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风道：“那小十三呢，他后来怎样？”李秋声答道：“小十三在他爹死了之后，就跟他娘相依为命，偶尔也有些穷邻居接济点粮食什么的，倒也紧巴巴过了段日子。开始大家都很同情他们母子，因为尽管小十三的爹杀了人，毕竟也为大伙除了一害，但是几个月后问题就来了。”
齐风问道：“什么问题？”李秋声道：“我适才不是说那凶手不仅杀了人，还顺道带走了杨老爷的所有财物吗？官府寻了半月都没找到，见周家人并不在乎，也就不找了。可当日曾被杨老爷欺压的那些穷人却开始惦记起这些财宝了，他们去到小十三的家中，找他娘问这批财宝的下落，说这些金银都是杨老爷从他们那里抢了去的，如今应该再还给他们。”齐风气道：“人并不是小十三的爹所杀，他娘又怎会知道那些赃物在哪儿呢？”李秋声道：“是啊，小十三的娘也是这样对那些人说的。可没有用，他们一口咬定是小十三的爹杀了人，财物也必是他拿了，还说什么他们心中感激，但这钱是大家的，不能由他们一家独吞了去。如此三番五次上门闹事之后，那群人也没讨到什么好处，就不再来了。
“可是他们虽然不再来，嘴中却开始到处传些难听的话，也没人会去帮他们了，小十三他们家自此之后常常断粮，食不果腹。小十三的娘为了证己清白，上吊自尽了。那些人见小十三的娘死了，不知是心中愧疚，还是觉得死者已矣，说也无用，倒也就此消停了。他家的邻居见小十三先后丧父丧母，怜其年幼，就想收养他，小十三不愿寄居这些仇人檐下，才会跑去山上洞穴独居，遇到老虎野狼什么的自是家常便饭了。齐大哥，假若你是小十三，你会怎么办？”
齐风没料到他会这样问自己，道：“我？我……我不知道……”
李秋声道：“如果我是小十三，我一定日日夜夜都想着早日杀了那狗官和那些势利小人，为我爹娘报仇！”齐风心中微惊，只听李秋声接道：“小十三他也是这么想的，可他耐性比我好得多。他知道自己功夫不好，所以并没有急着报仇，而是一直等着最好时机。在那知府的第三年任上，小十三担心他上京述职之后会再不回来，便挑了那一年下手。”齐风问道：“他得手了吗？”李秋声摇头道：“没有，不仅没有，还险些被抓了。齐大哥你不是问小十三为什么会加入清风寨么？因为是我师兄救了他，而且也是我师兄帮他报了仇，让那知府偿了命。”
齐风想起那日在天市楼上也曾听人说起过这件事情，便道：“难道是因为这件事官府才一直要抓你师兄？”李秋声笑道：“这件事又算得上什么，不过小事一桩罢了。当时那知府赶着上京，夜宿荒野，我师兄杀他之时没人瞧见，更没留下什么物证，就算他们要抓人，也没证据。”
齐风疑道：“若不是这个，那是因为什么？”李秋声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或许其中尚有内情也未可知。总之如今大当家已救回来了，此事也可算是了了。”齐风叹道：“昨日那么多人命丧金华城，此事怕是再难了了。”
李秋声听他话中蕴着无限悲伤，一时不知说些什么才能宽慰他，只道：“这世上许多事本就是你管不了的。顾得上一件就顾不上另一件，咱们都不是老天爷。”
齐风没有搭话，他知道李秋声说的是对的。原先他离家时只存了去南少林学武这一个念头，满心以为学成之后自己就能行走江湖替人打抱不平，路上还能结识不少志同道合讲义气的好朋友。可如今他却愈发迷惑了，且不说习武之事他不知还得耗上多少年月，便是善恶之分他也糊涂起来。他本以为清风寨是匪，官府剿它总是件利于百姓的好事，然而官兵为了抓它竟连百姓也杀。至于清风寨的那些所谓山贼，竟也不怎么讨厌。所谓惩恶扬善不过一句空话，要真做将起来又谈何容易？那金华府的杨老爷被杀了，钱财也都被劫走了，结果却害了小十三一家。
齐风心中越想越多，越想越没有头绪，索性不再去想，扭头同李秋声聊起儿时练武的事情来，如此这般时间倒也打发得快了。
二人在日落之前抵达了处州府的松阳县，进城之后随意拣了一间客店住下。店中有几位客人似乎也是从金华来的，正在谈论前日劫囚之事。齐风和李秋声对视一眼，只装作没有听到，用完饭后各自回房去睡了。
次日一早两人便又动身出发，因有李秋声结伴同行，齐风也不再急着去南少林。二人一路闲谈，晌午时分才到云和县。
进了一间酒楼，齐风招来店伙，问道：“今日是初几？”店伙答是初一。齐风点点头，要了凉拌石花菜、雪花豆腐等几碟素菜，又问李秋声想吃什么。李秋声微微一笑道：“大哥点的几样素食，正合我心意，若能再来一份冬笋汤那就再好不过了。”齐风道：“不错不错，冬笋汤最是鲜美，是该来一份。”当即命店伙下去准备。
齐风帮李秋声添了茶，解释说：“我娘生前虔心向佛，因此我们全家上下每月朔望两日都是吃素的，如今她人虽不在，这事却成了习惯，改也改不掉了。”李秋声道：“我从前和师父住在山上，师父不许我们伤害山间动物，因此也是吃素吃惯了的。酒肉荤腥之类，多是下山之后才尝到的。”齐风问道：“哦？你原先住在哪座山上？”李秋声道：“绍兴会稽山。”齐风道：“相传大禹封禅就是在那会稽山上，其中香炉峰的烟雨之景最是有名，前人曾云‘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今后有缘定要去瞧瞧。”李秋声道：“好啊，小弟定会在山上备好酒菜，恭候大哥。”
他二人正谈得兴起，忽然门口传来一阵哭闹之声，恰逢店伙将凉菜端了上来，齐风便问他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