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一年一度的讯期，老天爷又闲着眼睛下起了烂雨，稀稀拉拉，不休不止，仿佛被哪个淘气的孩子捅漏了，偏又一时补它不上，难道女娲睡着了吗？昨天傍晚的时候，太阳刚露了一下脸，今天早上便又缩回去了，上午刚刚过不到一半儿，便又稀稀拉拉地下起来。冰云被老爷子老太太叫着和亚凤四个人玩了一下午麻将。傍晚的时候，伟健回来了，太阳又露出半只脸，管自在云层里晒起“胡子”来。亚凤忙着去做饭，冰云把米淘进电饭锅里，摘好了菜，出来看见伟健正靠在门口看太阳，

“走啊，出去玩玩去。”伟健不回头，说。

冰云已经在换鞋子了，这一天要闷煞了。两人携手出了门，沿着马路往前走，空气里挤着飞来飞去的白色的小蛾子和肚子上长着一撮白毛的小虫子。

“准要发水了，”伟健抬头瞧瞧天和空里的飞虫，“这个鬼天气，下个没完。昨天某乡就已达到警界水位了，我们到河边看看去。”两人一路往河边走，伟健讲有一年涨水，他到河边去看人家捞东西的情景，“我们这里地势高，要是这里淹了，某乡会没到二楼去。”

冰云和伟健到了河边，发现河岸上已站了好多人在看“水”。时值傍晚，太阳又露了脸，太街上来来回回的拥挤着的都是不约而同的出来散步的人，今年的雨水比往年都大，昔日的河滩早已淹进了河床，河面变得异常宽阔，岸滩上，一些低矮的小树也都已泡进水中央了。伟健和冰云趴在桥栏上，混沌的河水湍急地向下流去，不时带着一个漂流物向下急奔而去。冰云听见有人在讲：某乡的酒厂被淹了，设备全泡在水里了，又有人说某地的水位已涨到和大坝一平了，军队已经开过去了。

“我们这儿也难说，再这么下去，也快了。”一个人说。

“我们这儿地势高，没事。”另一个人说，“这儿要淹了，××地就看不到人了。”

冰云和伟健站了一会，又沿着河堤往前走，一些小孩子去河堤上跑着去捉那些小飞蛾。儿童的快乐是从不问是非的，尽管大家说这种蛾子是发水的征兆。

太阳又从云彩缝里钻出来，暖洋洋地在河面上洒了一片金光，伟健拣了几颗石子打水漂，他能把一颗石子“漂”很远。冰云怎么也学不来，她打得最好，那石子也是只跳一两下便沉下去了，她气得跺脚，伟健便大笑起来：

“我玩这个的时候，你还――”

“你给我闭嘴，”冰云偷扭他的胳膊，“你瞧我这下子的。”冰云精心地挑捡了一片极薄的石片，拉好架势，使劲地“片”出去，伟健瞪着眼睛等着看“这下子”的结果，结果那石子太轻，进了河水，直接便被那湍急的水流吞没了，伟健大笑起来，冰云便泄气地撇撇嘴：“不和你玩了。回家，回家吃饭去。”伟健便更笑起来。

两人往回走，冰云沿路拣了一些大个的石头，缠着伟健帮她捧着，走到了桥时，冰云便拉来架式往远处丢，可那些石子总是被河水冲跑，连浪花都难得溅一下。

“哎，你瞧水多深，”冰云趴在桥栏上，“石头都被它冲跑了，你说这水有多深？”

“不如我下去给你试试――”

伟健一句话没说完，冰云忽然推推他，“阿健，你听，这是什么声音？”她忽然觉得脚底往下沉，阿健也有了同样的感觉，但是，没容他们再想一秒钟，桥面已经直落下去。

“阿健――”“阿云――”

伟健感到桥面下沉，便伸右手去握冰云，而左手则本能地抓住了桥栏，没想到那桥栏正巧是一片木板，而那木板却脱落了，他便随着那木板一起跌下去，使他的右手也抓空了。

一片黑色，一片彻底的黑色。一片混沌，一片完全的混沌。叫喊声，流水声，脑子里的嗡嗡声叫成一片，冰云睁开眼睛，只见眼前一片汪洋的世界。

“阿云，抓住！”冰云听见伟健的声音响在身后，奋力转过头，看见伟健手里正抓着一片木板递向她，她还没来得及伸出手，已被一个浪头向下游打去。

“阿云，勇敢点。接住！”伟健奋力把那片木板抛出去。

这就是生命！冰云混乱的脑子仿佛被这个声音或者说本能喊醒了，她看那块木板向旁边漂去，全力伸出手去，她决不能放过！一个浪花打过来，她冲过浪花拼命向那个方向探过身去，她什么也看不见，却感到手指触到了那片木板，她用尽全力向前一探，已把它牢牢抓在手里。

“不怕，往我这边来！”冰云看见伟健奋力向她游过来，她用尽全力向他靠去。

“妈――！妈妈――”她的旁边，河中央离她一米多远的地方，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孩子正在挣扎，那个孩子的哭声划断了流水。她就这一分神的功夫，咆哮的河水已再一次拉开了她和伟健的距离。

“妈妈――妈――”那个女人已经开始往下沉了，她紧紧地抱着那个孩子，“救命！救――”“妈――”她听着那未尽的声音被吞没进浪花里，然后又浮出来，“妈妈――”

“不要喊。闭上嘴”冰去望着那两个人，抬手抹一下嘴上的泥水，看一眼手里的木板，“抓住木板――”她看准了，奋力把那片木板抛过去，看见那个孩子伸手抓住了木板，那个女人的一只手也抱在了木板上。然后她便再没机会看了，只感到自己无底的向下沉去，她努力伸出手，也没有抓到任何东西，嘴里却连着呛进了两口水，感到自己迅速地向下漂去。她感到脑子异常清醒，她一面告诉自己冷静，不要慌。一面想到：原来生命的尽头，是如此的黑暗。

“阿云――”她身边传来那个熟悉的声音，我要活下去！她奋力探出头，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她看见伟健在她的左上方，她有了方向，她就到他那里去！她全力想稳住身体，努力不随着水流冲下去，但是她巨大的努力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她仍然被水拖着向下漂去。她把头奋力探出水面，她要活着！她没有呼救，她要保存任何一份不该消耗的力量。她全力与水流抗挣，能延长一秒钟就延长一秒钟。但是她还是向河底沉下去。她在窒息中感到一只手抓住了她，随即她的头被托出了水面，阿健。

“不要怕，阿云，放松。”

冰云的头靠在伟健肩上，在那一瞬间，她感到她安全了，她的生命溶进那个怀抱里。

伟健一只手拖着冰云，一只手奋力划水，冰云头靠着他，看见河岩上有一套绿色军装挥舞着手臂，然后人们手挽着手，迅速便筑起了一道“长城”。那“长城”蜿蜒向河水中伸来，“阿健，你看。我们有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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