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未眠
作者:紫馨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8389

<div style=&#39;display:none&#39;>她站在洗手间镜子前,缓缓抬起头。她看到镜子模糊闪烁的纵深处,一张宛若恐怖女鬼的苍白憔悴的脸。她的眼神滞浊呆板,定定的看着镜中的女人。她伸出手,抚摸镜中人——她以为她触到她了。冰凉的,她苦笑,很无力。呵呵,你也是冰凉的,像我的心。她说到这里,似乎想到了什么,垂下的眼睑突然睁开,她的拳头随即砸在对面的镜子上,哗啦啦,碎了。呵呵,她摇晃着脑袋,更像了。她的手显然破了,手背上隐隐渗出血来。她像个神经迟钝的人,毫无察觉。

<div style=&#39;display:none&#39;>她忘记了时间,只知道一夜未眠。现在可能是午夜,也可能天快亮了。她不知道。她的眼泪如失去源头的溪水,流尽了,剩下痛苦的沉淀与印痕,寂寞的挂在她瘦削的脸上。

<div style=&#39;display:none&#39;>卧室的窗户上挂着她喜爱的紫方格窗帘,遮盖得很密实。但轻薄的布料抵挡不住窗外喧嚣的车流和狂野的灯光,他们像发疯的猛兽,闯进她的卧室,敲击她的心,她的世界。他惊悚,颤栗,弱小的身子抖的如狂风骤雨中的孤叶。

<div style=&#39;display:none&#39;>她恨这个纷繁喧闹的尘世。她恨它。

她蜷缩着,躺在床上,像一只孤苦无助的流浪猫。床单是她喜爱的暖橘色。她沉迷于用温暖的色调慰藉受伤的心。然而,她的心碎了,散了一地。谁也无法黏合它。她仿佛听到有坚硬的东西砸在地板上,啪啪啪啪啪,一颗一颗一颗……清脆,响亮,像冰块砸在玻璃上,声音蹿进她的耳朵,敲击她的耳膜,一下,一下,一下……

她的目光游移,似乎在搜索什么,又似乎什么也不想看到,任由它飘摇不定。然而,她的目光落在床头的桌子上。上面放着一个淡绿色的荷叶盘,里面盛放着一串紫色葡萄。借着窗外透射进来的灯光,她看到它干枯丑陋的躯体。葡萄是她昨天才采摘的。然而她看到它的躯体已经干枯了,一如她的爱情。青翠的茎已变成茶褐色,像一截干枯的细麻绳。几十颗葡萄寥落的挂在上头,象一个个被顽童厌弃的小皮球,孤独的躺在角落里,垂头丧气。

她记得它们曾披着一袭华贵地紫色衣袍,色泽新鲜亮丽。那清凉的色泽是他喜爱的,因着它们像她的眼睛。他说过的。

夏日的午后,他们相对而坐,围着白色的小圆桌吃葡萄。她记得那天阳光很好,慢腾腾的泻在她的身上。纤细的紫藤纠结着爬上粉白色小凉亭,夹竹桃和蔷薇的香气与他轻柔的话语在空气中缓缓融合,柔柔的漫在她的身边。他颀长的手指拿起一颗葡萄,仔细端详着。然后,他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她眩惑了。他幽深的目光像一个巨大的漩涡,卷住了她。她感到温情从他的眼瞳里绵绵不绝的流淌,流到她荒芜冷落的心上。她看到她幸福的居住在他的视网膜上,她以为她能永远居住下去,住到山无棱,天地合,住到地老天荒。啊,真好。

她还记得他说过,她好看,然而他的眼睛更好看,像成熟剔透的紫葡萄。他说他要用一生来守住这份纯澈。真诚的表情打动了她,笑容在她的脸上荡漾开来,氤氲成一团浓浓的幸福,化不开了。甜香的空气从此萦绕,她像躺在柔软纯洁的云朵里,不愿醒了。

她像个沉迷于毒瘾的女子一样深陷在他的目光和承诺里。她忘记了葡萄放久了,氺份会散失,再明亮的眼睛也会滞浊。而她的眼睛,竟悲惨地被一个承诺要守护它的清澈的男子搅混了,不再明亮。

她记得他是她的王子,她的蝙蝠侠。他的笑容像阳光一样柔软,令人下陷。他的承诺像坚韧的糖纸把她紧紧的包裹在甜蜜里。

明天,我要带你走。他说,眼神因激动而燃烧。

她听了,很振奋。她依稀感到幸福正在他们的前方,它对他们暧昧地招手,闪着耀眼的光。他牵着她的手,正向光明奔去。

然而,这个给她希望给她承诺的男子背弃了她,裹挟着她父亲给的一箱钱逃离了。

她仿佛看到了他。他正坐在高档豪华的客房里细数那笔肮脏的交易。他的双手哆哆嗦嗦。他的脸孔扭曲着,夸张的笑着。大概是太兴奋,有些狂乱了吧。他的眼睛透露出庸俗的光。他正在数它们。那些钱。她痛苦的闭上眼睛。去死吧。她大吼了一句,像一头发怒的母狮。胸脯剧烈的起伏,像汹涌的海浪。她的吼声似乎对着什么人,又像朝着空气。她落泪了。她知道不值得,可她仍然落泪了。泪如雨下。

他数钱的模样是她想象的。她从没见他颤抖过。他是个稳重沉着的男子啊,给她实实在在的安全感。他的脸庞俊朗,总是挂着浅浅的笑容。他的目光温柔,曾缓缓地泻在她的身上。他不是个猥琐的男子。他是明净的,清朗的,真诚的。可是,他收了父亲的钱,不是吗。他失约了,不是吗。泪水滑落在她颤抖的嘴唇上,顺着脸部的曲线,钻进她冰凉的脖颈。

她生活在一个单亲家庭里,家教深严。她的父亲叫寒,脸挂冰霜,声音冰凉,人如其名。她没见过母亲。幼小的时候,有一天,她战战兢兢地问父亲,我为什么没有妈妈。她的父亲冷冷地说,是你害死了她。她听了,害怕极了。父亲的话像从牙缝里蹦出来的铁豆子,重重的砸在她稚嫩的小脑瓜上。她还那么小,但是她敏感的心觉察到了,父亲恨他。因为她害死了他的妻子。

小小的她从此生活在压抑惊恐之中。他担心父亲有一天会杀了她,为他的女人报仇。然而,父亲没有杀她。相反的,有一天,她从父亲面前走过,父亲竟愣愣地对她说,你长大了,像你的母亲。她看到父亲紧绷的脸有些许松弛,不易察觉,但敏感的她看到了。

她长大了,她意识到了。她的个头直逼父亲的耳朵。她梳着顺顺的马尾,再不会扎幼稚的羊角了。

父亲对她越发关心。这令她不知所措。父亲给她买各种各样的衣服,鞋子,首饰,甚至化妆品。她讨厌这些东西。那些衣服太成熟,她觉得不适合她。她只钟爱随意的休闲服。穿起来惬意又舒服,没有被束缚的感觉。那些鞋子也糟透了。跟那么高。她曾在父亲的呵斥下穿过它,差点儿崴了脚。还有首饰,化妆品,对她这种学生身份来说都是不合时宜的。然而,父亲说,穿。她就穿了。愤愤的。快到学校的时候,找个地方,换上她喜爱的学生装。她感觉自己想自由的鸟在天空飞翔。她喜爱这种感觉。她想,将来有力量了,翅膀丰盈了,一定要飞走,飞得远远的。

寒是个霸道的男人。他带着不可一世的傲气统治着她。他掌控的范围逐步扩大。他严厉地警告她,不可以随便出门,放学直接回家,不可以与男孩子交谈。她没有看眼前的男人,没说一句话,上楼了。她知道她会逃离的。这个像监狱一样的地方,她早就厌恶了。

她从不与那个叫父亲的男人交谈。她在自己的心里默默地修建了一座灿烂辉煌的秘密花园。那里有青翠的小山坡,平坦宽阔的草地,潺潺流淌的小溪,飞珠四溅的瀑布,珍奇高贵的鸟,活泼的野兔,芬芳的花,飘逸的蝶,还有一座宏伟的宫殿和一个他。将来她也要住在里面。和他生活在一起。

然而,那个他是模糊不清的。她看不清他的模样,但她知道他一定存在,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她笃定地认为他一定也在等她。

寒似乎很爱他的妻子。每天临睡前,他都会默默地注视那张照片中的女人。她注意到了。她见过那张照片。照片中的女人很端庄,圆脸,坚挺的小鼻子。眼睛很大,瞳仁黑亮,像两颗玛瑙嵌在眼窝里。她看着那双眼睛出神。似曾相识。猛然,她感到那是自己的眼睛。她明白了,是她的眼睛使寒想起他死去的女人。她想,她成了那个女人的翻版。她想起寒说过她一辈子必须留在他身边,直到他死。她是那个女人的影子。

她生活在他的阴影里。她的父亲为她营造一片没有阳光的天空,灰灰的,还飘着雨,把她的心淋湿了,浇痛了。

她是在街上遇见帆的。那是一个偶然,一个巧合,又好像是个必然。她觉得冥冥中他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在街上走着,年轻的脸上写着疲倦与不安。她是一个活在阴雨天的女孩。她活的有些恍惚,有些灰暗。不知不觉走出了人行道。一辆车迎面飞驰而来,她的心一惊,以为自己要被车轮带走了。然而,一只有力的胳膊把她拉了回来。她惊甫未定,脸色苍白。她的面前站着一个男人,怎么,昨晚没睡好吗。一个声音询问着。他呼出的热气扑在她的脸上,软软的。她抬起头,看到她正看着自己。她的心咚咚咚地跳着,紧张地说不出话,她点点头,算是回答。以后可得养成好习惯,早睡早起对女孩很重要。说话的口气俨然是哥哥的身份,他们似乎认识了很多年了。她点点头,窘迫不堪。

男子走了,消失在人流中。她方醒悟过来。她懊悔为什么连声谢谢都没有说。可是她记住了他的声音,他的样子。

他是俊朗的,个头中等,皮肤较黑。尤其是他有明净的笑容。这一点很重要,她记得最清楚。这笑容使她对他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她期待着与他相遇。她每天慢腾腾地走在学校前面的街道上,盯着学校门前的每一个行人,搜索着。一天,又一天。

她终于看到他了。那是一个月以后的事。她故作平静地走上前向他道谢,仍红了脸。

她不记得与他谈了什么,只知道他们一路走着,说着,笑着。身后洒下他们快乐的笑声。那一刻,她把阴沉的天空,冷酷的父亲,统统从脑海中抹去了。

她第一次逃课,他第一次给自己放假。

他们并肩往前走,路口处,随意拐个方向继续走下去。她多么希望她能这样一直走下去,走下去。走到她的花园里。

她知道他是个画家。喜爱音乐,阳光,草原和海。

一天,他说,我还喜欢你。

听到他说喜欢她,她很兴奋。她央求他再说一遍,她要听。那天她发现自己竟会撒娇,同其他女孩一样。与他在一起的每时每刻她都被幸福塞得很满很满。她知道他的浓烈的爱扑在她的身上,一股沉甸甸的重量。不虚幻,不飘渺。有实体,有温度。

深夜,她趴在被子里在日记本上写道:我的春天来了。

她逃掉体育课去找他。他总是坐在他的画室,拿着硕大或纤细的排笔画着什么。地上散乱着各种色彩的颜料,像零落的小花点缀其上,散发着莫名的香气。那天她像往常一样,轻轻地推开画室的门,她看到他坐在靠窗的地方。和煦的阳光泻在浅棕色的地板上,泛着影影绰绰的光,令人眩晕。湛蓝色窗帘在微风中轻轻摇摆,似乎在涤荡着一个渺远迷蒙的梦。他竟听到开门声——他正在等她,站起来,转过身,暖暖地对她笑着。他看到她身上环围着一圈柔白的光晕,像希腊神话中的阿波罗,正向她走来。她一怔,是幻觉吗?他来到她面前,俯在她的耳边轻柔地说,小公主,欣赏我的新作吧。她走过去,看到了那幅画。画显然是完成不久,纸面上留有湿湿的色泽。是一串晶莹剔透的紫色葡萄和几片年轻的绿叶。画本没有奇特之处,只是葡萄上附着许多清冽的小露珠,有一颗奇大,像个葡萄。它似乎已经无法粘附,欲滚落下来。她真的以为它要落下来了。那几片绿叶大的有些夸张,呈托盘状,紧紧地包裹着那些紫色的小精灵,生怕稍一松开,它们就会逃逸似的。她承认她被这幅奇特怪异的画打动了。好看吗?他说,这幅画。

她微笑着,点点头。送给你的,他说。她惊愕,不解。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送她一幅画。他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你的眼睛像葡萄,清澈晶莹,他把葡萄说的那样婉转动听,我想用一生来守护。虽然我的画作还不知名,仍需要学习,但我会努力的。你会给我时间吗?愿意等我吗?她喜极而泣,坚定地点头。愿意,我愿意。他伸出手,轻轻地抚着她额前的一缕小小的绒发。他的手有淡淡的香气,像山涧的溪水,汩汩地流淌,流进她的花园里。她沉溺于他的娇宠,令她觉得像名花一样被呵护着。她的生活太沉郁,她的生命太粗糙,她从未听过这么动情的话,像熠熠闪光的夜明珠,照亮她生命中晦暗的角角落落。

我买了葡萄苗,就种在院子里,你看到了吗?

她不好意思地摇摇头。一推开大门,她就直奔画室,没有注意到庭院里居住了新的朋友。她很奇怪自己的某些念头。在家里,目光所及之物都是可鄙的,丑陋的。她甚至讨厌家中的自己,眼神呆滞,昏昏沉沉,像个木头人一样吃饭,睡觉。家里种了很多花,怒放时节,来家中的客人都说,很美。惟独她觉得它们是病态的,扭曲的,像滑稽的小丑。它们散发的气味似乎经过长久的发酵,已经辨别不出一丝香气,而是一股凛冽古怪的味道。她厌恶这样的气味,这样的自己。然而他的画室,他的庭院,像幸福的人间天堂。只有在这里,她才感到自己是个活的人,一个有爱有情的人。她变得活泼,好奇,充满热情。爱这里的一草一木,甚至一只渺小的飞虫,她都认为是可爱的,弥足珍贵的。她知道是浓郁的爱使她爱这里的一切。她称它们亲爱的朋友。

她看到那些可爱的小生灵。它们看起来是那么弱小,柔软。青色的叶片,娇嫩的茎在微风中摇摆,像个颠颠学步的孩子。然而有一天它们会长大,长成葱郁的一片,坚韧的茎,厚实的叶,还会有丰盈的果实。它们充满热情,追逐心中的梦。

这是我们的葡萄。他俯在她的耳边,温柔地说。

嗯。她满心欢喜,轻轻地应着。

她固执地来找他,固执地看他绘画,固执地照顾他们共同的朋友。

在家里,有时她竟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傻笑,像对着空气,又像对着什么人。她的父亲用疑惑锐利的眼光看着她。他从未见她的笑容。他觉得很美,更像她的母亲。潜意识告诉他,女儿恋爱了。他的眉头扭成一个结,像个坚硬的死疙瘩。她只能守在我身边,直到我死。他恶狠狠地想。

她义无反顾地用心精细地描绘她的花园。她想她该在自己的的心园上种上葡萄树,夏季让它们氤氲成青翠的一片。

夏季像个守时的孩子乖巧来临。昔日的葡萄长的郁郁葱葱。藤曼纠结着爬上回廊,已经射不入阳光,走在下面有丝丝凉意,是夏日乘凉的好处所。

有时他们坐在藤曼下吃葡萄。葡萄是他买来的。新鲜润滑,含在嘴里,有丝丝持久的酸甜气息。它已经是她最钟爱的水果了。

他坐在她的对面,认真地绘制各种静物素描,陶罐,苹果,一本敞开的书……

她一边吃葡萄一边看他绘画的模样。那入神的情态常常感染着她,使她的心升起一种莫名的欲哭地冲动,仿佛轻盈的蒲公英轻轻的落在甜湿的泥土上,那静谧的一落如天神庄严地降临。她落泪了。

他很努力,勤奋。绘制了很多作品挂满了画室的墙壁,足能举办一个个人画展。然而,他没有足够的资金。她亦无能为力。偶尔,他以低廉的价格出售自己的作品,以维持生活。他是乐观的,一直坚信只要努力,生活会以丰厚的礼物回报他。终于有一天,他激动地说,我有个朋友,住在S市,看了我的作品,决定为我举办画展。他双手紧紧的握住她的双肩,兴奋地像个孩子。

恭喜你。她由衷为他高兴,然而又不免落寞。他要离开了,会带上我吗。她想。

他看到她不安的眼神,沉默了。他眉头紧锁,似乎在思考一件大事。

长久地沉默。

终于,他说,愿意跟我一起走吗?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因为我还不成功,无法给你安定的生活,我…她用纤细的手指覆盖在他的唇上,像翩跹的蝴蝶阻挡了那些源源不断的她不想听到的话。她看着他,坚定地说,我跟你走,我相信你会成功。

她知道这是一场冒险,然而这是她期待已久的。她与她心爱的男子将要进行一场惊心动魄的私奔。他将携起她的手,逃离魔鬼的宫墙穿过荆棘,树林,带领她奔向幸福,光明和自由。

她不动声色的回到家里。她认为自己恰如其分地掩饰了喜悦,激动与不安。她严厉的父亲坐在沙发上阴郁地抽烟。暗沉的脸令人生寒。她已经觉得无所谓了。就像一个客人,知道不会久留,潮湿,阴冷,气闷,各种感觉都是一时的,客人总会离开,所以没有关系。阴郁去吧。

她不知道父亲是锐利的心灵捕手。她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被寒摄入眼眶,藏在心里。他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弯处,然后浮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他们天亮就走。他给了她一张机票,明早8点的。她把机票紧紧的握在手里,生怕它长了翅膀,飞走了。明天要飞走的,是她啊。

她收拾东西,豁然发现,没有什么可带走的。她对这里没有眷恋之情。她只带走了那张葡萄图。晶莹的葡萄和剔透的露珠仿佛在昭示他们会有一个宽敞明亮的未来。

他们约在机场见面。她彻夜未眠。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桌上的闹钟,看着它不紧不慢地走着,她就着急。终于,她再也躺不住了,她跳下床,跑到阳台上。夜晚真美好。繁星像宝石般点缀在蓝色的底幕上,一闪一闪,似乎在娓娓诉说着一个长久美丽的故事。晚风柔柔地吹着,像婴孩的手轻轻抚过。远处的一片向日葵闭上了金黄的眼睑,暗暗地蓄积力量,准备迎接明日的朝阳。

一阵发动汽车的声响把她拉回到现实,是父亲的汽车。她异常熟悉然而分外厌恶的声音。他今天上班很早。嗯,这样也好,可以放心大胆地去机场了。

她坐在候机室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是她没想到的。

看看表,4:30。她嘲笑自己太心急了。

5:00,她想他应该在往机场的路上吧。

6:00,他没到。

7:00,他还没到。

7:15,他仍没到。

7:30,他依然没到。

她焦灼地站在那里,想着各种可能性。睡过头了?不可能。堵车了,应该会来个电话。忘带机票返回家拿了?更不会,他的记性一向很好。她像被围困地惊恐的小兽,站在人群中团团转,焦虑的眼睛在人群中搜索着,然而,一无所获。她看到时针无情地跑到8点上。

她知道,一些都结束了。

她失魂落魄,没有站立的气力。斜靠在身后冰凉的圆柱上,她感到有飓风从脊背穿过,席卷了她的五脏六腑,带走了她瑰丽的心灵花园,惟有把她弃置在荒凉的暗夜中。恍惚中,她看到父亲向她走来。

醒来时,她发现自己回到了她厌弃的家。原来,她始终不曾走出,绕了一个大圈,竟又回到了原点。什么都不曾改变。没有他,没有爱,什么都没有。

想走,你以为会这么容易。太天真了。父亲狠狠地敲着她的头。她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像稻草人一样站着。

想知道他为什么没去机场吗。告诉你吧,他走了。我给了他一笔钱,够他办几次画展的。你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他冷笑着看着她。

她不相信,绝不相信。父亲的话如无情的鞭,把她抽到万丈深渊,爬不起来了。她拼命地摇头,像中了咒语的孩子。纤细的手指似乎着了魔,痉挛着,狂乱地素扯自己的头发,眼神渺茫空洞,脸孔扭曲地有些夸张,嘴里发出一声声凄厉地叫喊。她的父亲显然被吓住了,他以为她疯了。

天亮了。几缕阳光在窗帘处探头探脑,街上稀疏的汽笛声逐渐稠密,汇成一片。她又看到了桌上的葡萄,干瘪的躯体如垂死的老妪的眼睛,毫无生气。她想,梦该醒了。只是梦醒后,什么也没有。她忽的做起来,端起桌上的葡萄倒进了马桶。那幅葡萄图,那颗硕大的露珠,明亮的,似乎昭示着美好前程。然而,它们更像她的眼泪,不是吗。只是她的泪珠不再清澈晶莹,像一潭浑浊的湖水,泛着灰暗的光。她划着一根火柴,点燃了它。袅袅青烟回旋上升,打着卷儿,缓缓消失不见,一同焚烧掉的,还有她不堪回首的爱情。

室内太安静。她打开电视机。洗发水广告,她换了个台,然后她听到主持人浑厚响亮的普通话,经过详细查实,昨日在A路发生交通事故致死的男子名叫陈启帆,画家,今年28岁…… <div align=center><!--阅读面页章节尾部广告--></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