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步步为营
作者:澹澹      更新:2019-11-22 21:20      字数:3606

太子的一声大喝,让对面同样惊住的人清醒了几分。

只见这人牙关紧咬,本就不大的眼睛强瞪得溜圆,气急败坏,含怒含怨;连一双浓粗的眉毛都使出全力上挑,好似要飞入发髻之中。

她重粉浓施可仍掩不住那黝黑的底色,这粉仿若是浮在面上一般,稍稍一抖,便能剥落,露出她那涨紫的脸皮!

“我是谁?你说我是谁?”她嘴角抽搐,冷哼一声,一字一顿地从紧咬的牙缝中挤出。

“我是明媒正娶的妻子!贾南风!”

太子脚下不稳,向后退了两步,惊愕不解地瞪着面前这个鬼魅般的陌生人。

贾南风?鲁郡公之女?

太子顿时豁然,惊讶渐渐淡去,一股怒火烧了上来,把双眸燃的明亮却又透着悚人的凌厉。

好一个暗度陈仓!

明着让我娶卫澜,而暗地里却偷梁换柱,娶了这贾南风!

父皇,母后,你们果真当我是痴儿么?这般欺哄我!

我忍辱这么多年,一切冷言蔑语我都忍了,一切不恭轻慢我都认了,居然自己亲生父母也这样对待自己,到底把我当做什么?白痴吗?附庸吗?摆设吗?工具吗?让你任意摆布的物件吗?

你们何尝从我的角度考虑过?可曾听过我心里在想什么?

让我做太子!让我代替兄长!让我娶我不想娶的人!将来还要让我做什么?

这桩桩件件,哪一个是我祈来的?哪一个征求过我的意见。

太子突然平静下来,一丝表情都没有,冷漠得如同一尊凄凉的石雕。

他目光挪移,盯着灯台上蜿蜒的烛泪嗤鼻冷哼了一声。

征求意见?有这个必要吗?皇室的每一员有讨得意见的权利吗?有真正的自由吗?尤其是自己。这便是身为皇子的可悲吧……

就这样认命?

太子的目光再次投向面前的贾南风,她依旧怒视着自己,眼露凶光,森恐可怖。这是自己的妻子?那卫澜呢?

过往的一幕幕,卫澜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都如前世未完成的夙愿,舍不得,放不下。

不能这样,刚刚那充盈于胸的满足感呢?

那一刻,他觉得他拥有了整个世界,人生无憾;可这一瞬间,他的世界便轰然崩塌,留下满地的颓垣断壁,破败残骸,漫天狂风一卷,飞沙走石,戚悲苍凉。

“汉轩!”

太子推开寝殿大门,守在门外的汉轩垂头等待候命。

“走,昭阳殿!”太子沉声愤道。

汉轩一惊,猝然抬头,瞧着怒火中烧的太子一时迟疑。

太子未看他一眼便大步朝前殿奔去,汉轩不知所以,只得紧随其后。

就在此刻,房中的贾南风冲到了寝殿门口,伸出手急怒交加地指着太子的背影大声吼道:

“你去哪?”

太子好似全然没有听见,头都未回,仍加疾脚步向前走。汉轩诧异回首,一见气势汹汹的贾南风,顿时明了,转身跟上太子的脚步。

贾南风气得直跳脚,可这偌大的东宫自己哪里分得清方向。只得眼看着太子的身影消失在回廊中。

太子越走怒气越盛,这心火将他烧的浑身发烫,他索性扯掉了身上金红的礼服,甩到了回廊的草木中。

今天一定要问个明白,到底是为什么!

到底是为了什么?这怕只有皇帝和皇后知道吧,还有就是那贾充一家。

卫府接到聘书那日,贾充便邀请幕僚商议此事,就在众人无可奈何之时,一个小吏的出现扭转了这一局面,让贾氏占了上风,夺回了这个护身符。

这小吏便是韩寿。

“朝廷一众,终究都是外人,对于太子婚嫁,虽说事关国运,不过说到底也是皇帝的家事,百官一言都不及妇人一语,更何况陛下向来耳根软,极其听信皇后的话,所以在朝堂进言,倒不如从后宫着手,许是有限生机。”

韩寿此番话对众人是醍醐灌顶,恍然大悟。只是,怎样从后宫着手呢?

“下官听闻,皇后曾私约过夫人,还以礼相赠,便由此为借口,向皇后送些珍贵稀有之物,讨得她欢心,再遣人在耳旁吹一吹风,那此事便也不是成不了。”

韩寿此人确实城府深沉,趋炎附势也是颇用心思,连皇后邀郭氏一事他都打听得到,留了心。

“令千金之贤德惠行,怕是帝后不尽知之,而卫家小姐的事嘛,也未必全晓。只消有那么个机会,有那么个人在皇后耳边一言,便无事不成了。”韩寿说罢,眼烁狡黠,刁滑一笑,这贾充郭氏,便是会意了。

如此,郭氏便果真带着贾充这些年收藏的奇珍瑰宝寻到了皇后身边,并未明言其意,但皇后也不糊涂,自然晓得她此番前来拜见是何意图。

趁热打铁,见皇后收了礼物很是满意,郭槐便买通皇后身边的宠宦,一个劲地在她耳边道这贾南风是如何如何的贤良淑德、温柔聪颖。

毕竟拿人家手短,再被耳旁风这么一煽,本来就不甚中意卫澜的皇后心动了。

眼下要做的,就是怎样说动这皇帝了。

“陛下,果真要娶这卫家小姐么。”正陪着皇帝对弈的皇后手捏着棋子问道。

皇帝盯着眼前的棋盘思考着棋路,不以为然。

“聘书以下,聘礼已出,自然是定了。”

“可臣妾仍有疑虑啊。”皇后凝眉深沉道,将一子漫不经心地落下。可虽是未曾走心,却误打误撞一子劫了皇帝的去路。

皇帝想不通如何破劫,不悦地抬起头瞥了皇后一眼道。

“还有何疑虑?你不是也赞成娶她了么。”

“可最近臣妾听到了些卫家小姐的传闻,也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哦?你都听了些什么?”皇帝将握着一把棋子盯着皇后问道。

“这卫家小姐也不若我们想的那般,陛下可知,她曾和张侍郎有过暧昧传闻。”

“张侍郎,张华?”皇帝迷惑更深,来了劲头,索性把手中的棋子扔回了青瓷棋罐中。

“是,去年秋,宫外街巷曾传张侍郎与卫家小姐有情,这传言好一阵才息。”

“张华在朕身边有些时日了,做事向来磊落谨慎,不会的。”

“臣妾还听闻,贾家小姐请卫家小姐入府叙旧,只因未通报家中,聊得投缘便误了回府的时辰,这张侍郎居然早卫家人一步去贾府要人。这干他何事?若是清白,何故他去要人?”

皇后的这一言倒是让皇帝陷入了沉思,他不知是应信不应信,一面觉得张华不似这般,一面又觉得皇后没必要扯谎,一时拿不定主意。

见皇帝眉头深皱,皇后便知道这话他是听进去了,只是见他仍踟蹰不定,便续言道:

“即便这件事怪不得卫家小姐,她是无心,是那张侍郎有意。但陛下可曾想过,今日是张侍郎,明日呢?这卫家小姐我是见过的,那真真生的是倾城无双,不要说男子,即便是我见了也要怜爱几分,再加之她七窍玲珑,太子又天质淳朴憨直,岂压得住她?你看如今这太子便已经被她迷惑,他日为妃岂不盛气凌人,不可一世。与其如此,到不若娶一个姿貌平平,忠厚稳妥的人为妻。”

皇后所言到不是没有几分道理,可总不能因一个传言就将婚事毁掉,再者言,以这卫瓘的秉性也应推得出,他女儿不应是个倨傲跋扈之人。

皇帝捏起一子,盯着棋盘摩挲起来,好似在考虑着如何落子,又好似心不在焉,怎都不肯开口言语一声。

皇后见此也为着急,毕竟,杀手锏还在后面。

“陛下若是为太子娶了卫家小姐,那么便是与卫瓘联姻,这卫瓘成为皇戚,必然是衷心皇室;可陛下想过,若是娶了鲁郡公之女呢?卫将军身居要职,骁勇善战,为国立了不少功劳,即便如此与鲁郡公相比较,哪一个更重要呢?自然是鲁郡公。他在朝中的声望及权势,三公之下的卫瓘是及不得的。”

“可若是贾充成为皇戚,那这鲜卑之乱可何人去平呢?”皇帝低声问道。

“自然有人去平,我泱泱大国,还找不出一个平定西北之乱的人才吗?”

“你又不是不知,当初决意之时是何等的紧迫。”

“即便如此,幽州未定,便要唤回卫瓘吗?唤回了他,陛下又要委派何人去接手呢?再者,最懂陛下心之人,非贾充莫属,若是他离了朝堂,陛下可还有得心应手之人?”

皇后越是劝,这皇帝的心越是乱。他深深叹息一声,此刻心中,怕是卫贾二人,又持平了,他又跳进了那个纠结不清的选择中。

夫妻这么多年,皇后已经将陛下的心思摸了个透,她知道,只要再加砝码,那么皇帝的心必会向着贾氏倾去。

“陛下,你可曾想过为何齐王不举荐贾氏?”

皇后蜻蜓点水淡然问道,可在皇帝听来,却有若惊雷。他猛然抬头,盯视着皇后,满眼的凄紧。果然齐王还是他那根最敏感的神经。

“齐王和贾氏联姻,却不让陛下与其联姻,为的是何?陛下心中没有揣测吗?陛下虽是鲁郡公的君上,可较真之时,还是女婿最亲,毕竟是一家人。如此,那鲁郡公岂不是和齐王更近?”

不愧是枕边人,她总是知道皇帝的痛处在哪里。

“陛下为何这些年总是不能和齐王亲近,到底还是心存芥蒂吧。这怨不得陛下,当初□□欲传位于齐王,若不是众臣坚持立嫡从长,这晋王位也传不到陛下手中。虽说他贾充当年是极力挺持陛下,可如今齐王声名藉甚,有震主之望,在加之有联姻之亲,就不知这贾公心向何方了。所以,到不若娶了贾女,彻底将贾公拉拢过来,防患于未然。”

于此,皇帝是再无话可言了,因为他心意已决。

陛下皱紧的双眉舒展开来,犹豫隐匿下去,阴沉的脸色露出决然的神情。那双眸,透出狡狠的目光,盯着那布着黑白子的棋盘,恍若这不在是一场游戏,而是皇室对决,每一子都必须走得谨慎,严防死守,步步为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