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健曲曲折折才在走廊的最尽头找到这个门上用红漆写着305的门，已是生了一肚子的气，一路苍黄色斑驳的墙壁，带着回声的走廊，破旧的门窗，昏暗的光线，他拖着脚步的回声一路找过来，脑子里辉映着他那窗明几净的高级病房，心里莫明的火就来了。他看着门上的号码，手里的花碰到了下巴，他回过神，愣了一下，康乃馨。她受伤了，小产了，昏睡了整整三天他都不在她身边，七天之后，他手里拿着一把康乃馨来看她？他怎么买了这么一把花？怎么这么假呢！他正在气恼，门一开，一个男人端着痰盂走出来，差一点撞到他身上。

“对不起，对不起，”那人忙着道歉之后才抬头看见他，愣了愣：“你咋站这儿呢？”

他愣了一下，发现自己忙乱中还保持着闪避的姿势――肚子后缩，右手的花举得老高，脚不丁不八地站着。

“对不起――”那人还道歉，“没弄脏你衣服吧？”

他低头看看他的衣服――笔挺的西装。他突然觉得他怎么和这里这么不和谐呢？“刘冰云是住在这里吗？”他下意识答非所问地问道。

“噢，不知道。你进去看看吧。”男人不再看他，端着痰盂走了。

伟健站在门口，热闷的空气，夹着混浊的味道扑到他的脸上，每张床边都站着人，一屋子乱哄哄的，他的心一下子就满了，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床，然后和她的目光相遇了，他望着她慢慢地坐起来，他望着那个身影，耳边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阿云――”他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听不见任何声音，闻不到混沌空气，他一下子走过去，抱住了她，他把她抱在怀里，他的心一下子就敞亮了。

“阿健，”冰云喃喃地，“阿健。”她不由自主地伸手抱住他，他身上的气息那么熟悉而安全，她觉得自己仿佛一下子融进那个怀抱里，那么的坚定，那么的宽阔，那么的有力，那么的安全和真实。

伟健抱着那个身体，觉得自己准备的一切，顾虑的一切，顿时烟飞雾散一般化为乌有了，他费尽心思打的那些蹩脚的腹稿通通的尽数作废了，他已经真实地把她抱在怀里了。对面有个人在笑他，他回过神，看见一个“大男孩”在望着他们笑，松开手，怀里的人似乎也醒了，坐直起来。他望着她，她那么苍白，那么憔悴，他握住她的手，七天了，自己竟然不在她身边！他久久凝望着她，她瘦得太多了――

“哇――”一声婴儿的哭泣打碎了这个真空的世界，他一震，仿佛从梦中惊醒，转过头，看见旁边床上翻动着一个红通通的婴儿，一个女人在为他换尿布，那个小东西挥舞着手臂，踢着小腿，啊，啊地哭叫着，床头床尾上挂满了各式的尿布。#手打吧随风手打 #

冰云坐在那儿，8床又饿了，她吃得多，饿得快，如今刚刚过了半个上午，她便又饿了，又在那里狼吞虎咽地吃东西。据她自己说，她在病得最严重的时候，一天吃了三十二个面包。冰云震惊之余，那敏感的胃便不受她的意志控制地翻腾不已，令她难过得心里直打褶。

旁边有人在大声地吞咽东西，伟健转过头，看见一个、一个人，坐在那里，正饕餮一般风风火火地吃东西，她急急切切地把那些食物塞进嘴里，仿佛她的肚子是个无底洞。她的样子令人恐怖，眼睛外凸，白眼球出奇地大，头发稀疏，额骨高耸，而最可怕的还是她那张大嘴巴正在进行的大吃大嚼，那种吃相太惊人了，他心里感到一阵恶心，混浊的空气开始钻进他的鼻子，婴儿的尿臊味，产妇的血腥味，医院的药水味，混杂在一起，让人感到头晕目眩的窒息。在他抱住她时，他忘记了一切，现在他一眼看见这一切，他的信心便顷刻间土崩瓦解了，他不由自主站起来，结果他的手被拉住了。

“我――我去给你――”他被拉坐在床上。“我去给你转院，马上回来接你。”他低声说。

“不，不用了。”她也低声地。

“阿云――”伟健皱皱眉。

“不要了。阿健，很麻烦。”她松开手，“你出院了？”她的眼睛扫过他的前额，看到发际留了一个小小的粉色的疤。

伟健感到一种冰凉的疏远，“我――”他握住她的手，“阿云――”他真恨自己嘴巴为什么这么笨，他真恨这些人为什么都呆在这里！看看满屋子十几个人，他要说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来，只好张着嘴望着她。

冰云看着那眼神，心里一阵难过，移开目光。

“身体要弄坏的。换一下房间，也行，好不好？”伟健握着那双手恳求道。

那个声音温柔得近乎耳语，冰云觉得自己要崩溃了。

“你好了吗？”她望着他西装的钮扣。

“嗯。”伟健垂下头，觉得一切那么的生疏，他抬起头，他什么也顾不得了，“阿云――”

“阿健。”她打断他。

那个孩子又哭起来，声音嘹亮地撞着他的耳鼓，孩子，她流产了，他感到脑子混乱，他望着她苍白的脸色，她空洞的目光，她孤伶伶地缩在瘪瘪的被子里，就是因为一个孩子没有了，他猛地站起来。

“干嘛去？”他的手被拉住了。

“我，出去一下”。

“不要去。冤怨相报何时了？”

“我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一切都过去了。”冰云望着她，伟健不语。“听我一句，嗯？”

“好。阿云，你休息。我走了，我晚上再来。”伟健站起来，笑着。

“好，我送你。”

“不，别下来，别着凉了――”

冰云已经穿上鞋子，两个人牵着手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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