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未眠,贾南风此刻头混沌得很,恍恍惚惚,还未出宫城大门,她便倾下身来,倚在靠枕之上。
一阵凉风袭来,倒是让她觉得清醒几分。
这两日的变化着实让她难以接受,前一日她还是贾府的小姐,然此刻却成了太子之妻。虽心有不甘,但已入这宫门,她无路可逃。
怨吗?怨,可再怨又能怎样,能够退了这婚?能够让时间倒流?能成全她与卫宣吗?不能,什么都不能,怨只能让她更加抑郁难耐,在这深宫中度日如年。
她不停地劝自己坦然接受,可若是理智能够掌控一切,还要情感做什么?
情感?爱情?这似海深宫何以言情?与太子生情?贾南风嗤鼻不屑,谁会和那痴儿谈情?他岂知何为情?
母亲曾告诉她,管理一个男人,便要牢牢把他锁在身边,任何女人都近不得身。她不就是如此对待父亲的么?父亲对她倒是言听计从。
可是父亲毕竟是一个常人,太子不是。
今日的太子,明日的皇帝,他注定身边要美姬成群。今日你对他有情,岂知哪一日他弃你如敝履,与其注定失望,那便不要抱有希望。
入了这宫门,注定要无情。“情”为羁绊,无情才能在这宫中立足,这是历朝历代后宫的生存的要诀。
哎,还是自己没那福分吧!贾南风再次惦记起卫宣来。
想来,卫府上下,哪一个不是专情守一。从卫瓘到已成亲的儿子们,哪一个不是和自己妻子举案齐眉。若是自己嫁到卫府,想必卫宣也会如此吧。
想到此,一股莫名的火气冲了上来,真想此生都不再原谅父亲和妹妹了。
如今套牢在这深宫之中,情意不谈,还有何乐趣呢?
恐怕唯一能够给自己带来一丝安慰的,便是这权势地位了,除了这些好似也别无追求。
再过几日便要册立为太子妃。一旦成为太子妃,那便是除了皇后以外权力最高的女人,而且,等到太子登基的那一日,我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无人在我之上。
贾南风冷笑一声。
待我登上这权力高峰,看你们谁人还能左右得了我,看你们何人还敢否定我的旨意!
卫澜,你不是也想当这太子妃么?我便要让你跪拜在我的脚下,让你永远都抬不起头来。
贾南风倏忽间,敛了笑容,叹了口气。这寥寥宫中,若是连情都舍弃了,那还有何生存的念头?只有用这权利带来的满足感才能弥补这内心的空虚吧。
贾南风思绪未断,竟不知觉中已回到了东宫。还未入这奉化门,便瞧见太子詹事各官候于此,宫内侍婢跪拜相迎,贾南风一下御辇,便被她们簇拥其中。
贾南风也算是出身富贵名门,却也未曾见过这般架势。想来,当这太子妃也不错,她此刻尝到了点点的甜头。
这东宫虽不能与帝宫相较,但也是仿帝宫格局建造,只是规模小了些。贾南风的寝殿,便是太子永贞殿之后的寿安殿。贾南风带着一众婢女,气势磅礴地,朝着自己的寝殿走去。
香儿跟从在贾南风身侧,对这东宫也极是好奇,总想着左顾右盼打量一番,可又怕作为新妃的随嫁而给她丢了颜面,所以始终安奈着,可正经过太子的寝殿之时,小婢女猛然愣了一下,脚步一慢,便落在了贾南风的身后。
贾南风见她停了脚步用眼梢瞟了她一眼,还未待她问话,便听见前方有人在施礼。
还是那个娇声媚语。
“才人谢玖,见过贾妃。”谢玖屈膝行礼,始终低头垂目。看不清面目,只觉这身姿绰约,甚是动人。
贾南风乍然冷笑一声,还未待我找你,你便先来了,来的好。
“才人快起身。”贾南风盈盈笑道,上前一步,一只手向上托了托谢玖的手臂。
这促然的热情,让谢玖受宠若惊,她站直了身子,抬头向贾南风望去。
这一望,让二人都怔了住!
贾南风只觉眼前一亮,好一个美艳的女子,玉肌白肤,明眸殷唇;顾盼之间目光流转,婉转娇媚,已然脱了少女的稚气,多了几分成熟的风情。
不怪太子会瞧上你,果真一副魅惑的气质。
然谢玖愕的竟也是这相貌!她知道太子娶的不是卫澜,但想来也应该一个娇颜如玉之人。早上未曾细顾,此刻正面相对,看了个清楚,这简直是怎一个丑字了得啊。
谢玖口目微张,一副惊诧之态,贾南风眉头一蹙,谢玖缓过神来,惶恐尴尬地又垂下了眼皮,刚刚有些失态了。
贾南风见她这副表情,心中极是不悦,怒气又添了几分。然还是没有发作。
“才人先我来到太子身边,与太子最为亲密,关于太子的事情,我还要向才人请教,望才人不要嫌烦啊。”
贾南风眉梢微挑,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谢玖心中不安,毕竟不清楚这位新妃的脾气,更何况昨夜洞房花烛,太子在自己身边留宿,她定是知道的,若说不气怕是不可能吧。
“妾身虽早两日入东宫,不过太子对妾身并未关注,故太子习性也知之甚少。”谢玖低语道。不要让她引起误会,让她以为太子偏爱自己,想在东宫立足,便不能得罪这位正妃。
“怎会呢?若不是宠爱才人,太子会在新婚之夜还寻你而去。”贾南笑冷语道。
谢玖闻语一悚,抬头望去,贾南风一双眼睛射出阴冷寒光。
果然她已因昨夜的事嫉恨自己了。
谢玖惊恐失神,一双俏目闪着晶莹盯着贾南风,楚楚怜人。
若是一男人,怕是心早就化成绕指柔了;不过她面对的是贾南风,一个见不得人好的女人,你越是惹人怜爱,她越是恨你三分。
“贾妃误会了,太子昨日是酒饮得多了,才……”
“诶,才人不用解释,太子喜欢谁便偏宠谁,我倒是羡慕才人呢。”贾南风含笑道。话一毕,便眉头皱起,一脸不解地问道:
“只是,为何谢才人封为才人,我道是太子妃嫔中,可无这位分呢。”
这一问,让谢玖的脸霎时绯红一片。
“妾身原是陛下身边才人,是陛下遣妾身来东宫的。”
“这是何故呢?”贾南风的表情更是困惑,这眉都要拧到了一起。
然此刻的谢玖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陛下让我来……照顾太子!”
“照顾?”贾南风眼神轻瞟,环视着身周的一众从侍婢女。这太子可不缺人照顾。
谢玖的脸已红到了耳根,她再笨也猜得出贾南风是为何意。她岂会不知自己因何而来?如此逼问,不过是想让自己难堪罢了。既然已经入了这窘境,不若干脆些,遂了她意。
“陛下让我来授太子夫妻之事。”谢玖蓦地抬头直视着贾南风。
只见贾南风抿着的嘴唇微微一挑,冷哼了一声,满目的鄙夷投向谢玖。
“怪不得,入东宫这么些日子,仍是留有才人的位分,缘这陛下不过只是让你做这些罢了。”
“想来才人在皇帝身边也是默默无闻,不受青睐的,不然陛下怎就舍得让你来这东宫呢?所以人呢,就要认清自己的身份,不要以为得了翻身的机会,在帝宫争宠不得,便到这东宫下手。”
贾南风绕到了谢玖的身侧,抚了抚殿堂一侧红艳似血的花,用余光撇了一眼谢玖,继续言道:
“岂不知,这人如今是帝宫不留,东宫不纳。想要有个容身之地,便要懂得安分守己,不然最后不要说容身了,怕是葬身之地都没有了。”
话一出口,只见谢玖身子陡然一震,脸色从刚刚的绯红霎时变成了苍白。
在后宫也并未少见这勾心斗角、排挤倾轧,可她却是被眼前这个不过刚刚及笄之年的少女震慑住了,她句句话言中了自己的心思,谢玖感觉自己好似没了遮体之物,浑然暴露于众般窘迫。
自己不就是想谋个好的出路才在这东宫尽心尽力的么,可即便如此,也从未想过要和她这正妃争个什么,不过是想有个一席之地罢了,怎到她的口中却是这般的不堪。
看来这新妃,果非善类。
见谢玖惊恐万分,贾南风很是得意,她摘下那朵花,盈盈嘻笑着将花捏在指间轻嗅着。
“瞧我,都说了什么,自己大喜的日子还这般口无遮拦,看在我年纪小的份上,才人可别见怪啊。”
说罢,贾南风将那艳红的花递给了谢玖,谢玖怔了片刻,踟蹰地接了过来,托在手心犹托着红碳,不知所措。
“我听闻才人住在太子的永贞偏殿,这哪里合适么,总是要有自己的寝殿的。负责寝宫的是哪一位?”
贾南风回身朝众人问道。
“太子家令,不过也要太子詹事批准方可安排寝殿之事。”内从侍应声答道。
“好,那便给才人找一处吧,寻个僻静点的地方。好养养身体,瞧才人这身子弱的。即便非我东宫之人,也不可怠慢了不是。”
说罢,仍是笑吟吟地带着众人从谢玖身侧绕过,走开了。
谢玖呆立在原地,竟连头都未回一下。待她走远,默默地,将手中的花紧紧攥在掌中,花烂汁出,沿着她白皙的指缝中向外溢,像极了渗出的鲜血。
然这一幕,被刚刚回宫的太子,瞧了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