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骄横跋扈
作者:澹澹      更新:2019-11-22 21:21      字数:3797

卫澜惊异地抬头盯着贾南风,只见她笑意愈浓,整张脸如同绽开的一只暗紫色的锦葵,从内到外散着邪魅。

太子恍若未闻,仍是一点点用手中的玉衡刻着笔杆,专心致志。贾南风见他没有反应,便款款扭了过来,牵起卫澜的手欲把她带起。

卫澜无奈,只得缓缓起身,走到太子面前,跪拜。

“卫澜先行退出了。”说罢,卫澜举眸朝着几案望了一望,太子未抬头,唯是轻瞥了她一眼,目光相对,卫澜只觉着太子这眸色清澈,未曾见一丝怒意,那为何就不与自己言语了呢?

退出崇正殿,贾南风瞟了卫澜一眼。

“妹妹不是想见谢才人么?我便陪妹妹一去啊?”笑容还在,只是这笑没了刚刚的殷切,多了一丝狰狞,不怀好意。

卫澜未语,跟从在太子妃的身后,袅袅而行。

走了好远,东宫的园林都过了大半,才到了这文思殿。卫澜听闻谢才人搬离太子寝殿侧殿一事,可竟不知她被安置到这么远,怕是常人都不会想到这里,那太子更是不会踏足吧。

到了文思殿,只见一片荒寂,几颗开得欲败的紫薇花,和三三两两抬不起头来的芍药点缀这殿前的庭院。一阵风吹来,隐隐地嗅到幽幽的清香,卫澜偏头望去,果然殿门口的陶盆中植了几株单瓣的茉莉,花开得还算盛,只是这素白的颜色和清幽的暗香,让人更是觉得一股悲凉袭来。

闻太子妃前来,这院中的小宫婢们似都不很惊异,下意识地伏地而跪。看来贾南风倒是这清冷之地的常客啊。

贾南风带着卫澜入了寝殿,卫澜一眼便瞧见那一身素衣裹体的谢玖,只见她乌发由一根碧色丝带挽起,发髻低垂,斜斜地唯有一根青色玉簪相饰,两颗流银珥似两滴欲流未坠的眼泪,显得她苍白的脸憔悴得很。

这哪里还是之前见到的那个面色红润,体态丰腴,风致嫣然的谢才人啊?虽说这清简衬得她有若病中西施,多了分怜怜之韵,可仍是让人看着心酸得很。

“才人谢玖叩见太子妃,最近身体不适,未能正装,还请太子妃见谅。”

谢玖欲拜,犹豫了一下,身旁的初雪见此迎了上来,搀扶着她徐徐而跪。这乍瞧上去,不是身体不适,便像是腿部有疾,看得卫澜一阵阵的心疼。

“才人快起,卫家小姐来了,想来你们关系极好么,她上一次入这东宫便想瞧瞧你。”贾南风未回过头来,只是用眼角的余光上下打量着卫澜,见她神情紧张,便知道她二人关系还是不错的。

其实好倒是也谈不上,只是觉得这东宫之中,识得的人不多,她如今毕竟也算是太子嫔妾吧,且二人相处向来和谐,总是应该拜访一下的。

谢玖听闻卫澜来了,她蓦地抬头望去,果真这贾南风身后的,可不是那个温婉娴静的卫澜,她眼睛一烁,似有泪光闪闪一般。千思万绪浮了上来,造化弄人,若是她能入得东宫,为这太子妃,今日的自己也便不是这般凄苦了吧。

“谢玖见过卫家小姐。”已在初雪搀扶起的才人颌首对着卫澜微微一笑道。

“才人这般就失礼了吧,怎么说卫家小姐也是封了‘公主身’的人,亲王郡主的待遇,你不施礼怕是不行吧。”贾南风狡狡笑道。

谢玖一怔,随即阖目,深吸一口气无奈地对着卫澜屈膝而揖。可就是这么一揖,让她双眉骤然而蹙,表情痛苦,好似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卫澜忍不住了。

“才人这是怎么了?身体不适么?”卫澜目光关切地在她身上扫视着。

“没什么,前几日在园林中不小心摔倒了腿。”谢玖漠然道,目光轻睨了一眼贾南风。

“可不是么,才人真是太不小心了。这太子在园林中和小宦官们玩蹴鞠,你偏来凑着热闹做什么,即便你把自己当下人看,也得有这能耐是不是。瞧瞧,把自己摔成什么样子!”贾南风一面指着谢玖一面看着卫澜幸灾乐祸道,“游戏没玩成,把自己弄成这副狼狈模样,还惹得太子极是不高兴。”说罢,瞪了谢玖一眼,这目光转瞬又落到了卫澜的身上。

“这人啊,就得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不要不自量力。对不对呀妹妹。总以为自己心思可足呢,其实不过是枉费心机罢了。安分守己啊,还能有几天好日子过,若是像才人这般,有了什么歪念头,自己遭了殃不说,还惹得太子不悦,那罪过可就大了。”

又是贬讽谢才人是“下人”,又言她不自量力,表面上是在数落谢玖,可卫澜听得出,她这字字句句都是说给自己听的。她是在警告自己要安分守己,若不然,这谢玖便是自己的下场,任谁都看得出,这才人哪里是摔的,摔了一跤的人会这般精神不振?还有那太子,她看得出太子生了自己气才这般出言相讥嘲的吧。

卫澜脸色沉了下来,不应声也不去看她,目光仍是落在谢玖的身上,打量着她。

瞧着卫澜颜色不算好看,贾南风便知道这话她是听懂了,于是这兴致也就更浓了。

“妹妹你可知,这谢才人刺绣的手艺了得啊。”贾南风眉头一皱,煞有介事道。

“曾有听闻,未曾有幸见过。”卫澜淡漠应声。

“没见过可就可惜了,不若让你见识一番吧。”说罢,贾南风扭着腰肢带着香儿走到谢玖面前,手扯着香儿的裙踞低着头打量着,随着手的摆动,这淡红的溅花褶裙翩跹而起,好似花海翻波一般。

“这就这吧。”贾南风瞧准了裙子上的位置,一手扯着香儿的裙子,一手指着裙角道,“这朵芙蓉处不错,才人在这给我绣一只采香之蝶吧。”卫澜按着她所说的位置寻去,只见裙角曳地之处果真有一朵粉瓣金蕊的芙蓉。

“穿脱不便,才人便这样绣吧。”

卫澜大惊!这谢玖好歹也是才人,又是陛下派来的人,非绣女,怎可这般支使?即便她手艺精湛,请她来绣也不可为一婢女绣啊!不脱衣着,那么便要卑微而跪?这才人的身份怎可给一婢女屈膝?贾南风,你太过分了。卫澜愤怒充斥于胸。

这贾南风的骄横,果然是入了骨髓,不可改变的。

谢玖久久未动,垂目深深吐纳着气息,她胸口起伏不平,看得出她在气,也在极力地克制。

“初雪,拿针线来!”谢玖咬着牙道。

“才人身体有恙,不宜低身,还是改日再绣吧!”卫澜上前一步,朗声道。她娥眉紧蹙,盈盈的双眸流露出关切和焦灼,一张清秀的脸因不安而失了几分容色,看得出,她是真心为才人担忧。

可越是这样,贾南风越是要让她非绣不可。这哪里是做给谢玖看的,这分明是做给你卫澜看的啊!我动不得你,我便让你看着我是怎样动你关注的人的!

谢玖跪于香儿的脚边,手捏着针线极不易地一针针绣着。香儿受了贾南风的意哪里会让你绣的这般安分,她貌似不自觉的晃动着身子,带着这裙踞左右乎摆。谢玖捏不住这手里的裙子便脱了手,她不得不俯身垂头再捡了回来,好几次,连这针都被猝然的转动而带落。

此刻殿中一片沉寂,卫澜的眼睛盯着谢玖的手连瞬也不瞬一下,生怕那一下没刺好,扎到了指尖。这两条秀气的眉也跟着蹙了展,展了又蹙。

贾南风看得好不自在,心中暗喜,寻思着还可以再痛快一些。于是便朝着香儿使了个眼色,香儿会意奸笑,随即裙踞猛地一甩,谢玖的针又掉在了地上,正要伸手去拾,指尖刚刚捏住那细细的银针,只见香儿身子一歪,“哎呀”一声,抬脚便踩在了谢玖的手指上,这用力之狠,卫澜分明见到谢玖的下唇被皓齿咬的没了血色,她极是忍耐,可还是忍不住“嗯”了一声。

香儿踩着才人手指的脚并未马上抬起,而是呼了一声“吓死我了!差点没摔了。”便低头瞧去,盯着看了又看,猛地跳了开,一脸无辜地垂着头,大声道:

“对不起才人,对不起,奴婢不是故意的,刚刚脚下不稳,差点摔倒,才不小心踏在才人手上的,才人你没事吧!”说罢,便要上前来,却是一把被愤怒的初雪推了开。

香儿一个趔趄,坐在了地面上。指着初雪“你……你……”道了半晌也未说出一句整话来。她抬头看了太子妃一眼,贾南风只是睨着她淡笑着,邪魅阴毒,好似一切与她无关,她只是一个观戏者而已。

初雪握着谢玖的手轻轻呵着气,还不忘向香儿投去怨怒的眼神。而这谢玖,仍是一声不语,只是心中的委屈再也含不住了,泪水便流了下来。

卫澜终于明白贾南风今天的目的是何了,她奉了帝后的旨意对付自己不得,便将这气都撒在了谢才人身上。今日所做的,不过都是给自己看罢了,若非自己有这帝后护着,怕是如今这副处境的,便是自己了吧,或许在贾南风眼中,她所见的那个倒地被欺凌的根本不是谢玖,而就是自己。

卫澜心思从未如此沉重过,好似今日留下罪孽的不是贾南风而是自己,她觉得无论是太子的苦闷还是谢玖的欺凌都是自己带来的,这无限的罪恶感让她没办法再提起精神来。

她在璧云陪伴下,走在离开东宫的路上。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唤她,她回首一望,是初雪。

初雪泪痕未干地奔到了卫澜的面前,像是失了心智,压抑了许久一般,没头没脑地张口便把谢玖被针刺一事道了出来。说道最后,这眼都哭得通红,突然跪倒在地,扯着卫澜的衣裙求道:

“小姐你帮帮我家才人吧,她太苦了,这皇宫里容不下她,如今这东宫也受尽欺辱,没有她容身之地。求你帮帮她吧,我看得出来,知道你心疼才人。这宫里没有人肯理睬她了,一个个都看着太子妃的脸色,趋炎附势……”

“初雪!”

璧云一声厉呼,将她打断了,这宫中若想平安,最忌讳的便是口无遮拦。璧云打断她,不过也是为了帮她。

被璧云的一声厉呼惊得初雪顿了住,默默地,将话都吞到了肚子里。垂下头来,两行寒泪簌然而下。

这回去的路竟这般的长,卫澜的心好似也被这针刺一般,疼痛不堪;初雪说得对,若不是恨自己,何故她贾南风要寻谢玖出气,将她刺伤。突然间她觉得自己的愧疚已经无法弥补,深深的自责让她突然觉得这复仇之路到底是对还是不对。为何要迁入无辜之人。

可人心难测啊,即便重新活了一遍,她也是看不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