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2)世界有点错乱
作者:我的季节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891

现在,伟健便很担心这“未婚少女”冻感冒了,他轻着脚走过去看,没想到那“少女”没睡觉,正坐在休息室的地上,怀里抱着一个座垫静静坐在那里独对着一盏孤灯,那孤单,那宁静,那沉郁,那种若有所思,那种无思无想……那种光与影一下把他度了,他脑子里那根神经又一次错位,居然悄悄放下毛巾被,不声不响地跑上楼,拿了几乎十年没摸的铅笔下来,坐在地上,静静地勾画起那光与影的美……

两个人和好了。因为他忽然把那幅《少女》递给她时,她就瞪大眼睛,拿出一幅认真的怀疑模样:“哦!阿健!真是你画的吗?”他看着她那极大的意外和吃惊,在心里撇撇嘴,“送给我家那口子――”他突然用手捂着肚子靠在门上,

“你怎么了,阿健?”她跑上来扶住他,“哪里痛?”他痛得弯下腰去。“我扶你上楼――”

“走不动――”他捂着肚子,“扶我在这儿躺一下――”她扶他躺下来,开始急切地问他哪里痛,最后看着他指的胃的下方、肚子的上方皱了皱眉头,显然她弄不懂这个部位到底是什么器官。

“这边痛,还是这边?”她的手从左边移到右边。

“这一条。”他手抓着她的手,痛得滚成一团。

“阿健!”她抱住他,“阿健!”她抱着他:“你别怕,没事的,我送你去医院。”

“你别吵醒爸妈――”他握着她的手,头埋在胸前。

“不会的,”她低声地,“我送你去。我去开车子。”

“什么?”吃惊让他翻身坐起来,“你,你会开车子?”

“应该会。”她捧着他的手在嘴上亲了亲,“我坐在你腿上学会的,相信我。你靠在这里别动,两分钟后我们出发。”

他愣了愣,那人已经出去了,然后他听见她急切但并不慌乱的脚步跑上楼去,可能是去拿车钥匙,下楼,出门,不一会儿他听见车子发动的声音,然后开过来停在楼门口,这个小妖精!那个人已经跑进来,扶起他,“老公,走吧,我把车开出来了。你试试能不能站起来?”

“我不去。”他不站起来,“坐你的车子,我会先吓死的。”

那个人想了想,“那我扶你先上车,我去叫东义,让他帮忙。”

“我没事的,”他又滚到地上,“等天亮了再说吧。”

“老公。”她跪在地上抱住他,“乖,听话,这样痛法不能忍到天亮,会痛坏的。听话――”

这话让他听着真舒服!想了想,“我可能是刚才坐在地上画画时间太长着凉了,你帮我弄杯热牛奶喝,也许就会好了。”她很快弄来了牛奶,同时弄来的还有一个热水袋,她把他扶着靠在她怀里,喂他喝,他喝掉了牛奶,她问他:“感觉好些吗?”

“嗯。”他抱着热水袋,出了一身汗,“我饿了。”他有气没力地靠在她怀里,听她极其温柔地问他想吃什么,他想了想,做东西太麻烦,而且她走了就没法靠着了,“苹果。”他说。她去拿来了苹果,还是把他抱着,用小勺刮苹果泥给他吃,而那苹果泥是热的,原来她用开水烫过了。他吃了半个苹果泥,把她也折腾够了,便滑下去躺在她的腿上,伸手搂着她的腰。

“阿健,你真的好些吗?”她搂着他的头,帮他擦额上的汗。“还痛吗?”

“嗯。”他头贴在她的肚子上,“吃了一晚上醋,肯定要肚子痛的。”

她显然没听懂,他便平躺过来,仰面看着她,“不信你试试。”这回她懂了,气得抿住嘴,抬手要打他,他抓住她的手,拉进怀里,“这里也痛。”

“你要把我吓死了!”

“我要被你气死了――”

她便低下头不好意思了,趴倒在他身上,把脸埋在他胸口,她呼出的热气弄得他心直痒痒,“对不起――”

这话他受用!样子也受用!她躺在他怀里看那幅《少女》,“阿健,这真的是你画的么,”转过头来望着他:“你以前学过画画吗?”他笑了,这个小乡巴佬!其实那只是一张速写,虽也算形神兼备,但也不用她这么崇拜的,不过,他喜欢看小乡巴佬崇拜的眼神,便起身去端来两份小点心,泡了一道铁观音,地上坐下来跟她讲起了他曾经是多么想当一名画家,以及他插队、他这个地主的儿子怎样被批斗,怎样没有纸笔,在寂寞中他捡厨房烧剩的木炭在衣服上做画,以及苏鹏怎样憨直,怎样偷着带东西给他吃,一直到最后他们的结拜、返城,他的创业与守成……他不知他怎么会讲起这些遥远的过去,也许是那光与影太美,一下子勾起了他的怀旧情结,讲到最后,天亮了,他坐起来笑了,摇摇头:“我们那个年代,有许多东西是你无法想象也无法了解的。你知道么,我们每次吃饭必要背一段**语录,冲着他的像三鞠躬。”

“我听说过。”她静静地,“我从前上班时,有一个朋友叫玉兰,我叫她兰姐。她就是那个时代的人。”他本是想说过这一段话就站起来就结束这场谈话的,但她这种静静地理解忽然让他想听一听下文。“但是真正让我全面了解那个时代的,则是知青文学。就象唐诗宋词区分了唐朝和宋朝一样,那个时代的特殊烙印,贯穿了整个知青作品,好比盛世的文人多写大好河山、闲情逸趣,歌舞升平,乱世文人多写国恨家仇,忧国忧民,归隐渔林一样,一种无形的印记划分着时代,但却一分都不会错。”

他没想到这种见解,又想起她那次对于生命的陈述,“那你认为那时是什么‘世’呢?”

她抱着腿坐着想了想:“没法用一句话定位。它打了一个擦边球。”她沉思的神态轻易就将他的目光锁定了。“翻开知青的作品,那中间有一种东西扑面而来,绝对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从前的文人,他们可能经历亡国、战乱、贫穷、饥饿、**、生杀,可能会悲哀、凄凉、苦闷、沉沦、不得志,但这都可以看成是历史向前发展不可避免的挫折。因为历史每一次向前发展都是以战争来推动的。但是这一代知青所经历和体验的,却是历史向后倒转的扭曲,是各种状况的擦边球鞋:擦边的亡国与战乱,擦边的贫穷与饥饿,擦边的**与生杀……”

是什么打乱了这个已经定位的世界?是今夜的光与影,还是此刻蓝灰的晨曦?他望着对面的人,只觉得他心中曾经的梦与美都汇集到了那张被蓝朦朦的晨曦镀亮的脸上,那种立体,生动,凝静,古典……第一次有女人这样跨着时空从容婉约地闯进了他的世界,而他却不想也不能设防。

“但是大起大落的这一段反轮常的边缘人生,毁了一大批人,也造就了一大批人。你不能不承认那一代年轻人比现在这代年轻人更有责任感,他们更认真,克忍,吃苦耐劳,有团队精神,我欣赏他们的这些品质。就人生而言,他们除了可能在知识上有所欠缺之外,什么都不缺了,一切坚忍、锐敏、大智若愚,一切人情世故,进退取?,绝境求生……”

她停下来,他的脑海里也在这缝隙间回放出一个白衣黑裤,头发一丝不乱的小女生形象,他望着面前的人,想组织一下逻辑思维把两者连起来,但是没有办到,因为她接下去的话把那个缝隙挤没了。

“这一代文人最能调着尖刻、犀利、揶揄的调子调侃人生、偷渡理念、镶嵌思想,这也反映了这一代人的性格特点。他们有的辛辣,有的怪异,但就真正身处这一时代中的文人来说,他们几乎写不出那种婉润,清丽,或者轻灵,豪气的作品,他们是沉郁的,忧伤的。”她轻轻叹息一声,“这就是那个时代留在他们血管里永生磨不去的烙印。”

他就在那一刻意识到:这个他一直以来就认定的小乡巴佬,根本不是他所能调教的,那丑小鸭和白天鹅的故事,他不知给毛毛讲过多少遍了,但现在,他有点不敢讲了,故事的发展已跑出了他的想象,他怕瞎编错了,负不起责任――你到底让这只鸭子是不是天鹅?你到底让这天鹅嫁不嫁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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