠道:“爹爹果然猜透女儿心事。近来,双儿几人武功日渐成熟,是不是该让他们到紫寿山庄去试试身手?”程残秋怔了一下,道:“这些时日以来,你四人武功虽说是长进不少,可那奴才毕竟是几十年的功力。便算是你能敌住他,可三个小娃儿却又如何能敌得过那钟氏四雄,况且还有香儿、芸儿。”

程玉珠道:“那依爹爹之言,我这仇是永世也报不了啦。”程残秋道:“话也不可那样说。那钟氏四雄若是布不成阵法,三个小娃儿自是能应付得来,便算是再加上香儿与芸儿,也可战成平局。到时,敌明你暗,还是你们占了机先,只要将钟氏四雄各个击破,让他们联不了手,那便是胜了一半。”程玉珠叹了口气,默然不语。程残秋道:“此事急也无用,还需耐心等些时日。我知道是那奴才对你不起,没能亲手为你报仇,于你不公。只是------唉------”

程玉珠见父亲又露悲苦之色,忙道:“报仇这等大事,也不急在一时,女儿再等些时日便是。”程残秋手摸女儿鬓发,道:“我的好孩子,都是爹爹对你不起。”他顿了一顿,问道:“这几日孩子们还都顺心么?”程玉珠道:“我也正为此事伤透了脑筋。双儿这孩子她偏偏看中了飞儿,可我总觉对这孩子有些不放心。女儿经此一劫,实在是怕了。”程残秋道:“这事还得看孩子们自己的意思,半点勉强不得。当初我若是问问那奴才是不是真心喜欢你,那可能便不会有今日之事。这事撒手不管,顺其自然吧。”

这几日,周若飞也是心绪不宁。他知师父未死,还要传功于阿双、路飞与洪英伦,不免心中七上八下。程残秋神通广大,三个小娃儿经他调教,自然是勇不可挡。自己住在这紫寿山庄之中,说不定哪一夜便会遭到三个小娃儿暗杀。柳奇香平日里自觉胸怀奇谋,此时却也是苦无良策,也是与丈夫一样,日夜担心。

这日晚饭之后,周若飞又感一阵烦闷,便独自一人走出大厅,径到园中散步。他穿过福禧园,进入紫竹园,又来到玉寒园。望着玉寒园中奇形怪状的石头,周若飞心中突生一念:“这些大石不是一门绝世阵法么,我何不用这大阵将这三个小娃儿捉住。”可又一想,双儿知道这园中大阵的厉害,怎会轻易到这园中来?他想了又想,也没有想到一个好计策。回到双栖居,他坐在床上,痴痴发怔。

柳奇香见他进门来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发怔,问道:“你到哪里去了?”周若飞竟没听见她的话语,仍旧两眼呆呆出神。柳奇香心中一怕,上前摇动他的肩膀,问道:“你怎么啦?”周若飞忽地清醒过来,见柳奇香正一脸惶恐望着自己,忙道:“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柳奇香问道:“你在想什么?”周若飞道:“咱们如若能将三个小娃儿引入玉寒园那座石阵就好了。”

柳奇香闻言也是一阵沉思,良久才道:“有了。”周若飞知她想到了妙计,心中一喜,问道:“怎么?”柳奇香拉过他手,在他掌中写了一个字。周若飞顿时醒悟,叫道:“还是娘子计高一筹!”柳奇香问道:“这石阵真的是非常厉害么?”周若飞道:“那是当然。便算是少林寺的十八罗汉阵,也比不过咱们园中的奇方破圆阵。明日咱们便带同芸儿与四大神剑学演阵法。”柳奇香笑道:“这次管叫他们插翅难逃。”

次日,周若飞将女儿周芸及钟氏四雄召入厅中,道:“近来,我这紫寿山庄屡起事端,多有仇家上门滋事。自今日始,咱们便在玉寒园中演练奇方破圆阵,以防不测。”周芸道:“爹爹,我紫寿山庄真的要与天下为敌么?”周若飞道:“你小小女孩儿家,懂得什么?这些找上门来的仇家,又有哪一个能算得是好人?”周芸道:“那上次来的张总舵主与马帮主、法空长老,他们都不是好人么?那马姑娘被花六玷污清白,爹爹竟然护短,这又是从何说起?”

周若飞道:“那花六虽说品行不端,可要真的处置他,也轮不到他们。如今我已将花六赐死,难道这还不够么?”周芸道:“那日在庄门前,有一残腿女子手拄双拐,目光之中尽是仇恨,不知她因何也要找咱们报仇?”钟定英也问道:“这残腿女子究竟何许人也,竟也会使残秋剑法,她又是如何与庄主结下这等生死怨仇?”周若飞心中一横,狠狠道:“她这贼婆娘生性狠毒,又会做出什么好事来?”

钟定雄道:“看那女子虽面带仇恨,内中却暗含温柔贤惠,难道竟也是邪恶毒辣之人么?”钟定杰道:“许是这内中有什么误会吧?”周若飞道:“世上再歹毒的恶人也不会在脸上刻字,你们又如何看得出来?”钟氏四雄与周芸齐声问道:“怎么?”周若飞道:“那贼妇本是我紫寿山庄附近的一位民妇,因被夫家休出家门,无颜再回娘家,便欲上吊寻死。多亏我岳父大人救她一命,她才幸免一死。岳父大人见她无家可归,便让她在山庄内做了一名女仆。谁知,那贼妇竟然野心不小,竟挂念偷学紫寿山庄的武功。她平日里常常讨好院公管家,求他们传授个一招半式。前夫人也曾传她一些武功。可她万万不该偷了岳父的残秋剑法图谱。岳父向她百般查问,她始终不肯讲出图谱所在。我一时性急,打了她一掌,将她关在后山石洞之中。她夜晚逃出石洞,却因慌张跌下山崖,摔断双腿。不料,今日她竟将剑法练成,而且又多出一个女儿,来找我报仇。”

钟定豪道:“想不到那女子如此恶毒,竟然偷了老庄主的剑法图谱。可那日在庄门外,那位神通广大的怪人也相助于她,难道是她又另投名师?”周若飞道:“正是因为有那位怪人相助,咱们才不得不演练玉寒园中这座石阵。想她一位农妇,毫无武功根基,便算是得了剑法图谱,也不会练成这绝世剑法。必定是她拿了图谱,另求高人指教,才练成今日武功。想她一位农妇便练成这等武功,那位怪人更是武功高得出奇,除了园中这座石阵,我们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

柳奇香道:“你们弟兄四人都是聪明透顶之人,于布阵之术更具独到之处。还望你们能鼎力相助,保咱山庄平安。”钟定雄道:“既是庄主有难,我弟兄四人纵然是粉身碎骨,也要保护庄主周全。”周若飞道:“有你们这一句话,我姓周的便感放心了。”当下取出阵图,与钟氏四雄一起参研。玉寒园中这座大阵,可分为三人阵、五人阵、七人阵、十人阵、六十人阵、百人阵,也可多阵相通相连,变化繁复,实是一门罕见的绝世阵法。周柳夫妇与钟氏四雄加上周芸正好是七个人,于是便演练了一套七人阵。七人都是聪明颖悟之人,只用月余,便将一套奇方破圆阵练得精熟。

程残秋也将奇方破圆阵破阵之术传于了阿双、路飞洪英伦三人。这日,程玉珠又来到程残秋木屋之中,对程残秋道:“爹爹,你看三个孩儿的武功日渐长进,是不是该让他们闯庄了?”程残秋知道女儿日夜思虑报仇之事,长叹一声道:“其实三个小娃儿的武功还未到火候,既是你如此性急,我便让他们去试一试吧。”从床上下来,走到林中将阿双、路飞与洪英伦唤到屋中。

三人见程玉珠也坐在屋中,心中便已明白几分。阿双问道:“母亲,可是让我三人去报仇么?”程玉珠点点头道:“正是。”程残秋手捻胡须,缓缓说道:“我知道你们近来武功长进不少,可周若飞也是我的亲传弟子,他的武功如何,我还会不知道么?今夜,你们前去闯庄,能战则战,不能战,一定快退。还有,玉寒园中那座石阵,千万不可进入。我虽将破阵之法说给你们,但石阵威力极大,你们纵然通晓阵理,也抵挡不住各阵位的攻击。”

洪英伦道:“我们不去玉寒园就是。”程残秋眼望洪英伦道:“好,伦儿。三人中数你岁数最大,你要多照应一些。”程玉珠道:“爹爹且请放心,我会将他三个孩儿照顾好。”程残秋一惊,问道:“怎么,你也要去?”程玉珠道:“万事都是由我而起,我不去怎么能行?”程残秋道:“此次只是让三个小娃儿去探个路子,你就不要去了。”阿双也道:“母亲,我们这次是暗中行刺,并不一定得手,您双腿不便,先不要去了。待我们除去几个劲敌,再正大光明的跟那奸贼较量。”

程玉珠双目通红,切齿道:“你们三人千万记住,为我将奸贼人头取下,以泄我心头之恨!”阿双道:“母亲尽可放心,女儿时刻不忘母亲大仇。”洪英伦道:“何劳程姨费心,我师兄弟二人恨不得立时将那奸贼除去!”程残秋听四人只将周若飞恨到骨里,缓步出屋,面向长空,心中念道:“雅兰,我实在是别无他路,也万万没有料到若飞会成为此等恶人。我虽没有亲手取他性命,而取他性命之人却是我亲传武功,我对你不起,你------你能原谅我么?”一阵冷风卷来,程残秋一阵战栗。

是夜,月色清明。阿双、路飞、洪英伦悄悄进到紫寿山庄。阿双低声道:“我们上双栖居。”路飞、洪英伦各自点头,向前而去。三个人来到双栖居前,见楼内亮着灯光,纵身上到楼台。阿双站在窗边,正想向里观望,却见一名侍女伸出头来,向窗外张望,差点与阿双的脸面碰个正着。三人急忙缩身,隐在廊柱之后,才不致被那侍女发现。

那侍女见外面无人,轻轻走到屋角衣柜前面,低声道:“桂郎,你可以出来了。”只听柜门呀的一开,从内走出一位青年男仆。那男仆道:“阿秀,你都安排好了么?”侍女道:“冰儿在内屋已被我迷倒了,你放心好了。”男仆内心激动难以抑制,颤声道:“阿秀,今夜我们终于如愿以偿了。”侍女道:“我又何尝不盼望这一天。”两个人拥在一起,倒在床上。

三人在外见到此景,心中都是怦怦乱跳,面颊通红,心道:“这双栖居怎么成了婢仆们幽会的地方,这对男女真是大胆。”阿双抬起头来去望路飞,不料路飞也抬起头来,正要看她。两人目光一对,更是羞涩不已,各自低下头来。

此时楼内灯光已灭,只听侍女道:“若不是庄主和夫人都到演武厅闭关练功,我们这一生怕是也难以相聚了。”那男仆道:“那当然了。你日夜陪伴夫人,咱们哪有这样机会?”侍女道:“这么说来,咱们倒应该感谢庄主的仇家,要不是他们来找庄主寻仇,庄主和夫人怎会到演武厅闭关练功?”沉了一会儿,侍女又问道:“桂郎,你说来找庄主寻仇的是些什么人呢?”

男仆道:“反正都是一些武功绝顶的人物。前几天,我在紫竹园浇花的时候,听见庄主和夫人、小姐,还有钟家四兄弟都在玉寒园里试演阵法。瞧这气势,这大阵便是对付那几位仇家的。”侍女道:“听说园里那座大阵厉害得紧呢!如今庄主和夫人又到演武功厅闭关练功,真不知那些仇家究竟有多厉害。”阿双、路飞、洪英伦心中均想:“周贼果然在练习奇方破圆阵,我们偏不上当,任你怎样引诱,我们也不去玉寒园。”

只听男仆又道:“也不知庄主和夫人还要闭关多久?”侍女道:“那谁知道。你怕他们出关以后我们便不能在一起么?桂郎,只要你真心待我好,我甘愿随你浪迹天涯。”男仆道:“你说的是真心话么,那可委屈你了。”楼内又重亮灯光,两个人在屋内翻箱倒柜,搜索金银,准备私奔。

阿双悄声道:“我们到演武厅去。”三人离开双栖居,直向山庄东北角上演武厅而来。一路上巡逻庄丁来回走动,三人纵跃趋避,避开庄丁耳目,来到演武厅前。门前石阶下,钟氏四雄与周芸正为周若飞、柳奇香守关。阿双亲眼见到过钟氏四雄风雨雷电阵的厉害,悄声道:“咱们每人拖住他弟兄其中一个,使他们不能相顾相连,他们那阵法便起不了作用。”路飞、洪英伦各自点头,分奔东西两角,又各**了两下手掌。

钟氏四雄与周芸见东西两方同时出现敌人,不由都是吃了一惊。他们知道周若飞与柳奇香此刻闭关练功正在紧要关头,如是敌人闯进演武厅,令周若飞、柳奇香略一分神,真气走错经脉,那他二人立时便有性命之忧。钟定雄与钟定豪二人相对一望,各奔东西两方纵出。阿双却是躲到假山石后,一声大叫。钟定英果然中计,喝道:“什么人?”身躯飞出,长剑指向假山石后。阿双现身出来,急使一招风击枯草,将钟定雄剑招拦住。

钟定杰与周芸站在演武厅门前,唯恐是敌人调虎离山之计,不敢离开半步。路飞向东跑出数十丈,见钟定雄紧跟追出,猛地止住脚步,回过头来,一招孤雁南归,向钟定雄当胸刺到。钟定雄一招踏浪吹ao,长剑一横,向上平举,将路飞长剑架住。哪知路飞长剑就势一划,已化作一招风击枯草,径斩他右手。钟定雄心中大骇,急忙变招,还了一招钟离挥扇。又过数招,路飞渐已占到上风。

钟定豪追出数十丈,见洪英伦还向前奔,在后长剑前指,刺向洪英伦背心。洪英伦听到背后破空之声,长剑向后撩出,正是一招晚菊傲霜。叮地一响,两剑撞在一起。洪英伦呼地纵身,长剑大开大合,一招秋月霜寒,将钟定豪罩在剑圈之内。这段时日以来,洪英伦每日里记挂姐姐之仇,格外用功,残秋剑法已练到相当境界。钟定豪突觉周身寒气袭人,心中一凛,一招莲花盖顶,向上疾冲。不料洪英伦剑圈之外另有后着,长剑一竖,向下直刺钟定豪头顶。钟定豪更是吃惊,急忙使出一招足点莲花,身躯向左移出,长剑平推,险接此招。

阿双与钟定雄也斗得正紧。阿双自幼练习残秋剑法,近来又得程残秋亲传,受益匪浅,一柄长剑飘舞来去,只将钟定雄逼得手忙脚乱。钟定雄知道自己不是阿双敌手,却又记挂周若飞夫妇安危,一时间只急出一身大汗。眼见阿双一剑当胸刺到,钟定雄剑在外圈,要想收回挡架已是不及,只得身躯斜移,终是慢了一步,右臂被阿双长剑撕开一道长长的口子。

此时,众庄丁都已赶来,数十根火把在院中围成一圈。钟定杰站在演武厅门口,火光之中,见三位哥哥竟是左支右绌,险象环生,知道单打独斗绝不是这三人敌手,只有用四人合用的风雨雷电阵,才可战胜这三个小娃儿,高声叫道:“三位哥哥,快请回来!”钟定雄、钟定英、钟定豪弟兄三人知道兄弟之意,招架之中,步步向演武厅门口退来。

阿双、路飞、洪英伦三人也明白他弟兄心意,下手更不容情,恨不得立时取了他们性命。然这弟兄三人也非等闲之辈,虽非敌手,但要落败,也要在数百招之上。眼见弟兄四人越来越近,都已退到演武厅门口石阶之下。钟定杰见钟定英实在接不住阿双剑招,也一跃而上,递上剑招。钟定杰这一上来,局面登时不同,阿双以一敌二,更难取胜。

钟定雄见其他三位弟兄已在近身,猛力杀出一招骑驴下海,身在半空,长剑向路飞左肩刺到。路飞见他反守为攻,知道他这招剑法非同以往,急忙凝神来接。哪料钟定雄此招竟是虚招,半空中一个转身,落在钟定杰身边。钟定杰此时正与钟定英合战阿双,见二哥来到,心下一喜,与他并肩相连,场上登时变成了钟定英、钟定雄、钟定杰三人合战阿双与路飞两人。

洪英伦知道若是再加上钟定豪,他三人是再也难以取胜,是以招招紧逼,不给钟定豪留半点空隙。钟定豪岂不明白他的心意,也是使出浑身解数,拼命往弟兄三人靠近。洪英伦在剑法造诣上虽可胜出一筹,但若想阻住钟定雄,却是不能,只见钟定雄一步步退到弟兄三人近前。洪英伦一眼望见周芸站在石阶之上,一动不动,心中立时有了一个主意,他猛攻一招,大喝一声,身形飞起,向周芸只扑过来。

周芸料不到洪英伦会突然丢下钟定豪,向自己发难,吃惊之下,舞起一朵剑花,来迎洪英伦剑招。洪英伦剑势凌厉,周芸和他一交上手,便感他剑气逼人,难以挡架。钟定英害怕周芸有失,叫道:“快保护小姐!”钟定豪顾不上与三弟兄相合,急忙抢上,与周芸齐战洪英伦。一时间,场上成了三人对五人的群殴。

洪英伦见钟定豪拼命相护周芸,便剑剑都往周芸身上招呼,虽是以一敌二,却丝毫不落下风。阿双与路飞合战钟定英、钟定雄、钟定杰,以二敌三,也是逐渐占到上风。七八十招一过,钟氏四雄与周芸渐露败迹,连连后退。终于,五人退到了石阶顶端,后面便是演武厅的两扇石门。眼见五人抵挡不住,便要伤在三人剑下。

突听隆隆几声闷响,演武厅两扇石门敞开。周芸与钟氏四雄虽不明其因,也只好退进演武厅,以死相护周若飞、柳奇香。阿双、路飞、洪英伦也紧跟闯进。周若飞与柳奇香正盘膝坐在地上,见三人进到门内,发出一阵骇人的狂笑。三人不明所以,向四周一望,不禁面色陡变。只见厅内有好多五六尺高的大石毫无规矩的摆放在地上,正是紫寿山庄的奇方破圆阵。

原来,柳奇香为周若飞想出主意,在演武厅中照玉寒园的样子又摆了一座石阵。对外只说是闭关练功,其实是在厅中等候三人落网。洪英伦大叫一声:“快退!”但两扇石门已隆隆关闭。周若飞和柳奇香从地上缓缓站起,亮出长剑。钟氏四雄与周芸不明内因,齐声问道:“你们不是在练功么?”周若飞仰面一阵大笑,喝道:“布阵!”钟氏四雄与周芸望见四周大石,又望见周若飞得意神色,心中便已明白几分。五人不敢违命,急忙守好阵位。周若飞、柳奇香各持长剑,守住阵首。

奇方破圆阵七个阵位已全部守住。阿双、路飞、洪英伦被困大阵核心。周若飞大声喝道:“行阵!”率先杀出一剑,剑锋直指阿双。阿双不由心痛欲碎,心道:“好心狠的爹爹,第一剑竟然杀向自己的亲生女儿。看来,我和母亲在他心中没半点存念了。你既无情,我又何须有意!”举剑相格。只听铮然一声尖鸣,两剑相撞。阿双只觉手痛欲裂。周若飞毕竟是几十年的功力,况且阿双在阵中受制,身躯转动完全不能随意。

此时,阵法已经展开。三人只觉眼花缭乱,对方七柄长剑犹如七十柄、七百柄飘忽闪动,剑剑杀向三人要害。三人虽然通晓阵法,怎奈石阵威力太强,不消片刻,便都是大汗淋漓。此时三人都记起程残秋所讲言语:“残秋剑法若是一对诚心痴恋男女联手施展,威力便会增加十倍、百倍。”阿双与路飞心如潮涌,虽感敌方攻势愈来愈猛,却又不敢妄自与对方联手。二人剑招相克,自行扼杀,这并不可怕,只是到那时发现心上人对己不是真心,大梦初醒,难免伤心欲死,反不如这样朦朦胧胧的好。

洪英伦内心深处也早已喜欢阿双,只是他城府极深,真情毫不流露。况且,他早已察觉,阿双与路飞已相互爱慕,只有独自怅然神伤。三人都是心情乱极。生与死的厮杀中,哪容半点分神,刹那间,便都迭遇险招,身上中剑。

阿双与路飞心内均想:“如若此时再不使用联袂剑,莫说报仇,便是性命也是难保。”二人同时几个纵跃,身躯便已并在一起,见对方向自己这边纵跃而来,都是大为惊喜,出招如电,迅速绝伦。只数招间,阵中情况便大有改变。激斗中,阿双与路飞配合甚为巧妙,钟氏四雄已有些慌乱。二人走玉京位,跳坎足位,又绕中宫,便到了全阵的边缘。

周若飞心中一惊,料不到二人联袂剑竟有如此神通,慌乱之下,急忙喝道:“关闭子阳位,开曲灵城!”阿双、路飞知道,曲灵城在阵中是一条死路,但稍是不明阵理之人,看它却好似是一条出阵之路。子阳位才是唯一活门,是出阵的必经之路,而子阳位为全阵之眼目,若想经过,必须压住子阳位与相邻的曲灵城、五虚位的武功。所以,没有相当武功,就算通晓阵法,也同样葬身阵中。

此刻阿双与路飞感觉更是紧密,二人心息相通,犹如一体,而且心中都是柔情似蜜,身形飘逸,将满腹柔情尽都注于剑中,这柔情又在剑中爆发出巨大无比的力量。程残秋初创残秋剑法,正是极度伤心之时。他将家传剑法、周剑飞的飞天剑法与易雅兰的松针竹叶剑熔为一炉,无意之中,自己这一腔凄苦也都贯于剑法之中。这因情而生的剑法便如疾风落叶一般,声势惊人,却又暗含往日的无限思恋。而一对痴心男女联手使用这套剑法,便会使这无形的情伤得以弥合,从而使至高无上的恋情化为无坚不摧的力量。

子阳位柳奇香、曲灵城周若飞与五虚位周芸齐施绝招,三条剑直指阿双、路飞。阿双与路飞沉浸在一片痴情之中,宛如没见,两只手轻轻挽在一起,手中长剑如同懂得人意,封住三人剑招,又向外一推,恰似江海巨浪涌动。三人抵挡不住,仰面跌倒。阿双、路飞按动机括,两扇石门敞开。二人步走轻灵,出了石阵。

二人深陷情网,周围情形虽是万分凶险,却是不思不见,而手中剑招却是奇劲无匹。众庄丁见二人翩翩舞动,宛如美貌神仙,竟看直了眼,忘记出手阻拦,任由他们出庄而去。阿双、路飞从庄内杀出,还是挽手而行,面上带着万般柔情。

忽听路旁一位老者声音问道:“双儿,飞儿,你们回来啦,英伦呢?”阿双路飞急忙回头,只见程残秋正盘腿坐在路边树下一块大石上。二人忽地清醒过来,见两只手还挽在一起,不由都羞得双颊通红,急忙各自撒手。程残秋又问道:“英伦呢?”二人同时一声惊呼:“啊,他还被困在演武厅的石阵里呢!”

洪英伦身上满是血迹,再也站立不住,扑通摔倒。他恢复知觉时,发现自己被锁在一间石屋的石柱上。他记起阿双与路飞双剑联袂,冲出石阵,丢下他一人被周若飞捉住,不由得悲从中来,只觉世间孤苦之人,莫过于他,身上十多处剑伤疼痛难当,伤心之下,又昏厥过去。待他再次醒来,日头已经升起,暖暖阳光透过高窗射在他的身上。

他听见窗外有人走动,明白有人看守自己,心中叹道:“这根石柱何止数千斤,又将我用铁索锁在这石柱之上,莫说是有人看守,便算是让我公然逃走,我也出不去这间石屋。”直到中午时分,铁栅门才一开,一名庄丁走了进来。那庄丁端了一碗米饭,叫道:“来,大爷我喂给你吃。”洪英伦听他出言不逊,将头扭过一边。那庄丁啐了一口,道:“都到了这步田地,还摆什么臭架子!”举起米饭,扣在洪英伦脸上。

洪英伦本就心中凄凉,这时又受他欺辱,更觉世上无人疼他怜他,不由流下泪来。那庄丁骂道:“臭小子,怎么也象女人一样哭鼻子,也太不知羞!”往他身上踹了两脚,出屋将铁栅门锁了,扬长而去。他自幼便失去双亲,饱尝人世艰辛,自姐姐死后,更是流浪乞讨,师父收养他之后,也是时常打骂于他。他常常想念姐姐,发誓要为她报仇。可今日不但没有报得大仇,反使自己也落虎口,念及自己一世之苦,又想此次必死无疑,他更是感到一阵凄凉与绝望。

他伤口疼痛,几次昏晕。等到再次醒来,石屋之中已是漆黑一片。铁栅门一响,一名庄丁进来,点亮灯盏,又来喂他吃饭。洪英伦心中一横,想反正是死,便再也不吃东西。那庄丁骂了一会儿,又踢他几脚,便出屋而去。迷迷糊糊之中,也不知过了多久,洪英伦只觉伤处一痛,睁眼看时,却见一名少女正往他伤口之中涂抹药粉,正是周芸。洪英伦冷冷看她一眼,哼了一声,便将头扭过一边。

周芸松了一口气,道:“你总算醒过来了。”沉了一会儿,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洪英伦又横她一眼,还是一言不发。周芸长叹一声,道:“我知道你们恨紫寿山庄的人,可是------可是,我也恨自己生长在这个山庄之中。我的苦楚,你们谁又会知道?”眼中竟滴下泪来。她拭干眼泪,问道:“我只是想知道,你们与紫寿山庄究竟有何仇怨?”洪英伦道:“有何仇怨,我们与紫寿山庄仇深似海!”周芸正要再问,却见一名丫头跑进,慌慌张张道:“不好了,庄主过来了!”周芸面色一变,道:“今夜三更我来救你。”便匆匆忙忙出了石屋。

经昨夜一场恶斗,周若飞更是胆战心惊,他料不到阿双竟能与路飞双剑联袂,冲出石阵,他真怕他二人再回来搭救洪英伦。他放心不下,便从双栖居中出来,要到石屋牢中查看。他刚走到角门,便见石屋中匆匆走出一人,径向西院而去,依稀便是女儿周芸模样。他心中登时生出疑团:“天都这般时候,她来牢中做甚?”轻步走到石屋门前,向里一望,见洪英伦依旧锁在石柱之上,便稍稍放心。

周若飞回到双栖居,将此事对柳奇香讲了,柳奇香微一皱眉,道:“想不到咱们的女儿竟成了咱们的冤家对头。”周若飞惊问道:“怎么?”柳奇香道:“自那次法空长老、马如风与张丰海逃走时起,我便感事有蹊跷,原来竟是芸儿她------唉!”周若飞听她言语,也颇觉有理,道:“看来她又在打这小娃儿的主意。”柳奇香忽然心生一计,道:“既是如此,便让芸儿将那小娃儿放走便是。”周若飞不明所以,问道:“你说什么?”

柳奇香道:“咱们不妨在小娃儿身上做些文章。只是此事还须心狠手辣,稍费唇舌。”周若飞道:“娘子再说得明白些。”柳奇香生怕有人偷听了去,不再讲话,取出纸笔,草草写了几句,递给周若飞。周若飞接过一看,迟疑道:“可这样是不是太对不起我那师父了?”柳奇香道:“我又何尝愿意如此,他毕竟也是我的舅父。可事到如今,咱又有何路可行?”周若飞叹了一声,道:“也罢,正所谓无毒不丈夫。咱们这也是万般无奈,只得如此了。”将手中那纸凑到烛边,燃烧起来。

这夜,程残秋一夜未眠。洪英伦直到现在也未能回来,生死未知。他真怕周若飞手下无情,生出新的罪业。他恨自己,不能亲自杀了周若飞夫妇,使三个孩儿遭此磨难。他下定决心,定要设法将洪英伦救出,为三个孩儿打通任督二脉。

任督二脉是人体两大脉,习武之人真气于体内运回流转,难免会有所障碍,这便是任督二脉不通之故。习武至最高境界之人,任督二脉自通,真气自会畅通无阻,内力也是深不可测。但任督二脉要自通,绝非一二十年功力,有的甚至终生都难自通。程残秋内功刚阳纯正,在三十年前,二脉便已自通,是旷古少有的武林奇才。今日他想以自身纯阳内力,强行为阿双、路飞、洪英伦打通任督二脉。他虽知强行打通任督二脉耗费许多内力,凶险万分,但为增加三人内力,也只有身闯险关了。

天色微明,程残秋正在林中静坐,忽听林外扑通一声,急忙飞步出林。只见洪英伦遍体血迹,扑倒在林外。程残秋轻轻摇动他,呼道:“伦儿,伦儿!”此时,程玉珠与阿双正从庵中出来,路飞也从木屋中跑出,将洪英伦抬进木屋之中。洪英伦慢慢睁开眼睛,望见众人都在身边,不禁泪水涌出,道:“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程玉珠问道:“伦儿,你是如何逃出来的?”

洪英伦道:“周贼的女儿周芸,虽身在紫寿山庄,却看不惯她父母胡为,昨夜三更她潜入牢中,悄然将我放了出来。”程玉珠道:“想不到那奸贼与贱婢还会生出这样的女儿!”程残秋道:“看来你们的功力还是不够,咱们休养几日,我便为你们打通任督二脉。”程玉珠闻听此言,面色一变,道:“那怎么可以,爹爹,您老不要性命了么?”程残秋面色凄凉,苦笑道:“现下我也顾不了那许多了,况且我也不一定会将内力耗尽。”

程玉珠知道父亲决定之事是万难更改,便道:“那您老可千万要小心,莫要真气走错经脉。”程残秋笑道:“爹爹号称天下第一神剑,你难道你还信不过么?好了,等伦儿伤好之后,我便为他们行功。”当下阿双为洪英伦做饭端上,让他饱饱吃了一顿。看到洪英伦一日间便脸色憔悴,身形消瘦,程玉珠心痛道:“好可怜的孩儿。”更增了对周若飞的痛恨。

过了十多日,洪英伦伤势逐渐痊愈。这日晚饭过后,程玉珠与阿双来到木屋。程残秋道:“珠儿,你且到庵中等候,我行功完毕之时,你再进来。”程玉珠眼中滴下泪来,道:“爹爹,您------”程残秋笑道:“珠儿,不必担心,爹爹不会有事的,去吧。”程玉珠双眼含泪,手拄双拐,向林外行去。

程残秋眼望阿双、路飞、洪英伦道:“好,我现在开始行功。伦儿,这次你身陷虎口,真是难为你了,你先过来。”洪英伦见程残秋目光之中尽是爱怜,竟然不知所措,忙坐在程残秋身边。程残秋将双掌抵在洪英伦头顶,开始运行功力。

洪英伦渐感一股极热气流自头颅行到胸口,又从胸口行至小腹,于小腹几经盘旋,又入双腿至双足,此后又复而向上。如此反复几次,洪英伦只觉一次更比一次炙热难当,待到后来,头顶已是热气蒸腾,汗透衣衫。阿双与路飞屏住呼吸,张目注视。约过一柱香时分,程残秋便呼吸粗重,额头些有汗珠渗出。足有一个时辰,程残秋才松开双掌。洪英伦慢慢倒下,昏睡过去。

程残秋道:“双儿,你来吧。”阿双望着外公,心痛道:“外公,您还是歇歇吧。”程残秋道:“不妨事,你尽管来吧。”阿双这才坐到程残秋身前。程残秋又将双掌抵在她的头顶,运行功力。又过一个时辰,程残秋为阿双行功完毕,面上已是汗滴如雨。路飞眼见程残秋累成这般模样,心中不忍,道:“程公公,您还是不要再费功力了吧。”

程残秋却是面露微笑,道:“飞儿,你先来坐下,我还有话问你。”路飞坐在程残秋身边,道:“程公公有话请讲。”程残秋问道:“飞儿,你师兄弟二人的师父是木真道人吧?”路飞面上一红,问道:“您老怎么知道?”程残秋道:“木真虽几十年隐居不出,但他的刀法我还是认得的。你师父近来还好么?”路飞道:“他老人家身体倒是很好,只是越来越怪。我们自幼时起,他便要我们隐瞒他的名字,更不准我们下山。”

程残秋问道:“这次你二人下山,你师父同意么?”路飞道:“师父听说师兄要来紫寿山庄,想了七八天。后来,才答应亲自带同我们下山。可临行之时又说要闭关修习内功,要好几个月。我们二人等不及,便乘师父闭关之机,偷跑出来。”程残秋道:“四十年前,我曾与你师父有过几面之缘。这四十年中,我也在遍处寻他,可以后我怕是无缘见他了。”他边说边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道:“飞儿,这封信是我交给你师父的,日后你见着他时,务必亲手呈交给他。”路飞欣然应道:“是。”伸手接过,放入怀中。

程残秋道:“这次你能与双儿双剑联袂闯出石阵,足见你二人痴心相恋。我望你二人真诚如一,直至终生。飞儿,来,我来为你行功。”路飞道:“程公公,您修养几日,再为我行功,难道不好么?”程残秋惨然一笑,道:“飞儿,我今夜若不一气呵成,若再行功,却不是三五年内的事了。不必说了,来吧。”路飞正要再劝,却看到程残秋严肃冷峻的目光,心中惊惧,只好坐在程残秋身前。程残秋用尽毕生功力,终于为路飞行功完毕。路飞慢慢倒下,昏睡过去。这时,程残秋犹似风中摇曳残烛,全身如同万股烈焰焚身,气血翻涌,扑地一口鲜血,喷出老远。

程玉珠在林外等了整整一夜,天色已经放亮,她还不见父亲出来,更是放心不下,便手拄双拐,进了木屋。只见阿双、路飞洪英伦都躺在地上,面色红润,昏睡过去。程残秋却是血染胸襟,扑倒在地。程玉珠大叫一声:“爹爹!”双拐疾点,奔到父亲面前,将他靠在床腿上,叫道:“爹爹,爹爹!”程残秋却是瞪大眼睛,毫无反应。

程玉珠心中一沉,忙伸手探他鼻息,却发现父亲已经气绝。刹那间,她便觉天塌地裂,指望全完,如同受了重重一击。她呆在那里,好久才哭出声来:“爹爹!”哭声凄厉,震撼山林。阿双、路飞、洪英伦也各自醒来,见程残秋已然死去,不由悲痛万分,均自捶胸顿足,大哭起来。

众人正在啼哭,却听林外有人说道:“诸位施主不必悲伤,程施主尘缘已尽,已然超脱入化,你们又何须为此事难过?”众人向屋外一看,只见一位老尼走进屋来,正是慧因师太。程玉珠更是伤心,哭道:“师太!”便一头扑在慧因怀中。慧因师太道:“程女施主,令尊大人虽然离你而去,你也不必为此事伤心。其实他心中有万般说不出的苦楚,他生在世上,要比死去更要难上百倍千倍。他活在世上受苦,死去倒是安乐。我佛眼中,生即是死,死即是生,万物轮回,皆是一理。程女施主还是随我回庵去吧。”

程玉珠猛然抬起头来,道:“不,我一定要亲手杀了周若飞这个奸贼。”慧因师太叹口气道:“万事都有一个定数,程女施主如此痛恨那对男女,自是前世种下的恶因了。贫尼真是不知,你们这般厮杀,直到何时方休?”程玉珠道:“待我将周贼杀了之后,便随师太庵内剃度,终生参禅颂经。可此时若是不将那贼子除去,我安能静下心来?日后再容我在佛前赎罪吧。”

慧因师太摇头一声轻叹,缓步出屋,回庵而去。程玉珠知道这次父亲再也不会如上次一样活转过来,只得将他装殓棺中。路飞在长水镇上雇来抬大杠的壮丁,又将程残秋葬到苍云岭大墓之中。程玉珠带三个孩儿在墓前磕了头,望着那块石碑,更是伤心。她见到父亲之时,真是喜出望外,便算是父亲不能为她亲手报仇雪恨,但父亲也是她的指望,她的唯一依靠。如今父亲却又再次离她而去,怎不让她感到孤单凄凉?

众人跪在墓前尚未起身,却听后面有人哭道:“真的是那薄情东西死了么?你------你怎地不等我瞧你一眼,便撒手而去,难道在你心中竟没有对我的一丝牵挂?”程玉珠等四人站起身来,转身一看,见身后站立一位白发老妇,正死死地盯着那块墓碑。那老妇手中握剑,一身白衣,满头白发,虽已年老,却仍可看出她年轻时必是一位美人。那老妇泪流满面,上前走上几步,手抚墓碑,道:“我苦熬几十年,发誓非你终生不嫁,可今日竟未能见你最后一面,你一生剑法卓绝,却为何这样短寿?”她悲痛欲绝,竟是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手中长剑跌落在地。

程玉珠见那老妇摇摇欲倒,急忙让阿双、路飞将他扶住。那老妇面色苍白,忽而一阵凄厉大笑,道:“你一生要强,却也未必事事如意。你不肯娶我,结果又是怎样?”程玉珠问道:“前辈是谁,如何与我爹爹相识?”那老妇不答,却是声色俱厉问道:“他是怎样死的?”程玉珠听她问起父亲死因,又牵动伤处,凄然道:“唉,都是我父女命苦。”那老妇道:“他一生武功盖世,若不是另有原因,他怎会如此早逝?”

程玉珠不愿将家丑抖落出来,便道:“爹爹他用尽毕生功力,为这三个孩儿打通任督二脉,终于真力枯竭而死。”那老妇怔了半晌,才道:“他心中定是有诸多难言的苦楚,才会以命相搏。唉,这几十年只怕是也苦了他了。”她幽幽一阵神往,又问道:“你母亲她------她还好吧?”程玉珠竟是不知如何回答,道:“我------我自幼便没有母亲。”那老妇吃了一惊,问道:“难道他一生竟是孑然一身?”

程玉珠点点头,问道:“前辈究竟是谁,难道您与我那爹爹------”那老妇摇摇头道:“想不到他还是那样固执。”她怔了一会儿,终于开口讲起自己身世,瞧着地上那柄剑道:“你可认得这把剑么?”程玉珠命洪英伦将那剑拾起,递给那老妇。那老妇站稳身子,将剑接在手中,缓缓抽出剑鞘。程玉珠一瞧那剑,只见那剑身上刻有两朵红色的梅花,不由惊得叫了一声。她早就听说过这梅花剑的来历,颤声问道:“你是白玉婵?”她知白玉婵生性凶残,便不再以前辈相称。

那老妇笑了几声,道:“你果然识得此剑,我便是白玉婵。”程玉珠厌恶她的为人,只轻轻哼了一声。白玉婵知她讨厌自己,道:“其实,我早在后悔那些年所做之事。只是我也是要强心性,从没在人前说过软话,如今人老了,火性却也变得没有了。我想找他说句服输的话,可总是碍于情面,实在说不出口。思来想去,自己已是这把年纪,只恐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与他相见,于是便咬咬牙,来紫寿山庄找他。不料,他竟然------他竟然------”话至此处,喉头哽住,再也说不下去。

阿双问道:“你如此喜欢外公,那你们是如何相识的?”白玉婵咳了一阵,道:“我本是巫山红云神尼的弟子,师父她有头痛之症,时常自己配制丸药。那一日,我正在山中采药,却被毒蛇咬伤手腕。我将那毒蛇斩断,便觉手腕已无知觉,知道这毒蛇厉害,不免心中害怕。正在此时,他正巧赶来,瞧见地下毒蛇,脸色大变,道:‘这蛇毒非同小可,快服下解药!’他快速取出一粒药丸,让我服下。未过多久,我手腕便恢复知觉,便问他道:‘你怎会有这蛇毒解药?’

“他微微一笑道:“百变毒王是我家常客,我自然会有这些毒物解药。’我听他口音不对,又问他道:‘你是谁,怎么会到巫山来?’他又是一笑,道:‘我家仆人程三,身得重病,还缺一味药材,甚是难寻。听人说这巫山之上,见过此物,我便来这里寻找了。’听他如此一说,我甚觉好笑。他竟然为了一个下人,不辞劳苦的寻找药材。那时我也不知为了什么,老是愿意同他交谈。不觉天色已晚,便问他道:‘明日你还来么?’

“他抬头看了看天,道:‘明日我再到前面那峰上去找。’那一晚,我回去之后,竟是不能安睡,老是忘不了他那面容。我悄悄起身,点亮灯盏,飞针走线,在白帕上绣了两朵红色梅花。次日,我在前面那座峰上找到了他,借故与他谈了好久,才拿出那块手帕,递在他的手中。他一时不明我的心意,问道:‘你这是------’他如此一问,我脸上登时一红,转身跑开。

“自那日起,我便再也见不着他。我每日里食不知味,便偷偷跑下山来,去到紫寿山庄找他。谁知,他竟已去到河南,去为他那姐姐送嫁。我下定决心,发誓非要找到他不可,便又从四川往河南而去。在湖北襄樊客栈之中,我的银两用尽,便打上了两个客商的主意。定更之后,我进到他们房间,逼迫他们交出银子,那两位客商却是要钱不要命的主儿,便要大叫。我一剑一个,将他们都杀了,取了他们的银子。哪料,他不知何时站在了我的身后,向我怒目而视,问道:‘你与他们有何仇怨,竟要了他们的性命,我真没料到,你竟是这样一个心狠手辣之人。’

“我为他转折千里,没想到他一见面便这样对我,心中想道:‘杀两个人又有什么了不起,我们学了武功,不就是用来杀人的么?你如此对我,也未免太也薄情。’”程玉珠心道:“这女魔头真是杀人成性,自己杀了人,反倒来埋怨别人。”只听白玉婵又道:“我越想越恼,便道:‘我杀人还不是为的是你么?’他反问道:‘为我什么?’我狠了狠心,终于说出了心里的话:‘我行程数千里寻你,我对你的情意,难道你还不明白么?’

“他冷笑一声道:‘我本来对你略有好感,可现在却又改变了主意。你如此毒辣,我是绝不会娶你。’便出门而去。我天生一副犟牛脾气,你不让我杀人,我就偏偏杀给你看。自那次之后,我便屡次作案,杀人之后,便在伤口上印上血梅花,向他示出我的不服之意。他每次见到我时,总是说我性情暴躁凶残。有一次,我们二人吵过之后,大打出手,总归我不是他敌手,败在他的剑下。

“他对我说道:‘你对我的心意,我也明白于胸。只是咱二人性情相差太远,实难相合。我望你以后能悔过自新,重新做人。’又过半年,他竟然遵从父命,娶了那姓华的女子为妻。听到他娶妻的消息,我一夜便白了满头青丝。他娶妻之后,我更是恼恨于心,杀人越发多了起来。过了一年,我渐感尘世繁乱,仇家也越来越多,便找了一处隐蔽所在,隐居起来。这一下便是四十多年。这四十年中,我时常恨他,却又格外想念他。后来,我救起了一位姑娘,她也是被未婚夫婿遗弃,变得疯疯颠颠。我恨世上这些无情的男子,便传她武功,好让她日后报仇。”

阿双问道:“当年你杀人无数,如今也后悔了么?”白玉婵道:“我那时杀人也并不是全是出于我的本意,我只是想让他生气,出手阻止于我,我也好借机要协他答应亲事。谁知他------唉!”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昏厥过去。过了好一阵子,她才睁开眼来,道:“也许是我杀人太多,老天在惩罚于我,竟让我没能见他最后一面。我死之后,不敢奢望与他合葬,只求你们做做好事,感念我一生苦恋于他,将我远远埋在他的旁边,好么?”

程玉珠见她面色惨白,呼吸粗重,知她命在顷刻,犹豫半晌,终于道:“我那爹爹看不惯你的为人,如今你也有悔过之心,如是爹爹在世,也许会原谅于你。你放心去吧,我们依你之言便是。”白玉婵脸上一喜,竟是一口气上不来,喜极而亡。程玉珠命洪英伦与路飞将她尸身抱了,走出十余丈,刨了一个小坑,将她草草掩埋。

此时天色已近正午,慧因师太又来到苍云岭上,见程残秋墓旁不远处,又多了一个新坟,双手合什,念颂经文。程玉珠道:“如今事已至此,我等只有与周贼拼了。孩子们,走,随我去到紫寿山庄!”阿双、路飞、洪英伦各自带了长剑,随程玉珠直向紫寿山庄而去。慧因师太见程玉珠满脸都是仇恨之色,知道今日便有一场生死劫难,望着众人远去,口中说道:“我佛慈悲,保佑他们平安回来。唉,也罢,我也随他们同去吧。”她悄然随在四人身后,也向紫寿山庄而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