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音箫知道师姐内心苦楚，却难以向外人明言。在妙真大师那里学艺五载，她深深了解师姐的个性。当师兄说他爱梅时，师姐却说偏偏爱竹。想到这里，凤音箫便道：

“梅爱南岭城楼妆，竹守北田垄幽篁；不是师姐无心意，只是师兄心太凉。”

池妙锦自然理解师妹的意思，拂袖慢捻，轻轻说道：

“樵夫一担筐两边，两边都压一人肩。起起落落同缘在，谁人不知水环山。——若不是他如此，我们还能见面吗？”

“你把剑谱还给他了？”

“我倒是把师父传的轻功心法交给他了。——这，也是师父让他来的用意。”池妙锦道，“你们可不是偶遇，他是知道的。”

“为什么不到我的阙天阁，是避嫌吗？”

“是怕给你惹麻烦。——到此进香，也等你来，倒也自然。”

“想来，分开也有几年了……”

迟妙锦点点头，道：“那里，是我一生都难忘记的，我的记忆都留在了那里，留给了师父，和你们两个。”

的确。当初，他们呈师于武夷山妙真大师，师兄也不过弱冠之年。他们在武夷山饮涧水食野味，与狼虫么共，与禽鸟相合，无忧无虑，自在逍遥。那年二人都是十三四岁豆蔻年华，心无杂念。二人直到十八岁分开，所知所念之人，除了她们的师父妙真大师外，就是师哥莫笑尘。

莫笑尘是妙真大师的关门大弟子。人爽朗标志，通达事理，对二位师妹关爱有加，却从无非分之举。因此，俩师妹心中都有他，他心中也有二人。只是，他出身寒微，从理智上想，他倾向凤音箫；可从感情上说，他更爱池妙锦。

可是，迟江海当时为京城有权有势有名的大臣，德信于皇恩。这一点，在莫笑尘看来，是无法逾越的界限。而凤音箫呢，是前朝大臣之女，贵族甲胄。更重要的，是凤音箫的父亲与他的父亲是师兄弟。他，也无法跨越这样的关系选择她。最后，莫笑尘谁也没有选择，因为，他不会那样做。一个人，独来独往的，也还是自在。最后，他将他的剑谱交予凤音箫保管。然而，凤音箫又是何等心高气傲之人，怎能不知师兄的心意？她还是婉拒了师哥的好意。对于这些，池妙锦当然也明白，也没有在意。当凤音箫将这剑谱交给她的时候，她也释怀了。

但，她还是放不下师兄。即使是当今万岁，她也不慕其德行与才能，在她看来，都不如莫笑尘。

她拒绝理宗的求婚，就注定了一生的命运了。

一个女子，抛却荣华富贵而趋心灵之宁静，这是一般德行的女子难以做到的。抗拒诱惑比诱惑本身更难做到的。

凤音箫的父亲吴净寿，早年曾在北方组织过义军，抗击过侵入大宋疆土的金兵。当时，安国寺德贤主持曾帮他躲过多次劫难，凤音箫的父亲感激不尽这个师父。那时候，惠净法空师太还没有来到这里。

当初，后宫史皇后得势，新晋进士史弥远擢为太常丞、军器监。吴净寿后被朝廷重用的史弥远招安，安顿在京兆尹身边做团练副使。后来，史弥远密命同党汪孝臣，串通奸人贼党一干人马，制造谋反的东道里事变，陷害他聚义谋反，因此险些被害。父亲他单枪匹马逃离京兆，脱离危险，而他手下的人马无一幸免。

东道里是京城东市的一条胡同，凤音箫的父亲吴净寿和他的人马就居住在那里。为了消除隐患，杀人灭口，汪孝臣带领提刑司的一干人马，突然宣布，有功之侠吴侍郎吴净寿暂离东道里，搬居南城，权授镇关使。凤音箫的父亲哪里知道这是史弥远的阴谋，就在她带领众人离开的时候，御林军突然包围上来，禁军教头道：“拿下！”

吴大人已知陷入诡计之中，不得不奋力拼杀，冲出重围。而他的人们已经全军覆灭，血染东道里。这就是临安城里的东道里事变。

离开临安后，吴侍郎吴净寿一心想报仇。但已是人单势孤的她，却无回天之力，只好与师兄风雷剑侠莫笑尘的父亲莫道秦联手，继续抵御外敌和朝中奸佞的陷害。后来兵败返乡，隐居武宫山不出。直到遇上了鬼无阎，他的命运开始发生了变化，从此，与他结下千古之仇，不共戴天。

吴净寿一心想复国报仇，与妹妹季婵秋筹建了北帝阙天阁。招兵买马习武练兵，从不懈怠。只因身体欠佳，大不如从前，便将掌门之职，交给了他的妹夫艳昭魂莫釜公和妹妹季婵秋。为了阙天阁后继有人，才将凤音箫送到了武夷山妙真大师处，一面学习诗书礼乐，一面习武练功。

后来，妹夫艳昭魂莫釜公，在那次比武中，被鬼无阎设计所害，从此，季婵秋便寻仇，直到今日，她也不见仇人鬼无阎。

陷入回忆中的池妙锦，道：“是啊，你这个吴家二小姐，学成归来，初入大理寺，又回阙天阁。却在武宫山与鬼无阎交手，做出惊人之举。竟敢动朝廷命官的武师爷鬼无阎。”

“我不过是无心一战，却惊扰了江湖，更惊动了朝廷。——父亲很担心。”

她把已经失传百年的武功极秘——簪花驭手、观音玉指和魔界笛箫重现江湖。加之有人蓄意渲染：白裙飞掠血光飞，横尸不见魂魄回。就更是神乎其神了。与鬼无阎交手，也并不知他有如此的盛名，不小心便也是初出江湖便就名扬四方。

“回去吧，他们也不会再打阙天阁的主意了。不过，你以后恐怕不会有清静的日子了。”

“谢谢师姐提醒，我们走了。”

告别安国寺，凤音箫与父母回到了阙天阁。不知为何，不久，江湖上就有传扬，说她所到之处不是一片血腥，就是尸横遍野。就连那几个未来得及跑的贼人，她也未把他们送上黄泉之路。可是，江湖所传的，却真是草木皆兵。人人恐慌，个个心惊，不敢出门。尤其是元国武士，不再敢招摇过市。

这定是有人故意而为，想引她出来，才这般试探。凤音箫何等聪明，怎会上当？她已经知道，暗行御史出发了，只要静静等待，就是最好的时机。这日，她与蹊桃紫荷来到武宫镇。只见有人在议论纷纷。听得出，还是有关她与鬼无阎的一战。

“我去教训他们，让他们瞎说。”蹊桃道。

凤音箫最是知道，武力需敛气凝神。从不声张，才是生存之道。习武最忌斗争贪强，习文最忌功名利禄，金银沾身，铜臭染心。也正是这一点，才深得玉泉山那位神出鬼没的梅王爷暗暗看好，将把一项重要的使命赋予给她。

“算了，别让他们扰了我们游玩的兴致。”

紫荷道：“就是，我们走。”

凤音箫清楚知道，她，已经在别人的策划中，成为一枚重要的棋子。而在这当中，鬼无阎的出现，让她多少有些意外。尤其是，江湖的流传。

回来，凤音箫被父亲叫去。她在阙天阁的大堂拜见了高堂。依父亲叮嘱，准备祭拜先祖。凤音箫叫来随从丫鬟：“蹊桃，紫荷。”

“在，小姐。”

“今日是祖父忌日，父亲一定会去祭奠，备马前去。”凤音箫有些伤感，声音低沉道，“我们也要去，还要带上祭奠的祭品。”

“小姐，”蹊桃走近身，悄然说道，“您要打听的消息，问清楚了！”

凤音箫眼睛一亮，转过身来，双手伏在案上：“说——”

“这个让江湖人闻风丧胆的鬼无阎，正是他派人传播的流言蜚语。对了，还有一个什么，——霍从楚的，在江湖上活动。”

凤音箫眼睛一亮：“这个出现了？”

“是，前两日在福泰楼客栈，追杀魏子铭的，就有他。”

“听说，鬼无阎把歹毒凶残的绝迹武功招魂鬼脚和捭阖神功，传给了他，重新带出了江湖。现在，他放出风声，想激起江湖对你的仇恨，所以，传你……”

“传我是杀人的妖精，嗜血成性的魔头，对不对？”凤音箫笑道，“功夫都没了，也得让人家痛快痛快嘴。”

“可是，也激起了西都会的水寒烟和西北二王四煞的注意，”蹊桃道，“听说，他们也都出来了。”

凤音箫道：“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鬼无阎够狠的。对了，姑姑可知道他出来吗？”

“还没有人告诉她，”蹊桃道，“不过，这个人还有另一个身份……”

凤音箫正听着，蹊桃却突然停下来，欲言又止。

“怎么不说了，还有什么身份？”

“他还是龛灵宫的少堡主浪海涯的师叔。他表面是武师，却是阴毒无比，残忍至极。”

“还有，据说他现身之地，无不留下印记，血雨腥风，”紫荷道，“在野人渡就有数名武林高手死于非命，至今不知道是什么武功所杀。”

“就这些吗？”凤音箫问道，“那是有人假借他的名声做的，不用在意。”

“当年，陷害姑奶奶的人，他就是一个主谋。”紫荷道，“他姓穆名笑天，号成恩，江浙人氏。无人知道他师承何人，隶属哪派，只是武功阴毒杀人不眨眼，江湖人称鬼无阎。他曾经居于南乐龛灵宫。西北二王四煞之一的玉门第一刀雪上飞，和天山雪雕王都曾败在他的鬼脚之下，险些送命。”

“江湖上流言四起，诡秘异常，也未可全信，”凤音箫道，“这个人能和龛灵宫有瓜葛，说明他不单单是史弥远的武师爷，还有别的秘密。”

“外面也有疯传：传得最多的是，他不顾廉耻道义，背叛师门，杀妻灭子，练就邪门武功。因为无脸见江东父老，才不得不隐退江湖，销声匿迹了。而后因为都想独霸武林，又难意见相和，分道扬镳各奔东西，不即不离互不干扰。另一种传言是说，两派都想独霸武林培养后起之秀，让他们去学武功绝学，重振各自门派雄风。还有一种说法，就是金国狼主与南乐密谋合纵连横，消灭异己，在京城临安扶植接班人，好日后称霸江湖，夺取天下……”

“蹊桃，这件事尽量不要让姑姑知道，免得她知道了会伤心。”凤音箫叮嘱道。

“小姐，怎么能瞒住她，姑奶奶……”

“瞒不住也得瞒，难不成你让她去亲自出来，与一个废人较量不成？”

“是，小姐。”

紫荷倒了一杯水，问道：“小姐，刚才蹊桃姐说的二王四煞，究竟都是谁呀，我怎么没听说过？”

凤音箫慢慢地呷着茶，漫不经心地说：“听父亲说过，姑姑也说过，他们就是西域王、天山雪雕王，后来就这两个人就销声匿迹了。四煞倒也活跃，经常出没在潼古关偏头寨一带。雪上飞、火焰客、刀神法不冤、仁不慈，鬼无阎在晋阳府与他们一战出名。从此，四煞从此逃出中原，不敢再来。鬼无阎也因此赢得了武泰斗的称号。”

“怪不得引起江湖上一片恐慌和惊怵呢，原来还有这样的事儿。”

“小姐，你可知道，现在江湖一片哗然，都说你比他还厉害……”

凤音箫摇摇头，放下水杯，静静地说道：“四煞和天山雪雕王的总舵主，是西北魔鬼城西都会的楼兰怪女——水寒烟。”

“是啊，不知为什么，这个鬼无阎从我们这里离开后，却与西都会的人结了梁子。她曾得知此消息，十分震怒。”蹊桃道。

“这消息可靠吗？”凤音箫问道，“据说，这个女子功夫与智慧，都是超拔脱群的。”

“她怎么能跟小姐你比？”紫荷道，“不过，听说她带领数百弟子连夜飞马，行程千里，赶到中原地界。到处寻找鬼无阎的行踪，已有消息，马上杀人。而鬼无阎人已消遁，不知去向，无人得见。”

“看来，到底是没有平静的日子了。”凤音箫走到衣架前，摘下绸缎披肩，“走，到外面走走，那个人也快出现了。”

确实，武宫山到处弥漫着**味。出没的人马，也不都是常见的面孔，常有西域人出出入入大街小巷。看来，水寒烟的确是恼羞成怒了，想在中原大开杀戒。

“江南三邪一贪曹桂、李正、尹一奎和陈毅弘连连被她所杀，人心惶惶的。”

一时间，她成了人人害怕的女魔头。与此同时，她还下令各路人马及手下各将官，一面速速赶回魔鬼城，把守要隘；一面派出人马寻找武泰斗——鬼无阎的踪迹。

“她下令：一旦发现，格杀勿论，绝不留活口。”蹊桃道，“她还在江湖上放话扬言：如果不能为屈辱的玉门第一刀雪上飞、天山雪雕王报仇，她将离开祁连山和贺兰山，解散其西都会。割发服输退出江湖，从此不再出入中原。”

消息一经传出，江湖顿生疑窦，再起波澜。人人都拭目以待，也生怕危及自己。不久，她又隐没形迹，失去踪影。

谁都知道，魔鬼城的楼兰怪女——水寒烟虽是晚辈后生，没有凤音箫武功精湛，内力深厚，名声显赫；可是她的怪异诡秘却是天下第一：来无踪去无影，谁也不知道她到底是用什么兵器，也不晓得用什么武功征服了玉门第一刀雪上飞、天山雪雕王，成为西北女天王。

“最近，有人看见了一个怪异女子，出入我们武宫山，意欲何为无人得知。”紫荷补充道。

凤音箫淡淡一笑：“她的总舵在魔鬼城，大漠深处，一枝独秀。她们对外号称西都会，有意独霸西北之意。你们小心留意便是，不必在意。”

“小姐，车在外面等着，可以走了。”

“走吧，紫荷，带好东西，下楼。”

“小姐，姑奶奶也去，已经启程了。”

“哦，知道了。”凤音箫道。

说着，主仆三人先后缓步下楼。庭院中，一辆豪华玉盖的马车停在过道旁。家人纷纷上车，仆人旁边伺候。三人上了车，车夫挥鞭打马，离开了阙天阁的小姐闺阁，向武宫镇的官道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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