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大松不由分说抱起我，态度强势，不顾我的尖叫和挣扎。

“我不会放开你，小言。”他的声音沉稳，“你高烧，仍酗酒，本来身子弱，哪怕不为自己，为我，也请照顾好自己。”

我的泪滚滚而下，“你为什么就放不下由歌，你为什么放不下她，为什么？”又像控诉又像哀怨，问他又问自己。

“我只爱你。”乔大松在我额头用力吻一下。

“我不去医院，不去医院，不去……”我尖叫，他说他爱我，他撒谎，我是墙上的蚊子血，碗口的饭粘子，而由歌，由歌是白月光里的嫦娥。我心情恶劣，行为也恶劣，我知道我闹得很难看。

“乖，你必须看医生。”

“这世上，除了必须死，其它没有什么是必须的。”

乔大松突然用力吻住我，狠狠地，粗暴地，又心醉神迷地吻我，似乎恨不得把我揉碎，融进他的血脉里。

良久，他墨黑眼眸幽深如同一口千年古井，他直直看进我眼睛里说：“我陪你一起病。”

去医院吊点滴，护士插针头的时候，他比我还紧张。

“怎么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怕痛？”

乔大松的话被旁边一小孩听去，脆生生地同妈妈讲，“姐姐怕打针，羞羞脸，我不怕，妈妈，我是不是很勇敢啊？”

我瞪他一眼，这人明明比我还要紧张。

乔大松的笑收不住，从眼角溢出。

对医院的厌恶与日俱增，我正走在病入膏肓的路上，与医院结下不解之缘——孽缘，掩埋在内心深处对健康的强烈渴望，对死亡无能为力的抗拒，只要闻到医院的气味，种种念想如春笋，带着不可逆转的姿态，破土而出。且向来最怕打针，小毛小病能忍则忍，冰冷针头扎进血管，总会产生抗拒和不适。

针头是入侵者，癌症是革命。

“是在咸阳机场给我打的电话？”乔大松捋一捋我的头发，拉一拉我的衣领子。我冷眼瞅他。平日里，两人坐客厅沙发上聊天也好，坐地下放映室的地毯上看电影也好，同处狭窄车厢也好，他总喜欢对我动手动脚，上下其手。

要我跟他聊天，我一定会扯到由歌身上去，我控制不住的，然后越说越气，火气上到脑子里去，伤肝伤肾。所以，我冷冷地瞅他，把嘴巴闭得铁紧。

“笑一笑，来，咧嘴，露齿，把你二十万的牙亮出来我看看。“乔大松哄我，表情像教小朋友怎样洗手。

初供房那会，口袋里只有钢镚叮当响，全靠方便面度日。秋月说你就不能晚一两年再买房吗。看把你穷得。那会我极力渴望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房子，代表一个完全自由放松不受打扰的私人空间。别说等一两年，等一两天我都难受。然后我说，穷什么，我有一双万能手，一口宝马牙，每个人都是自己的富翁。

“你不能指望，忍受疾病折磨心情恶劣的我笑出来娱乐你。”我忍无可忍开腔，真够尖酸刻薄的。我不敢问他那个电话是怎么回事，由歌接到的那个电话，在真相面前我胆怯。他也没有解释，是不知道，抑或装作不知道？

打完点滴，离开医院门诊部，跨进秋阳灿烂，繁花似锦的如画庭院。闻到草木清新泥土芬芳的味道，心情转好。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我一直认为，世间最美不在人，在大自然。自然界不可超越，而又变幻万千的美，是人之所以对美有着孜孜不倦追求的根源。

我步子有些虚浮。乔大松牵我的手，被我奋力甩开。自己有时固执起来，是比较讨厌的。铺青石板的人行道，整洁干净，栽种高大的美人树，一树一树在阳光下开满繁盛灼烈的花朵，不见半片绿叶。如果把美人树比作美人的话，应该是秦淮河畔才艺双绝的名妓。

两人一路向前走，无话。上天桥，下人行通道。地下通道里，有戴黑色鸭舌帽的流浪歌手抱把破吉他，靠墙坐着，在弹唱许巍的歌。

木吉他简单而清澈的旋律，歌手略带沙哑而淳朴的嗓音，回荡在空洞洞的通道里。我不知不觉放慢脚步，最后干脆席地盘腿而坐，静静听歌。

我给你温柔你拒绝接受

我给你双手真实的感受

我给你自由记忆的长久

我给你所有但不能停留

我像风一样自由

我一直向往做一个像风一样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女子。与石浩然在一起后分开，于我不过伤神一段时日，我仍然像风，来去自由，也许是不够爱吧。

在阳光温暖的春天

走在这城市的人群中

在不知不觉的一瞬间

又想起你

你是记忆中最美的春天

是我难以再回去的昨天

听到这样的歌词，我猛然颤动，心中禁不住大恸。站起身，搜出兜里唯一一张百元现钞，弯腰轻轻放进歌手面前的琴盒。歌手自顾自唱歌，神情投入享受，对我的举动，并不在意。他做自己热爱的事，专注快乐。他是街头艺术家。

触景生情。

想起和乔大松在十字路口，席地而坐弹吉他的那个夏天的美丽夜晚。我们都喜欢吉他，都喜欢许巍，我们多么聊得来。我最佩服的人是乔大松，而乔大松最佩服的人是自己。我一直在追逐他。

脑袋嗡嗡作响，我漫无目的地游荡，透过美人树繁硕娇艳的花朵看去，是细碎的蓝的天。脚尖绊到一块翘起的地砖，我踉跄着扑向前方，乔大松拉住我的手，往他怀里扯，打横抱起我。这样的日子过一天算一天，我安静地依偎着他，把头埋进他肩窝，闭上眼，双手搂住他脖子。

“我不会再做让你伤心难过的事。”迷迷糊糊中，听到一句天外来音，我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