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地处鲁苏交界有个河涯村，村里有个媳妇名叫刘玉翠，此人心灵手巧，人也长得俊靓，是十里八村数得着的俊媳妇。
与媳妇不同的是，男人王衣粮生性老实巴交，笨胳膊笨腿，是那种三脚踹不出响屁的瘪男人。
农历正月刚过，正是青黄不接的季节，这阵子，穷人的日子最难熬。
天刚朦亮，玉翠从被窝里坐起身子，穿好衣服后，只听院门外传来通通的敲门声。
不一会，玉翠敞开大门，意想不到的是，王二贵嘻皮笑脸地走进来。
玉翠的心禁不住怦怦直跳，慌促地问：“二叔，这大清早的，您来俺家干么？”
王二贵依然嬉皮笑脸，说，“玉翠，你咋装糊涂来了，年前借俺的十斤麦子总该还了吧？”
玉翠一阵脸红，难为情地说：“二叔，那事儿俺没忘，只是眼下青黄不接的，拿什么还呀。”
王二贵长叹一声，又说：“玉翠，不是二叔成心逼你，你看吧，日本鬼子都打进县城了，没准哪天闯进村，杀个鸡犬不留，就为这，二叔才把欠债收拾收拾，准备逃命呢。”
玉翠说：“二叔，您讨债没说的，话又说回来，鬼子还没进村杀人，您不能先把人逼死了吧？”
王二贵这时眨巴眨巴眼皮，突然说：“玉翠，看在你我那份上，二叔豁出十斤麦子不要了，不过有话在先，以后别让二叔隔着靴子挠痒痒，那样都把人煎熬死了，来点实在的。”
说完，王二贵又摸玉翠的胸脯。
玉翠急忙躲开对方，僵硬地笑笑说：“二叔，家里人都要起床了，让他们看见多不好，您快回家吧。”
王二贵刚要转身，又想起什么似的问：“玉翠，地蛋种还借不？”
玉翠说：“到时候再说吧。”
打发走王二贵，玉翠又回堂屋，从瓦缸里?半瓢地瓜干粉面。
望着快要露出来的缸底，玉翠开始掂量，就算一日三餐全做面子糊，瓦缸里的粉面最多撑两天，过了明日，不知道再拿什么下锅。
想到这，玉翠瞥一眼被窝里的男人，禁不住叹息一声。
往前数二十年，是个大雪纷纷的腊月天，玉翠跟妈妈从郯城县来河涯村要饭时，老人家一失脚跌倒在雪地里，右胯骨闪挫骨折，正好衣粮的父亲跳水路过，主动安顿母女俩住下来养伤治病。
接下来的日子里，衣粮的爹妈勒紧腰带，省吃俭用，将两个素昧平生的外乡人精心养活两个月。
玉翠妈感恩图报，临走时主动留下闺女，给衣粮做媳妇。
玉翠那年十五岁，春节后便跟衣粮圆了房。
因为穷，圆房的那天晚上，衣粮妈只给儿媳做一碗葱花面。
圆房后刚满三日，小两口便与公婆分烟析产，搬进两间破草房独自过活。
从这天开始，衣粮除了干活上床两件事，家里的大小生计全由玉翠一手操持。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窗前那棵石榴树从墙根蹿到屋檐，玉翠和衣粮也跨入三十五岁门槛。
结婚二十年，玉翠生下两男一女，大儿子叫山子，时年已满十九岁，与此形成反差的是，一个五口人的大家庭，全指望二亩薄地糊口度日，生活依然那么惨淡，看不到一丝透明的光亮。
衣粮这时从床沿上坐下来，慢悠悠地按一袋旱烟，点着后吧嗒吧嗒抽。
玉翠想把内心的愁思说出口，但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一转身走出门外。
走进锅屋，玉翠用半瓢瓜干面下一锅薄糊，算是一家人的早饭。
吃饭时，玉翠只喝一碗，便放下手中的碗筷。
衣粮说：“孩他妈，今个下田刨地，那可是力气活，您再喝一碗。”
玉翠没搭理男人，望着大小子冷不丁地说：“山子，吃完饭跟爹妈刨地去。”
山子转溜一下眼球，不说去，也不说不去，一副装聋作哑的样子。
玉翠也是急性子，见山子不理不睬的，拿两根筷子抡起来骂：“犟眼子，你快放个屁出来。”
山子瞄一眼妈妈手里的筷子，憋红了脸儿说：“你唬谁，当俺怕你是不，刨就刨。”
3
初春的天气虽然晴朗，阳光也很明亮，但田野里一片荒漠，处处弥漫着凄凉的气息。
傍晌时分，玉翠手里的镢头越抡越低，也越刨越浅，早上喝的薄面糊早已蒸发得精光，只剩下肠子在打滚，在扭结。
望着脸色变黄的媳妇，衣粮心疼得要命，哭似的说，“孩他妈，天都快晌了，你先回家吧。”
玉翠说：“那啥，过会儿一块走。”
又刨一会，玉翠忽觉得心慌气短，四肢软酥酥的，接下来头晕目眩，扑通晕倒在地下。
山子扔下镢头，拉住妈妈的手哭喊哭叫，衣粮也蹲在身边呜呜地哭。
正哭的当儿，后面传来粗重的男人腔：“衣粮侄子，玉翠这是咋的了？”
衣粮转头一看，原来是王二贵的哥哥王一才，因此哭得更厉害，一边哭一边说：“孩他妈昨晚没吃饭，早上就喝一碗薄糊糊，饿的。”
王一才气呼呼地埋怨：“那还让她刨地来着，死了人你撑得了？”
玉翠这时吃力地坐起来，说：“大叔，俺没事，歇一会就好。”
衣粮问：“大叔，您来这干么？”
王一才回答：“没事闲溜达，看见你们刨地，顺便过来看看。”又问：“衣粮，你家现在几亩地？”
衣粮说：“还那老二亩。”
王一才说：“五口人的大家庭，二亩地咋养活得了，难怪这阵缺吃的。”
玉翠说：“没办法，一年能捱半年饿。”
王一才接着说：“你大叔总共不到二百亩地，该租的都租了，眼下腾不出份儿租给您，转过年再说吧。”叹口气又说：“衣粮，这地不能再刨了，快让山子扶他妈回家，你跟大叔走一趟。”
衣粮怔愣着眼问：“大叔，您要俺做么？”
王一才说：“给你弄些瓜干带回家。”
玉翠一听这话，急忙摇?头说：“大叔，去年借您的一百斤还没还，怎好再借，俺自己想办法就是了。”
王一才却说：“咱王家都是一个祖宗传的后，别说见外的话，快起来。”
玉翠使劲咬住嘴唇，点点头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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