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李秋声对齐风道：“齐大哥，你在这边等我，我去向我师兄辞行。”

李秋声一走，齐风没了人说话，兴味大减。这时钟五走了过来，拱手道：“齐公子，不瞒你说，小十三的拳掌在我们这些弟兄里是数一数二的，你能同他打个平手，不简单啊！”齐风觉得应该谦虚两句，可在这当口竟一下子忘了要怎么说才好，幸而钟五马上又接道：“我听人说齐公子前日在城内为了护一个孩子，连自己的命都不要，我钟五最敬佩这样的人物了，来，齐公子，咱们喝酒！”说罢就举起旁边桌上的一大碗酒，齐风虽酒量一般，但此刻心中痛快，也学他模样毫不犹疑地拿起一大碗，两人酒碗一碰，都咕噜咕噜地喝了下去。齐风只觉酒气冲人，可全身又是说不出的畅快淋漓！与钟五相视一眼，都仰天大笑起来。之前在台上比刀的郭怀也走过来敬了齐风一碗酒，聊了两句之后，郭怀竖起拇指道：“齐公子，你方才最后一套拳法招式真乃强劲有力。来，我再敬你一碗！”齐风忙又喝了一碗，奇怪的是，待喝到第三碗上人反倒比之前清醒了些。

等每人都上场比过之后，众人又相约着奔去西首的屋子里赌钱去了。齐风因为全然不懂赌钱规则，害怕在他们面前出丑遂推辞了两句，没有跟他们一起去。众人只道他是富贵公子，不喜赌钱之事，故也不勉强。

齐风一人坐于院中，等着李秋声见过师兄回来。秋风阵阵直吹得他拳掌发痒，于是他当即就在空地上练起刚刚使的那套南拳来。打到一半忽见前方有人，连忙收势，心思窘迫，可定睛一看发现来人是谁之后，不由得有些激动，喊道：“小十三，怎么你也不去赌钱吗？”

小十三耸耸肩道：“我的钱都输完了，没的赌了。”齐风已走到他身边，笑道：“我这里有银子，你要不要？”小十三摇头道：“不要了不要了，今天手气不好，别把你的钱一并输了。”齐风道：“小十三，你刚刚比武时用的拳法好厉害，不知道是哪个门派的招式？”

小十三默然道：“我一个村里的孤儿，哪里会有师父来教我，我的拳法都是小时候在山里跟老虎野狼打架的时候学来的，你要是觉得好，我打给你看便是。”说完，他已一招一招地打起来，他的招式以面对的动物不同区分，齐风大感有趣。小十三一边出招，一边解释，哪一招是在老虎觅食之时偷袭，又哪一招是在老虎暴怒之时闪避，哪一招是在群狼围攻之时左右开弓，又哪一招是在孤狼夜嚎之时虚则实之。

齐风循着他的招式，一招一招演将起来。接着，不等小十三询问，齐风也把南拳按照拳谱所载的顺序，慢慢地从头至尾打了一遍，随即又说了许多之前师父曾特别指出需注意的要点，例如此拳步法极多，还需配合坐桩同练等等。小十三从未习过正规拳脚，对许多名称都不明白，齐风当下便一一给他讲解了。

二人还未及再多说话，李秋声已回来了。

因众人在屋内赌钱正赌得兴起，齐李二人便未去打扰，只和小十三说了一声便牵马走了。在这农家待了半日，齐风实在喜欢这些人的脾气，这下走了，心中倒有些不舍。

路上，齐风向李秋声问起这些人的身份。李秋声道：“他们都是清风寨的帮众。”齐风惊道：“他们……他们是清风寨的人？那你师兄他……”李秋声道：“齐大哥，你一直对我说真话，我也不该瞒你。我师兄他就是清风寨少当家陆朗，他去救陆通纯粹出于孝义，可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原因。至于那个秘籍本就是个谎，是我师兄故意放消息到江湖上，为的是多找帮手来救大当家。”齐风道：“只怕找的是替死鬼而不是帮手罢。”李秋声道：“那些人为了秘籍巴巴地跑来，也算不得什么正人君子。”

齐风心中暗道：就算是这样，也不该无端让他们送了性命。可他不愿意与李秋声为这个争执，只道：“那日你去追的那个黑衣人，就是你师兄吗？”李秋声点点头，道：“我们已有几年没见了，因为清风寨忽然出了事，所以师父派我来金华帮他。我本以为要到劫囚那日才能跟他碰面，没想到第一天就遇到了。”齐风问道：“那谢无常和蒋辽他们的计划也是你告诉官府的？”李秋声道：“你可别什么罪名都安在我头上，谢无常和蒋辽他们皆可对付官兵，我怎么会帮官府来抓他们呢？”齐风听他说得有理，歉然道：“这倒是我错怪你了。”李秋声道：“我之前什么都没跟你说，一来是对你不放心，二来也是不想把你扯进来，此事虽然符合江湖道义，却于官府的法理不大合，想来你是不喜欢的。”

齐风道：“官兵这几日应该会在城外各处仔细搜查，他们待在那里不会有危险吧？”李秋声笑道：“他们自有方法应对，哪里需要我们操心。最难办的事情已办到了，自没什么好怕的了。”

齐风随即又问了些小十三的事情，他自觉与小十三颇为投缘，是以想要知道多些，诸如为什么他会在山上跟猛兽学习拳掌，又为何会加入清风寨之类的。

李秋声道：“我师兄说小十三的爹原是这山上的樵夫，每天挑柴去渡头卖了养家，因他为人老实，从不作假，所以城内一些大户人家也会让他每天按时送柴去府上。当年这金华府内有一户姓杨的，据说是同周王侧妃有些渊源，那杨老爷虽没个官位，家底倒相当殷实，平日行事飞扬跋扈，欺压百姓，抢人妻妾这种恶事不知做了不少。大概是他实在作恶太多，有一天晚上，他忽然神不知鬼不觉地被人一刀给宰了，那些家财也都给人偷了去。”

齐风应道：“听来倒像是某个无名大侠的做法。”

李秋声接着道：“杨老爷的尸体是第二天早上被他家的一个丫鬟发现的，一看老爷死了，杨家人立刻就报了官。由于这杨老爷也算是个皇戚，金华知府自然相当重视此案，派出不少好手缉拿真凶。你猜官府最后拿了谁？”齐风心中一颤，道：“难道是小十三的爹？”李秋声道：“正是，官兵在杨老爷家发现了一柄砍柴刀，上面还有血迹……”

齐风打断道：“这多半是栽赃陷害，如果真是小十三的爹杀的人，他怎会把刀留在那里？兴许是他之前送柴的时候不小心丢下的。”

李秋声道：“小十三的爹也是这么在公堂上说的，他说他前几日就已丢失此刀，自己昨天才另打了把新刀，确实毫不知情。办案的郎官和主事都觉此案疑点甚多，不论其他，单说时间就对不上，杨老爷死于夜间，可小十三的爹晚上都住在城外，按理他没法杀人，再加上那凶手偷走了杨老爷大批金银，这财宝至今还没找到，实在不能随意定罪。”齐风点头道：“这郎官和主事倒还有些脑子。”李秋声续道：“他们虽有脑子，可在官府之中他们也是人微言轻，当时杨家几位宗亲长老也来了金华，他们听说官府已抓到犯人，还有物证在场，便要求官府立刻将犯人正法，以平民愤。”

齐风问道：“然后呢？”

李秋声道：“既然有人施压，金华府的知府当然想尽快了解此案，其实他也拿不准是不是小十三的爹杀了人，但他知道万一这下把犯人给放了，就不知得等到何年何月才能抓到凶手了。只不过要想定案光有那把砍柴刀还不够，他还得有人证才行。”齐风皱眉道：“人证？杨老爷的尸体第二天才被人发现，哪里来的人证？”

李秋声道：“你当这事办起来很难吗？收买几个杨家的丫鬟、家丁，在公堂上或说他们曾见过杨老爷责骂犯人给他家送柴时以次充好，犯人因此而不服气，跟杨老爷起了争执，差点打起来云云，或说犯人曾跟他们打听过杨老爷每日起居，或说曾听犯人说过要杀了杨老爷以泄愤。这些胡话编起来最方便了。”齐风道：“他们怎能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冤枉好人？”李秋声冷笑道：“哼，冤枉好人又怎么样？如果那些丫鬟家丁不这么说，只怕下个倒霉的便是他们了，为了保命，又有什么事是不可做的？”

齐风道：“可他们这些话并不足以证明小十三的爹杀了人，没有供词，怎能定罪？”李秋声道：“供词也不难，状师写好，屈打成招，签字画押不就行了吗？牢里的刑讯之法那么多，他扛得住这个，可扛不住另一个。总之，这小十三的爹是插翅也难逃，当即被打入死牢，秋后就问斩了。”

齐风道：“那小十三呢，他后来怎样？”李秋声答道：“小十三在他爹死了之后，就跟他娘相依为命，偶尔也有些穷邻居接济点粮食什么的，倒也紧巴巴过了段日子。开始大家都很同情他们母子，因为尽管小十三的爹杀了人，毕竟也为大伙除了一害，但是几个月后问题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