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30 章
作者:溯辞      更新:2019-12-30 18:39      字数:3584

南望朝屋里看去,瞧见屋子正中摆着炼铁炉和风箱,地上堆着许多泥塑模子,墙上挂满了刀坯。

这位大将军对这些东西就很熟悉了,“这是铸刀剑的地方?”

“不错。”北顾领着她进去,“昨日刚铸成一把剑,看着倒还不错,想到你或许对这些了解颇深,便想让你来替我鉴上一鉴。”

说罢,北顾取来一个金丝楠木剑匣,递给南望。

南望接过来托着,不由道:“倒是沉得很。”说着打开匣子,就见一把新剑静静地躺在里头。剑鞘的样式不大起眼,却有些眼熟,南望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剑在南望手中出鞘后,发出的蜂鸣声似巨兽的怒吼。剑身通体银白,泛着微光,上边有一道引血槽,其余的地方则刻了虎啸山林的图案。奇特的是,处在剑正中的那只虎,双眼竟泛着红光。

“这虎,想必就是锁入剑中的灵了。神气活现的,倒没有凶物的煞气。剑身泛光似流星之尾,亦是难得。春日万物生长,气候又最适宜铸剑。昨日乃辰日,你若更有心些,挑了辰时来铸成它……”

说到这,南望看了北顾一眼,从他的目光中得到了肯定,便笑,“你那句‘还可以’真是谦虚了。依我看,它当得起‘神剑’二字。”

“该说的都被你说完了,你不妨给它起个名字。”北顾道。

南望想了想,“此剑铸于春日竹林间,又出自你之手,跟了你的性子,不如就唤作‘清风’。”

“清风?”北顾似乎有些惊讶。

“是觉着这名字不好?”南望也不大在意,“那便算了,我再想想。”

“‘吐清风之飂戾,纳归云之郁蓊’。挺好。”北顾忽然笑了,笑得令南望莫名其妙。

“这把剑,便送你了。”北顾道。

南望一惊,“送我?这怎好……”

“有何不好?你盯着它看了许久,不早就发现剑身刻着虎啸山林了?怎么自家的图腾都不记得。”北顾伸手弹了一下南望的脑门。

南望痛得吸了口气,却忘了打回去,“我原以为你是为的好看才给它刻了虎,并没有多想。”

“确实好看,可这图也确实是给你刻的。我的剑上是九龙腾云,再要虎做什么。”说罢,北顾将自己腰上的佩剑取下来,递给南望。

南望拿到北顾的剑一看,除了剑上刻的图腾不一样,其余的都与“清风”无异。她不由多问了句:“你这剑,叫什么名字?”

“归云。”北顾轻描淡写。

见南望拿着两把剑愣在原地,北顾也不管她,而是朝听雨阁的方向走去,话语从前边轻飘飘传来:“从来很难铸出两把如此相似的剑,你的清风可得仔细收好了。”

南望跟在北顾后边,提着两把剑,越看越喜欢,忍不住舞了起来。北顾听见那飒飒剑风,停下来回头看,见南望如此兴起,他便取来他的碧落环佩,寻了石凳坐下,弹起那曲《广陵散》。

碧落环佩是北顾两年前带着上战场的琴,如今再弹起,只听曲子激昂慷慨,尽显兵戈杀伐之声,却全无当时的那股戾气。北顾表情从容,十指如蝶在弦上飞舞,琴身的梅花断使得曲声更加清脆。

南望在琴声中挥着双剑自在游走,衣袂翩跹。虽然长剑如虹,可她的飒爽英姿才是让周围的事物失了光华。她身处竹林之中,魂却仿佛始终留在沙场,领着千军万马,剑指天涯。

一曲弹罢,两把剑发出的龙吟与虎啸也渐渐平息。几滴汗水从南望鬓边滑落,北顾收了琴,走到她跟前,替她拭干净。

南望把归云还给北顾,自己的清风也收好,不好意思道:“见笑了。”

“我从未见过有谁舞剑能同你一样好,何来见笑一说?”

“你夸我夸得甚少。”南望道。

“真的?”北顾诧异,“那我多夸几句?”

“这倒不必。”南望一低头,发现北顾有意藏着左手,便趁他不备将他的左手手腕擒住,不料触感却不大对,还惹得他倒吸一口气。拉过来一看,北顾手腕上竟缠了几圈纱布,血还隐隐渗到了最外面。

北顾也不恼,只无奈笑道:“昨日费了大半天工夫好不容易将这血止住了,你倒好,劲儿忒大,又把口子拉扯开了。”

南望脑子转得飞快,“你用腕血去祭了剑?”

北顾还乐滋滋地夸:“果然聪明。”

“我早该想到……不然它也不至于这么有灵气。”南望说着说着竟红了眼眶,“可你又是何苦?”

“若想铸成这样的剑,没点东西喂它怎么行。如今的东源,道行修得深的人根本没几个。既是要送你的,我总不能回清徽观去要无念师父的血,或是把焰离割个口子。”

北顾云淡风轻,低头却看见南望抿着嘴一言不发,眼底积着些泪,却又强忍着不让它们落下来。北顾这才有些慌了,“不许哭。”

话音未落,南望就一头埋进他怀里,声音闷闷的,“下次再这样,我可要生气了。”

北顾被南望这一举动惹得心有些乱,愣了好一会,他才抬手将她抱紧,揉了揉她的头发,轻声道:“好。”

不出一刻钟,阴云后便传来滚滚雷声。北顾带着南望上了听雨阁,刚坐定,就听到了雨打竹叶的簌簌声。

木桌上早已摆了一套青瓷茶具,炉中的炭火烧得恰好,想来是北顾掐准了时间命人布好的。

在北顾清洗茶杯的时候,南望打开了手边的小瓷罐,将里边装着的新炒成的槐花苞拨到茶荷中,那股甜香顿时四散开来。

花苞在沸水中冲泡开,花瓣展开如同盛放。白色的花与青瓷杯底相衬,更显清雅。茶汤的热气拂过面颊,有些痒,却让人觉着舒服。

自听雨阁向外望去,竹林在风吹雨打中似一片翠绿的海。城中的街道上早已空无一人,雨滴在玄武岩铺就的路面溅起水花。再往远了看,上清峰遥遥隐在雨雾中,只见轮廓。

不时有雨丝从檐外飞进杯中,南望盯着被激起的细小涟漪,笑道:“头一次与你这样喝茶时,雨也是这般凉。”

“头一次?”北顾抬眼,“那次可不是‘这样’喝。你给我的见面礼便是泼了我一身的茶,我都还记着。”

南望理直气壮,“不都是因为你鬼鬼祟祟把我吓着了,怨不得我,不如勾销。”

“你说勾销便勾销。”北顾笑着将桌上的点心盒子打开了推到南望面前,“槐花茶或许甜腻些,我吩咐新来的厨子做了几块薄荷荸荠糕和绿茶饼解解腻,你尝尝。”

荸荠糕晶莹透亮,里头还有些荸荠粒儿,看上去清爽可口。南望拿竹签戳了块糕尝了尝,惊喜道:“没想到国师府的厨子竟有这般好的手艺,都快赶上潇湘楼那位第一名厨了。”

“确实是比不上潇湘楼的名厨。”北顾闲闲地喝了一口茶,“毕竟是名厨的弟子,还差了些火候。”

南望差点被荸荠糕噎着,“我想起来了,我前阵子本打算派人请他进将军府做饭,却听说有位雇主比我抢先要了他。后来一问才知道,这雇主是你。”

北顾便问:“那你当时是不是想着要让我好看?”

南望这次是真呛着了,咳了几声,道:“这也是你掐指一算算出来的?”

北顾忍着笑,把自己杯中晾凉的茶换给南望,让她喝了缓缓,方岔开道:“左右他的手艺与他师父的差不离,去潇湘楼麻烦,你若有空常来我这吃饭便是。”

南望一时嘴快,“我要是来得多了,估摸着我哥哥又要说我干脆搬来住着得了。”说完看着北顾嘴角勾起的笑,南望又慌道:“我这话没过脑子,你别往心里去。”

“偏偏就往心里去了。”北顾靠着椅子,语气懒散,“早晚的事,你还怕住不进我这国师府不成?”

“何来早晚?虽说现下你我正在一处,可你别忘了,我仍旧是东源的大将军。”不可避免地提到这事,南望的语气低落下去。

一阵风吹过,雨丝斜斜飞入阁中,洒到脸上,还带着凉意。南望看向国师府白墙黑瓦外的长安街,想起去年十月她回来时正好赶上景平公主出嫁,送亲队伍穿过满街喜庆的红色与浓郁的桂花香。

如今这场雨将长安街浇了个透,再不见当日的热闹。南望却不知自己是否能同景平公主般拥有那份热闹,哪怕只是昙花一现。

两人沉默许久,直到一只迷了路的燕子跌跌撞撞飞进来,落到桌边扑腾了几下。北顾伸手拂去它背上的雨珠,它也不躲,反倒颇为享受地眯起了眼。

南望收回思绪,一边觉着自己愈发爱多想了,一边又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才刚说完,你怎的不留下来吃顿饭?”北顾问。

“改日吧。出门前听厨房的人说今晚要做红烧蹄膀和玉液虾饺,还炖了鸡汤,都是费了心思的,可不能辜负了。”南望说着便起身。

北顾也不强留,拿起角落立着的伞,“外面雨大,我送你回去。”

自方才的沉默过后,两人似都心事重重,一路上并不多话。走过了雨中寂静的长安街,踏上将军府门前的阶梯,管家就上来给南望递伞换披风。

南望拂了拂袖子上的水珠,转头问北顾:“都到这儿了,不如你进去吃顿饭?”

“不必了。”北顾已经转身走进雨里。南望正要再说些什么,便见他顿住脚步,就这样背对着她,道:“今日提到的这件事,我会想办法。”说罢不等南望表态,便回去了。

南望怔在原地,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个。但她这样看着北顾不急不缓地朝街对面走去,竟有些不舍。虽说长久以来两家府邸仅隔了这条长安街,着实近得很,可若说起他二人之间的距离,却终究是有些远。

或许远也无妨——南望想想又这么豁达,觉得既然北顾说了他会想办法,那便定能想出办法来。

如今他说什么,她都是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