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初入东宫
作者:澹澹      更新:2019-11-22 21:20      字数:4139

第二日一早,果然宫中的马车出现在卫府的大门口,这车虽略显奢华但并不张扬,若不细察倒也辩不出来是否归属皇家。车上各有车夫一人,侍卫两人,厢内宫娥一人。这宫娥衣着非凡,神态自若,看上去也并非一般仆婢。只见她盈盈上前,揖了一揖,出示了牌令,便迎着卫澜上车。

卫澜想带着云儿一起,可宫规森严,她一人出入宫门已是破例,婢女自然是带不得的。于是,卫澜在家人的目送下,独自上了车,又开始了她颠簸的生活轨迹。

穿过闹市,卫澜闻得人声渐息便猜到自己可能已近宫门了。她想掀开车帘瞧上一瞧,可见着正襟危坐的宫娥,又觉得莫要失了规矩,便耐了下来,微微低头看着膝前的榻褥锦边。这宫娥好似猜到了什么,含笑道:

“我们已到了东宫的承华门。”

“承华门?”卫澜抬头看了一眼宫娥道。

“是,承华门是东宫南门,也是正门。虽属内宫,可东宫独立于宫城之外,一门相隔。”宫娥慢语解释道,“小姐是陛下邀请但仍是东宫之客,所以直入东宫便可。”

这些卫澜到并不在乎,只是这深宫禁院之地,接触的少了些,所以多了解几分,日后会更方便些。

见卫澜不语,仅默默点了点头,这宫娥继续含笑道:

“此处只我二人,小姐不必拘谨,奴婢是从六品常侍,侍于东宫,往后迎送小姐一事便由我来承担,少不了和小姐相处。奴婢名唤璧云,小姐可直唤奴名。”

“碧云,‘碧空祥云’么?”卫澜轻声问道。

“不,是‘玉璧’之‘璧’。”璧云弯眉笑答。

好一个“璧云”,玉与云,两个至纯之物都占了上,想来人若其名,这璧云也定是个纯澈之人吧。

许是因为这寓意,许是因为这“云”字让她想到了家中的云儿,卫澜对她有了莫名的好感。

马车不可入宫,卫澜便随璧云下了马车,伫立在一座数丈高面南的复式门楼前,这雄壮巍峨,不禁让卫澜感慨。门楼下仅由珉石砌起的基底有三尺之高,站在下面仰望去,层甍反宇,飞檐拂云,如鸟儿舒展羽翼般翘起,恍若振翅飞入九霄,给人一种傲世轻物之感。门楼广阔,除正门外东西两侧与宫墙相连处各开一偏门。朱漆的承华门有几丈高,卫澜立于门下,威严之势感觉自己是如此渺小。

这便是自己一心想要踏入的宫门么?卫澜默默问着自己,朝阳映照,怎会显得这般的遥不可及。

宫门内外及宫墙四周都伫立着满目坚韧凌厉、气势汹汹的披铠侍卫。璧云登上基底台阶,与那侍卫长官言语一番出示令牌后,便引着卫澜从微开的宫门走了进去。

卫澜入了宫内才算知道何为富丽堂皇!曾见识了贾府的豪宅,如今与这东宫比较起来,果真不及一隅。想来这东宫仅是太子住处便这般壮丽,那帝宫之中会是怎样的一番辉煌呢。

思量间,卫澜便跟着璧云来到了东宫正殿崇政殿,一入殿堂,便瞧见之上二人端坐,身侧候着侍女几人,卫澜还未来得及看上一看,便随着璧云低头垂目跪了下来。

“奴婢璧云叩见皇后、太子殿下。”

“臣女卫澜叩见皇后、太子殿下。”

“免了吧,你是重臣之女,日后自家宫中,不必行此大礼。”皇后语调轻缓道。这声音润和优雅,听得人心甫定。

还未待卫澜起身,便闻得一声“姐姐快起”,随即一侧的胳膊被馋了起来。卫澜偏头一望,瞧见一张带着纯纯笑意稚气的脸,缘是太子殿下。卫澜就势起身,向后退了退,与太子脱离开来,才敢微微挑眉向殿中正北的榻上望去。

一妇人华衣盛装地正襟危坐于榻上,高贵典雅,雍容华贵,这便是皇后了吧。

皇后神色祥和,面带微笑,明艳得不可方物。虽已是妇人之态,可岁月并未留下太多的痕迹,眼角眉梢仍透着娇媚之气,闪着玲珑之光,风致嫣然。于此就不怪陛下爱之深切,对皇后言之即从,不然陛下如此多的子嗣当中,不乏才高能贤者,可偏偏却让皇后的这个痴钝的儿子做太子呢。

“昨日陛下便嘱咐本宫,今日待你来之时定要见上一见。果真如黄门令所言,真真是个灵秀的姑娘。”皇后含笑道。

卫澜听闻,却是吃了一惊,请自己来东宫已是不合规矩了,竟不知皇帝如此重视,皇后还特地为此而来。

“听闻前几日太子常往卫府跑,陛下还想数落他贪玩,可没想到昨日一试却发现太子长进不少。他一心念叨着仙女姐姐,说这些便是姐姐所教,也亏得你这么用心。”

“卫澜不敢领受,是太子自己的悟性好。”卫澜作揖答道。想来除了写字,自己也并未教过太子什么,而且他也不需要自己教。

“悟性好也要有人引导么,所以陛下才请卫家小姐来伴太子读书,太子也是这般意思吧。”说罢,皇后向太子望了望,好似在求证,可太子依旧那副呆呆的表情,痴痴地笑。连在自己母亲面前也要装作这般模样吗?真是不懂他到底什么心思。

“那么日后就烦卫家姑娘费心了,好好引导本宫这不甚颖慧的儿子。”说着,左右侍女伺候下,皇后从榻上起身,缓缓地走到太子身边,目光怜惜地端详着他,满是慈爱。随即又朝卫澜望了一眼,这一眼,很是熟悉,虽带笑意,却隐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漠然……这眼神像极了贾南风母亲,郭槐的眼神。

送走了皇后,璧云便引着太子和卫澜到了崇政殿西厢中,这是太子读书的处所。映眼满是书籍画卷,整齐排放。不过也太过整齐了,若不是婢女们拾掇得勤,那便是太子连碰都未碰过。

“太子今日要读何书呢?”卫澜随太子跪坐于几案前,轻言道。

太子不语,吟吟笑着,伸手翻开了案面上的《左氏春秋》。卫澜见了,抿嘴一笑,道:

“太子看得懂么?”

太子一怔,随即便又呵呵地笑了起来。这般基础的东西怎会不懂?不过对于众人眼中的那个太子而言自然是读得糊涂了些。他当然知道卫澜是在调侃自己,于是顺了她意,从几案下扯出一本《千字文》。

“少傅让每日巩固着。”他憨言道。

这般童子的识字启蒙之物还要让少傅嘱咐每日巩固?太子啊太子,你在众人眼中到底是怎样一人?

“那我便随着太子一起学吧。”说罢,卫澜便将纸铺于太子面前,捡起一只兔毫笔蘸在已研好的墨中,浸润透后,端起玉腕左右细刮笔尖,轻巧几下便将笔锋舔正,随即递给了太子。

太子未接,只是看了一眼伫立身后的侍从。这侍从卫澜认得,便是跟随太子寸步不离的佩剑侍卫。太子微微抬了抬下颌,那侍卫便垂首唤着璧云和一众宫女出了书房。

一个眼神便明了太子何意,看来知道太子秘密的可不止卫澜一人。

“你满意了?”

卫澜仍端着笔,瞧着那侍从默默离开,还未缓过神来便听太子问了一句。卫澜望向太子,此时的他又换了副神情,目光透露着狡黠。卫澜明白她是为何意,淡淡一笑道:

“这话应该我问太子吧,是殿下请我入宫的。”

“可你不也是想来么。”

的确,自己做了这么些,不就是为了能踏入这宫门么,只是,这“踏入”并非真正的目的,此时离“满意”仅仅迈出了一步。

卫澜未答,见太子不接便缓缓收了笔,垂目盈盈笑了笑。

“太子到底是如何对陛下提及,才破例让我入宫陪读呢?”

“自然是夸你的好了,道你是益友良师。”

“希望果真如太子所言,卫澜能让太子有所‘长进’,若是劳而无功,怕是留不长了。”卫澜把“长进”二字咬的极重,她知道太子懂得是何意义。可话一出口,太子便朗声大笑了起来。

“看来你是很想留啊。”

被太子这一笑窘得卫澜的双颊染上了好看的绯红。她低下头,羞得不知该如何是好。而正在此时,门外的宫女突然来报,任少傅来了。

卫澜一怔,任少傅?莫不是任恺。那个提出让贾充镇守秦凉的太子少傅,拉拢父亲一起推举贾充的人。

任恺入殿拜见太子,太子呆头呆脑地回礼,一旁的卫澜也起身上前施礼。

这任恺好似早已知道卫澜在此,未露一丝惊讶,反而淡然一笑,神情肃穆却不乏温润,实为君子之相。

“昨日的书,太子可曾温习?”任恺开门见山,爽直的很。

“依少傅所言,已研读过,可仍是不解。”太子嘻嘻笑道,哪里有一丝严肃之意。

“太子是哪里不解呢?”

“秦即然已经擒获晋惠公,何不杀之?”

缘这太子读的确实是《左传》,这应该是僖公十五年的事吧。为何不杀,亏你也问得出口。卫澜在心底冷笑一声。

“杀之只会引得两国相互仇视,怨恨更深,此乃不祥。”任恺解释道。

“都打起来了,那不就是仇家,不拼个你死我活还叫打仗吗?”太子一脸的困惑。

虽然极轻,但卫澜听得出来,任恺叹了口气。

“秦穆公仅仅是因晋惠公不讲信誉,为事不端才出师讨伐,并不是非正义侵攻。且两国曾联姻,秦晋之好便由此而来。”

“吴蜀也因孙氏联姻,未见和好。”若不是太子一副呆呆的表情,这话怎也不会认为是一个木讷之人说出的。

“吴蜀为争霸之战,而秦晋只是讨伐,师出有名,若是进而侵攻,必然会如穆公所言:重恕难任,背天不祥,陵人不祥。不合天理、积怨太多不但对方会愤而反攻,怕是连本国军队也难以振奋。所谓名不正而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任恺耐心言道,无论太子是何态度,他依旧尽责尽职。

“《诗》有言:‘下民之孽,匪降自天。噂沓背憎,职竞由人。’说的便是此事,下民的罪孽,不是自天而降;当面奉承,背后憎恨,灾祸终究是人为所致。故子桑曰‘无始祸,无怙乱,无众怒’……”

任恺讲的是义正言辞,然太子眉头一皱一副极不耐烦的样子,身体左右摆晃起来,耐不住性子的了,几次启唇又未出一言,终了还是忍不住,打断了少傅。

“懂得了,懂得了,少傅所言本宫懂得了。”太子几乎是嚷出来的,“从一早便坐于此,腿脚都麻了,我们去园中转转吧,前几日那梅结了骨朵,今日定是开了,去看看?”太子眉一挑,兴奋如稚子一般,瞪着双眼满脸企盼地看着卫澜问道。

卫澜一怔。不是才刚刚坐下的么,怎就坐了一个早上了?这太子分明是要躲避读书么。可这问自己算怎么个事?若是不应答,太子肯定是不高兴,若是应答下来……卫澜扭头望了望威严伫立于前的任恺,他也正一脸凝重地盯着自己,四目相对,卫澜心虚了。自己是请来伴太子读书的,怎能撂下少傅随太子游玩去。

卫澜踟蹰不语,好在对面的任恺先行言语了。

“太子,今日的书还尚未读,当以学业为重,请殿下慎思。”

任恺的一语自然是惹得太子不悦。他双唇撅起,眉头紧拧,恶视着任恺,像极了被人夺去心爱之物的孩童,气鼓鼓的样子。

“你随着便可,你讲你的,我听我的!”

说罢,太子猛然起身,同时也将跪在身侧的卫澜拉了起来。扯着她的衣袖头也不回地便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