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的爱情
作者:紫馨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7318

这是江南的早春天气。没有广告的沉睡了一冬的大地开始泛出水蒙蒙的绿意,空气中能嗅到青草和新翻泥土混合的生新味儿。清风拂在脸上,有丝丝凉,却又痒痒得舒服。嫩茸茸的草地上能看见蚂蚱上下跳动,附近的林子和田畈里不时传来几声鸟叫。徐家坳就这样被春天的脚步催醒了。徐家坳在华容镇的顶西部,顶西部有镇子里最高的一座山望云山。徐家坳就窝在望云山的山脚下,村里几十户人家零零散散地靠山而居,无形中围了一个不规则的圆,圆圈的中间就是徐家坳人祖祖辈辈耕作不息的农田。

这是分田到户的第二年开春,有了第一年的新鲜劲和辛劳换来的一丝甜头儿,徐家坳人比往年更早地有了下田的欲望。田地在刚解冻时就开了犁,接着又整了地蓄了水,眼下就等着插秧苗了。放眼望去,水田一片接一片,白晃晃的,映着蓝蓝的飘着云朵的天色。水月直起身子,扭了扭有些酸胀的腰。她手搭凉棚顺着白花花的水田望过去,远远地看见半里外靠山脚的那片田里,大弟正猫着腰拔秧苗,青青的秧苗和水亮的农田泾渭分明,大弟的速度蛮快。水月走到沟边把脚洗了洗,修长的小脚白生生地露了出来,她四下望了望,将高绾的裤角朝下放几道,免得男人们来了招人眼。正准备往长满了青草的田埂上坐,水月便听见大弟在那边高声叫她。

“姐——娘叫你回——”大弟用手在嘴巴上圈个喇叭大声喊。

“干啥——?”水月皱起两道秀眉,也用手在嘴巴上圈个喇叭。

“回去就知道了——”大弟说完,又伸手对水月用力招两下。

水月抬头看了看天,又看看水田,终于抄近道往回赶。

水月跨进自家的那间草房,娘已经在家候着。娘手里拿着把生锈的铁锹,见水月进屋,把铁锹往水月手里一塞,说:“快,你到刘庄去一趟,找铁匠铺的铁匠刘,把这个改了,改个锄头。”

水月不解地看娘,“干么这么急?不插田了?!”

娘正要说话,忽然听见东厢房有动静。水月爹躺在床上哼哼,又用手扑扑地拍床沿。

水月看一眼娘,说:“爹把床又弄脏了。”正要进去,被娘一把扯住,娘扭过头冲东厢房喊:“他爹,莫急,我跟水月说件事,马上就来收拾。”又对水月说:“你爹这阵子越来越糊涂了。你莫管,只管快去。走吧,别耽搁了。”

水月提着铁锹准备出门,娘又叫住她,盯住她上下看,“换身干净衣裳,洗洗脸,大姑娘家泥乎乎的怎么见人!”

水月觉得娘今天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

刘庄在望云山背面山脚下,离徐家坳不算太远,来去只消大半个晌午。水月提着铁锹,沿着一条带子似的山石路脚底生风地向望云山深处走。小路从山腰处盘旋了一个弧形后又引向山脚下的刘庄。水月站在山腰向山脚下望,田冲里已冒出整整齐齐星星点点的绿,太阳升起老高,刘庄人正在水田里忙活。水月着急起来,向山脚下一路小跑了去。

铁匠刘今天没有开铺子。他一大早起来就在家里收拾,两个娃送到五婶家去了,剩下一大堆脏衣服脏碗筷和沾泥带灰的锄头簸箕,屋子里乱得不成样子。自从老婆生病去世后,他是很少收拾屋子的。但今天不一样,五婶给他说了门亲,是个18岁的大闺女,足足比自己小了十几岁。五婶说这姑娘还蒙在鼓里,她娘倒同意这门亲,今天把姑娘先支过来见个面,回去再看看姑娘的意思。铁匠刘烧开了一锅水,洗了个茶碗,想到五婶家借两个鸡蛋,又怕人来了自己不在。正坐立不安地左右踌躇,听见一个女子脆生生的声音:“刘师傅住在这屋吗?”

铁匠刘一边应着,一边小跑着出来,见眼前站着个水葱样白净的姑娘,两道细长的眉,扑闪着一双黑亮的眼睛,两根油光水滑的大辫子从肩上搭下来垂到细腰上。铁匠刘心慌起来,说话也结巴:“快,快,进来进来,我就是……”水月看一眼这个男人,心里有一点害怕。铁匠刘乱糟糟的头发上沾了许多灰尘木屑子,胡子拉碴的,样子有点凶,特别是那只瘪进去的眼睛。她提起铁锹说:“不了,麻烦你把这个改个锄头,家里还有事,得马上赶回去。”

铁匠刘着急起来,一着急他就不停地眨眼睛。自从打铁时不小心被火烫的碎铁屑弄瞎左眼后,就落下了这个毛病。“莫急、莫急,来,进来坐。”他把水月往屋里让。

水月跨进铁匠刘那间土坯房。屋倒挺新,就是像没有女人很好地收拾过的样子。没有广告的铁匠刘跟在水月身后,说:“这屋大前年盖的,是咱庄上最先盖的土坯房。”

水月“哦”了一声,指着铁锹,“刘师傅,这个几时能好?”

铁匠刘说:“放地上,放地上。今天没开铺子怕是不行了,过两天我送去行不?”

水月说:“那我先放这儿,过几天我再来拿就是了。”一边说一边往屋外走。

铁匠刘跟到屋外,眼巴巴地看着水月走了,愣了半晌,忽然想起什么,冲水月背影粗着嗓门喊:“过几天我送去!”

水月回到家,娘正服侍爹吃药。看见水月回来,没头没脑问一句:“看到了?咋样?”

水月从娘手里接过煎药的瓦罐,莫名其妙地看着娘:“看到什么啦?”娘醒悟似地“哦”了两声,说,“我是说铁匠刘,人都说他手艺好,人又好,家底也挺富实……”

水月乜斜了眼睛看娘,“什么好不好,瞎了一只眼,怪吓人的。”娘半天没话说。

插完了秧,水月就到林场采茶去了。茶林就在望云山的坡根下,密密蓬蓬地一眼看不到边。每年春上这时节,秧苗在水田里吸着阳光水分滋滋地长,徐家坳的姑娘婶子就背着筐篓上山了,林场工人也会来茶林里锄锄草或四处看看,这个时候望云山脚下就会很热闹一阵子。每当华军出现的时候,茶林里准会有小小的骚动,小媳妇们尖亮着嗓门喊:“华军,快来帮帮忙,赶明儿我给你说媳妇儿。”姑娘们就低着头嗤嗤地笑。

水月的竹篓里已装了半篓茶叶了。她眼角余光一闪,看见华军向她走过来,胸口开始突突地跳,脸上也飞起两道红霞。华军背着锄头,边走边在茶树上摘几把,走到水月跟前,把手里一大捧茶叶往水月篓里一放,没话找话地说:“哟,这么多了?”水月咬着嘴唇笑,抬起头就撞见华军那双浓眉下的大眼睛,像一弯柔柔的月亮,里面闪着令水月醉醉的东西。水月的心跳得更快了,她羞涩地转过脸,看见二伯家的儿媳妇巧红正对自己做鬼脸,水月笑着白了她一眼,一股甜蜜的暖流从心底一直漫到笑着的嘴角上。

太阳晒到头顶的时候,茶林里终于收工歇晌了。女人们叽叽喳喳地从茶林里鱼贯而出,提着满筐满篓鲜翠的茶叶到林场过秤。水月走在最后,华军不紧不慢地跟在水月身边,要替水月提篓,水月笑着摇摇头。水月是知道华军的,水月家在徐家坳东面,华军家在对面的西边。华军上过初中,是徐家坳最有文化的青年。本来水月的爹也打算让水月念书,不巧的是爹病倒了,家里还有两个年幼的弟弟,日子越来越艰难,水月的书最终没有念成。

女人们在林场大门口排着长长的队伍,华军站在掌秤的师傅跟前,拿笔在本子上记,记一下就报一下数。水月排在后面偷偷地打量华军,华军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工作服,高高壮壮的,朝气蓬勃英俊爽朗的样子。水月的脸发烫,回头看见巧红又在冲自己神神秘秘地笑,像是心事被察觉了似的,脸上的红晕一直漾到耳后根,轮到水月过秤的时候,已接近尾声了,华军笑眯眯地看着水月,报数的声音也柔和了许多。巧红暗暗地在水月腰上捏一把,对华军说:“华军,你那么有文化,抽空也教教我们水月啊。”华军一连声地:“行行行。只要水月愿意,什么时候都行。”巧红说:“哪有不愿意的?我们水月的心思我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水月急得跺脚,举起拳头要打巧红。巧红一边躲一边说:“我说错什么啦?你不想跟华军学文化?不想学明说嘛!”

“哎呀,不是!谁说不学啦?我……不跟你说了!”水月越想辩解越觉得百口莫辩。华军含笑地盯着一脸娇羞的水月,心想,水月啊水月,你可真是个可爱的好姑娘!

第二天一大早,水月就起床去山上采草药去了。前几天娘就催着她去,说大弟二弟采的药她不放心,再说她爹的草药快没了,叫她无论如何耽搁一早上采茶的功夫把药采回来。一路上水月连奔带跑,她老惦着去采茶,准确地说是惦着去见华军。天大亮的时候,大弟二弟都干活去了,家里只剩水月爹娘。这时候,徐家坳来了两个刘庄人,五婶和铁匠刘。五婶提了一只鸡走在前头,铁匠刘左手拿着那只改好的锄头,右手拎着一个布包,包里装了两斤荔枝干,一袋糖饼糕点和几尺花布。两个人一阵风似地走进了水月家的破草房。五婶是从徐家坳嫁到刘庄的,未嫁时和水月娘是很好的姐妹。这门亲就是五婶说合的,为什么要选中铁匠刘,这和水月爹的病扯上了瓜葛。早些年,水月爹不知从哪儿弄来一个旱烟袋,没事时水月爹总拿着它到处闲逛,遇见人就端起来叭哒几口烟,还神秘地说这是乾隆爷在世时的御用之物,不知怎么被他祖上得了,后来传给了他。文化大革命洪水泛滥,红卫兵头头知道了这件事,这还了得,“破四旧”到这份上了,想不到徐家坳藏了这么个余孽,就带领红卫兵抄了水月爹的家。其实那个破烂玩意儿水月爹自己都不知道弄哪去了。红卫兵查不出,就说水月爹违背最高指示顶风作案。一个红卫兵抓起水月爹一推一搡,水月爹后脑勺砸在墙角上,倒在地上人事不知,从此落下了偏瘫。水月娘四处找郎中,病没治好,钱倒花了不少。后来一个江湖游医教她采草药煎服,虽不能去病根,却可以维持不让病情恶化。这样过去了很多年,也就是最近,水月娘碰见一个算命先生,算命先生说她命里有把刀,既克夫又克子。水月娘问有没有法子可解?算命先生掐指一算说还好有救,你先开花后结果,先添闺女后添丁,这就对了。要在闺女18岁那年找个属犬的铁匠。巧的是她的老姐妹五婶家附近就有个铁匠,再一问,刚好属犬,这门亲事就这么进行了下来。水月娘想先瞒上水月一阵子,等认清了铁匠的孬好再跟她说也不迟。

当下水月娘见了五婶和铁匠刘自然十分高兴,手忙脚乱地让座倒茶。五婶朝铁匠刘使个眼色,铁匠刘就恭恭敬敬地将手里的包托老高,说匆匆忙忙备了点小礼,给水月扯了件衣裳料子。说着将包里的东西往外掏。水月娘搓搓手,说哪能这么破费,往后用钱的地儿多呢,伸手将东西接了。铁匠刘又去水月爹床前站了一会儿,问有没有去镇上公社的合作医疗社看看,水月娘说拖了这么久,要看也是一时半会儿看不好的,再说也没钱……铁匠刘把胸脯一拍,说有啥困难就找我,咱都不是外人,我铁匠刘好歹也算个男人。

正说着话,水月拎着草药回来了。一看见铁匠刘,想起去刘庄改锄头的事,面露愧色地说:“刘师傅,这么大老远的你真送来了,真对不住。”铁匠刘搔搔硬硬的头发,咧开大嘴,笑得有些暧昧。水月娘拉过水月见过了五婶,稍稍沉吟了一下,对水月说:“水月,你都这么大了,娘也不瞒你,五婶今个来为的是给你说婆家。”一五一十将事情对水月说了。水月怔怔地听着,越听越不对味儿,越听越烦燥,再看一眼面前站着的铁匠刘,突然用手捂住耳朵,一闭眼大声喊:“我不!我不嫁人!我不嫁人!”一屋子人都呆住了,铁匠刘低着头,水月娘和五婶急得直咂嘴。娘说:“水月!你这丫头怎么不听劝!娘也是为你好,为咱家好!”说着嗓子就哽起来。水月冲娘喊:“娘!你别逼我!”将两根大辫子往后一甩,一扭身跑了出去。

水月出了家门就抽抽搭搭地抹眼泪,不知不觉到了茶林。巧红看见她,隔着茶林喊:“水月,你怎么到现在才来,可把人想坏了!”说完咯咯咯地笑。华军站在不远处欣喜地看着她。水月低着头走到巧红跟前,蹲下身子,嘤嘤嗡嗡地哭。巧红放下篓,吃惊地问:“妹子,怎么啦?”水月边哭边说:“我娘要给我说婆家!”华军走过来听见了这句话,笑容僵在脸上,站了一会儿,又蹲下身,也不劝水月,只管发呆发愣。水月哭完了,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巧红说:“你娘也真是!偏要把这么好看的闺女往牛粪上插,到底怎么想的嘛!”又说:“我说你们俩个也别老哭丧着脸,你们都喜欢对方对不?要是真喜欢,华军就托个媒人去提亲,水月呢,也该对你娘说清楚,你娘又不瞎,她看不出华军比那独眼龙强?!”华军“嚯”一下站起身,捏着拳头说:“水月,我家里条件不太好你是知道的,要是你同意的话,我马上托人到你家提亲。”水月抬起湿漉漉的脸,轻轻地点了点头。

哪知华军派去的媒人刚把意思说清,水月娘一句话就把人家嘴给封了,水月娘说我们水月许了人家了。华军和水月没法,只能暗地里来往。铁匠刘那边水月娘倒是一口应承了下来,说时间长了水月看见铁匠刘的好来就行了,总会松口的。铁匠刘于是隔三差五就过来帮帮忙,给水月爹带点补品什么的。每次水月总躲得远远的,大弟二弟也埋怨娘,说娘怎么给我姐找了这么个人?!于是娘把算命先生的话对姐弟仨又说一遍,说一人一个命,命里注定的,跑也跑不掉。水月将信将疑,告诉华军,华军说瞎扯,那是迷信。水月又将华军的话拿去劝娘,可娘吃了秤砣铁了心,九头牛也拉不回。

快入秋的时候,铁匠刘跑得更勤了,有时候五婶也来,水月猜八成是来提成亲的事了,水月就着急起来。有一次她找到华军,眼睛哭得像个桃子,说再这样下去可怎么办?华军说别怕,等到秋天,余粮卖了钱,我带你去镇上扯布做几套象样些的衣裳,再置办些见面礼去见你娘,我们在徐家坳双双对对地四处走,你娘没法,说不定就答应了我们。水月擦干眼泪说那我等着。

但是临近秋收的时候,水月爹的病却愈发重了。那天大弟二弟正在屋外磨镰刀——过两天稻子就要收割了;水月提着一桶衣服去门口的水塘边洗,正把衣服往青石铺成的洗衣板上码,听见娘带哭腔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水月感觉不妙,扔下桶就往家跑。回到家,看见大弟二弟和娘正围在爹的床前,水月爹双目紧闲,四肢不断抽搐。水月总算还清醒,说,“娘,快送爹去合作医疗社。”

到了合作医疗社,水月爹的病情暂时稳定了。但医生说这病能捱到今天算不错了,现在这样也是慢慢等死。水月娘差点给医生磕头,说无论如何得救救,哪怕只有一丝丝盼头也好啊。医生说治可以,但第一花费太大,第二治好的把握也只有四成。水月娘说那就试试吧。医生叹口气,摊开五个手指,说起码得花五百块,您想想清楚吧。水月娘倒吸一口气一屁股坐下了,接着就嚎啕大哭,说老头子我对不住你,是我该死命里带把刀啊,我上哪儿弄这500块救你的命哪。医生和姐弟仨过来劝,怎么也劝不住。水月娘哭累了就靠在门上打盹,忽然她睁开眼喊水月,水月从爹的病床前走过来,水月娘摸摸水月的脸,顺顺她的辫子,眼泪又从黑瘦的脸颊上往下滚,她抓住水月的手,“水月,娘求你了!只有你能救你爹呀!”水月吓得一把抱住娘,她知道娘是要向自己提那件事,泪水止不住地滑落。娘又说:“娘也觉得对不住你,铁匠刘大你那么多,又是独眼,还带着两个娃。你跟华军好,妈早就明白,华军哪儿都好,娘看着也喜欢,可华军为什么就不是属犬的铁匠呢?娘把你们拉扯大,盼着你们个个都好,可这是没法的事。人不服命不行哪,你还有两个弟弟要成家立业,娘的担子不轻。你也知道,这500块钱只有铁匠刘兴许能凑来,你爹的命就靠你救了。你要是不答应,回头娘也只有死了算了,省得再连累你们……”水月听娘把话说完,不哭了,也不说话,像个木头人一样两眼发直地坐着,直坐了两三个钟头。末了她面无表情地站起来,走到门边,回过头对娘说:“娘,你放心。我是你和爹养的,我一定救爹的命。”说完就向刘庄方向走去。

在望云山山脚下,水月看见了急匆匆走来的华军。华军看见水月,大声问:“你爹怎么了?我才晓得,正赶去看看。”水月站住了,看见华军焦急的脸上有汗珠子在流,心里就像有把刀在戳。她叹口气说:“华军,别去了。这辈子咱无缘就等下辈子吧。”话未说完泪水就流了满脸,她捂住脸狠了心地向前跑,身后传来华军伤心欲绝地诘问:“不是说好了等到秋收吗?你怎么又变卦?你真甘心嫁给那个独眼龙?!”

第二天铁匠刘就揣着500块钱来了。把钱交到水月娘手里,他没有提成亲的事,只淡淡地说小娃在家病着呢,要赶回去照应。水月娘说大后天你把水月接回家成亲吧,趁现在冲冲喜也好。铁匠刘说要不再考虑考虑吧。水月娘问考虑啥?铁匠刘说水月那天来借钱哭得让他这个找铁汉子都心疼,后来仔细想想强扭的瓜不甜,再说水月这姑娘配咱也确实太委屈了点……水月娘打断他的话说怎么说变就变?算命的都算出来你们是一对儿,就是委屈,也怪咱水月命不好,就这么定了,大后天你来接亲。

接亲的这一天,水月坐在家门口,看见田冲里稻浪滚滚一片金黄。丰收了。老少爷们又该乐了。交完了公粮卖余粮,卖了余粮的钱可以买布做衣裳,买花头绳花头卡子,还可以和华军去镇上逛逛,买些见面礼双双对对地回徐家坳给娘瞅瞅,娘一高兴说不定就答应了,说不定会趁着秋收让他们成了亲……为什么都像一阵风似地吹走了没有了不见了?再没指望了?

铁匠刘的花轿抬到了水月家门口,水月坐上轿放下轿帘的那一刻,她看见华军站在对面稻田的田埂上,像桩子似的看着她。水月的眼睛就看不清了,泪水在她的眼眶里打转。起轿的时候,华军冲她声嘶力竭地喊:“水月,你走好啊——!”声音拖着哭腔在风里呜咽。水月的眼泪终于从眼眶里流了出来,像两条细细的小河。

日子似水流淌,水月嫁到刘庄的第三年春天生了个女儿,她给女儿起了个名,叫念秋。 <div align=center><!--阅读面页章节尾部广告--></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