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命运弄人
作者:澹澹      更新:2019-11-22 21:20      字数:4568

冬日里的太阳走得特别快,酉时一到,已然见不到囫囵的日头,唯有西边天际的一丝青白显示着这太阳才刚刚落下。然在这际青白之上,一轮弦月悬挂于空,发出幽冷微凉的光,映的这地面的一片银白更是寂落得很。

还是这条小巷,莹莹白雪洒满一地,似无瑕脂玉,无人踏足。卫澜忆起那一日,她提起裙踞踩在雪上,留下斑驳的脚印,一回首便撞上了太子,也偶遇到了张华。也正是那一撞,改变了她的轨迹,她离他越来越远……

“卫澜!”

一声呼唤在身后响起,打断了卫澜的凝思,她猛然抬起头,睁大着眼睛瞪视着前方,望着那轮冷月,双眸闪烁,泪光隐隐,一颗心刹那间驻停,连呼吸都舍不得发出声响,生怕会扰乱了这呼唤的余音。

还是那个清澈之音,若前世所寻今生所盼,和着莫名的忧伤及欣慰,直抵心中最柔软的一方。带着刺痛的惊喜,她深吸一口气,胸腔便被满满的暖意充盈,她感觉自己要被融化了。

张华走上前来,他也在屏息凝神,一口气提在胸腔不敢呼出,生怕动作大了,便会惊到了眼前的人,一转眼她又消失了。

“等了很久了?”张华轻语道,听得出,他的声音在颤抖。

卫澜默然转身,抬起头,二人四目相对,眉眼相映。

“刚刚到。”语气轻微,听不出一丝波澜。然内心深处,这压抑已久的情感在翻涌,浪迹滔天。

“能见到你,我这颗心算是能安了。”

张华微微一笑,还是那个让她魂牵梦绕的笑,寻了几生几世的笑。

卫澜的心陡然一恸,她听到了清脆的剥落声,是心碎的声音么?

她以为自己可以将他掩藏的很好,却不知自己对他的思念如此之深,一股浓愁深怨从心底泛出。本就被水雾蒙了的眼便蓄不住这泪了,她猛地转过身,低垂着头,隐忍着将这泪试了去。

张华见此怎还耐得住,真恨不能一把将她拥在怀里,他冲了上去,可还未接近心心念念之人,便被一封信拦了去路。

“这个还给张侍郎。”卫澜伸出手臂,向张华递出那仅存的一封信。

这封信在卫澜的手里摩挲了多少次,踟蹰了多少次,感伤了多少次,终究还是安奈下来,未曾拆开看上一眼。

既然要放手,那便要做得彻底。

张华愣了住,目瞪口呆地接过了信,随即剑眉紧蹙,黯然地盯着那信。是自己写给她的,“卫澜亲启”几个字赫然而映,只是那“澜”字模糊了许多,模糊得如眼前的人,看不清,触不到。

“其它书信都被我毁了,只留这一封,还给侍郎,以后,张侍郎不必再写信给我了,即便送来,我也依旧不会看。”

卫澜双唇微颤,这话即便说出来都让她觉得心痛,那听着的人岂不更是砭骨寒心。

“你不看,我依旧会写。”张华沉声一语,决绝毅然。

“你这是何苦,我说过,我们路不同,走不到一起。”卫澜盯着他厉声道。

“未曾走过,你怎知走不到一起。”

“我……我怕我此生会负了你……我还不起了。”

我上一世欠下的债还没有还清,你是想让我再背负多少?

卫澜的泪决堤而下。我也想与你同路,然同路何难。你岂知,我宁愿负了天下人,也不愿负你。

“两情相悦,便是对彼此的负责。即使只能同生一天,也是彼此的命数缘分,何来的“负”,何来的“还”。”

卫澜心神一紧,含着泪水的双眼瞪起,瞬也不瞬地盯张华,目光中闪着的是愕然、是幽怨、是一丝动容。

“不管你到底有何隐情,无论你将来会做出什么事,我只要知道你对我有情,那便没有这个‘负’字可言。”

那清脆的剥落声顿时被一阵轰然替代,卫澜内心的防线全部坍塌,她再也抵不住了。

落泪已不足以宣泄内心的委屈,她不能自己地捂着脸嘤嘤哭泣起来,竭力的安奈让她的双肩不住地颤抖着,好似体内的灵魂在挣扎着,想要摆脱这无奈的束缚。

见卫澜如此,张华提起的这口气也是再也压不住了。他剑眉一锁,目光深凝,重重地将这口浊气吐出,心一沉,便将卫澜揽了过来,拥在了怀里。

这日日的思念总算在今日有个结果,她对自己绝非无情。

张华的下颌抵在卫澜头上,怀中的她仍在因啼哭而不停地颤抖着,柔弱的身体若飞絮游丝,轻了拢不住,重了又怕飘散,仔细得张华一股哀怜油然而起,然片刻间便被一阵坚毅决绝替代。

无论如何,不能再忍受这份相思之苦了,为了自己也为了她。

“卫澜,你跟我走吧!”张华语调幽沉,带着一丝坚决,使卫澜的心猛然一震,她屏住了一口气,攥紧他的衣襟仰首而望。

张华紧抿着双唇,目光深沉,面容冷寂,可一丝隐匿不掉的疼惜却在他俊朗的眉宇间闪烁着。

他也低头望着她,乌黑的双眸被泪水浸着,波光流溢,楚楚含情,他看得清自己映在她眼中的影像,好似是心底的印刻溢在了眸中。

他薄唇微启,千番思绪压下,又一声叹息重吐,他收回臂膀想要将她拉回。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卫澜紧握的双手松了开,纤纤的手指在自己的胸口一推,她离开了自己的怀中。

这一推,让张华愣了住,也让卫澜的泪再次渫渫而下。

她知道,这一推,便是将他从今生推到了来世……

“我不能跟你走。”卫澜长舒一口气,故作镇静言道。

“为何?”张华沉声问道。

“因为我已接到了陛下的聘书,要嫁入东宫。”卫澜紧咬着牙将这几字吐出,她真怕自己一松懈,便永远都说不出来了。

“哪又如何?你不是还未入东宫么?即便入了又如何?只要你一言,我宁愿带着你天涯海角。”张华语气决绝,没有丝毫的犹豫。

卫澜的微不可查地猛然一颤,你可知,我这心早已随你而去。

“那你妻子怎么办?”

卫澜的一句话,让张华瞪目愕然,随即他怆然垂目,幽然道:

“此生终是我负了她。”

“那我父亲怎么办?我卫氏一家人怎么办?你可曾想过?”

卫澜气势咄咄,竟让张华无言以对。

的确,纵使自己可以抛弃一切,然怎能要求她也背弃家族。她随自己逃离的结果便是欺君罔上,注定要给家族带来灾祸。他不能为了一己私欲让她背负这么多。

张华沉默了,他冷毅的的双眉此时隐着怅然,整张面孔都带了黯淡的色彩。他早就应该知道,从她被选为太子妃的那一刻,二人便走上了两条永远都交叉不上的道路,越走越远,没有办法回头。

张华的哀戚让卫澜心如刀绞,她恨这命运戏弄,恨这命运为何让他二人相遇,恨这命运为何让他二人相恋,恨这命运为何要让她走上这条不归之路,恨这命运为何让自己背负如此沉重的责任,恨这命运为何让她重来这一生!明明已经在烈火中化作一缕青烟,为何一睁开眼,又来到了这混沌污浊的人世间……

***

太子听闻卫澜旧病复发,这几日不能入宫,心中恻隐,悔意顿生。

她该不会是因为这些日子自己对她的冷淡而心生怨意,所以才病下的吧?自己的确是过分了些,只因她一句“无妒意”便要拿着谢玖来与她赌气,如今果真是把她气倒了。

此刻想一想,自己怎就这般任性呢?明知道她就是那冷性子的人,明知道她对一切都淡泊的很,怎就跟她计较起这种小事来?

说到底,还是太在乎了吧。

在乎?何来在乎?太子苦笑着问自己。

还有十日便是成亲之日了,只盼她这段时间里,能够恢复得过来。

对于太子,这十日每日都是度日如年,一来担心卫澜的病情,二来她不在身边,这心里总是悬着,放不下来,好似会有什么事发生一般。

所以整日里都提不起精神来,也无暇顾及身边的人,这便让谢玖多了心。

缘这太子还是在意这卫澜的,不然怎会她一消失,太子也无心关照自己了呢?那之前这些事又作何解释?

她在,他便对自己百般的好;她不在,好若自己如透明一般,他瞧都不愿瞧上一眼。如此,这些事莫不是做给那卫家小姐看的?

太子会有这心思?再加之她引诱太子,他却处处防备,自己始终进不得太子寝殿,这可都不像一个痴儿能够做得出来的。

就这么不尴不尬,忐忐忑忑中,太子迎来了他的大婚。

二月十二花朝节,往年全城男女老少都会祭花神,食花糕,出门踏青赏花。尤其是姑娘们,三三两两簇在一起,游春野步,要么同来簪花比俏,要么便是来一场扑蝶会,好不热闹。

今年花信来得早,良辰未到便已姹紫嫣红,花如锦绣。尤其是那洛河两岸,桃花盛开,水绕粉红妆,掩映得好似一条花河流经,美不胜收。

这繁花盛景岂不是个好兆头,预示着喜事将至。

然这喜事非太子大婚还有能有何?

所以今年的花朝节不但城外是花团锦簇,色彩斑斓,连这城内也是张灯结彩,满目琳琅。皇城内外披黄挂红,妆点得都城如明艳朝霞,把宫内宫外无论王公贵族还是平民百姓,都映得红透了脸颊,喜气洋洋,精神焕发。

自然不要说这东宫了,昔日里的威严肃穆,此刻都变了样,被点饰得喜庆荣贵,有若一朵怒放的红牡丹。

这牡丹从东宫城墙一直向内,开在崇政殿,开在庭院,开在永贞殿,开在椒房,开在帷帐,开在合床,最后开在太子的脸上。

这一日终于是稳稳妥妥地盼来了。

今日一早,吉时一到,仪式便已开始,早已盛装敬候的太子先到太极殿给帝皇三跪九叩,施以大礼;随即正副使臣携着皇室的象征,带着皇家仪仗,迎亲使官、护军导护声势浩荡地去迎接新娘。

新娘入了东宫,在崇正殿将新婚礼仪一一尽了,只待行这最后合卺礼,便已然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二人来至太子的永贞殿。

命妇端来一红漆雕金龙凤盘,两只盛着苦酒的合卺爵由一线相牵置于盘上,寓意这同甘共苦,一线姻缘。

在命妇的指引下,新婚二人各执一卺,先各自饮去一半,再互换而尽。

这牵着卺爵的彩线极短,仅半臂之长,使得这太子与新娘二人距离不盈一尺。

灯烛昏暗,气氛氤氲;朦胧之中,太子端详着自己的新娘,精绣的红绸锦缎盖住了头,只空留一凤冠轮廓,瞧不清盖头下她此时的容颜神情;繁复的霞帔礼服全全覆在她的身上,显得极其宽大,衬得她更是柔弱娇小,好似挑不起这嫁衣。

她淡然地举杯,一饮而尽,没有一丝犹豫,倒是决绝得很。

太子见此,不禁失声一笑。

好歹也是温情时刻,怎就这般冷漠,好似赴刑一般,平日里也不见你这般昂然,莫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如此还道你没有妒意,缘你也是在乎的。

自此你我二人已然是夫妻,我定会真心待你,既然已经走上这条路,无论未来如何,你我都能够相依相守,我不会让你吃半点苦,只望你能了我心意。

合卺礼毕,命妇便带着众宫娥退出了寝殿.

洞房之内,只余他二人。

花静月阴,清风入殿,鸾凤双栖玉屏;

烛辉摇曳,香薰袅袅,满室红帐暖帷。

氤氲之中,太子恍惚,竟分不出梦境人间,晕陶陶,似酒醉一般。胸中热浪翻滚,将这醉意带至全身各个角落,方才还是冰冷的手足此刻已如燃了起来,他偏着头,微眯着双眼盯着身侧坐在榻上的人儿,脸颊带着沉溺的红色。

情至深处,他方意识到,他心情竟如此之好,他竟有多盼着这一刻。“愿得一心人”便是这番感受吧。

突如其来的满足感让他感叹,人生有此刻,便也无憾了。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太子叹息,伸出炙热的手握起她垂放在双膝上的手。她双拳紧握,隔着锦缎衣袖仍感觉得出她手冷若寒水。

然还未待太子将她的手展开,她猛然抽回,猝不及防,太子一愕,然而让他更是惊讶的还在后面。

新娘石光电闪般从榻上跃起,身子刚一站稳,双手一掀,这绣着金凤的红绸便一把扯了下来!

二人对视而望,只听得一声雷鸣在太子头中轰然炸开,他登时手脚发木,一股细密的寒凉和震悚从心头啮噬般地爬上了额,他整个人都有若灌了浆石,连思考都骤停住!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