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3)上帝的原装礼品
作者:我的季节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528

一翻周折也没有抓到虎崽,倒抓了一只不肯爬树的笨猫,阿健立即便聪明地放弃了这种努力。女人既然愿意“小”,做小女人,耍小聪明,他这个男人没有理由不“大”的,做大丈夫,摆大男子主义,虽然他这个“主义”摆的并不厉害。他深知改造一件已经成型的东西,远比制造一件新的更难更麻烦,而改造人就尤其如此。你没听说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吗?他连愚公都比不上,你说他还能考虑做后面那件更大的工程吗?他可不这么傻。既然上帝没把造人的权利下放到世间,他也就只能将就受用他老人家和那些爸妈一起合作出来的原装礼品了,尽管他有点失望。

但他这种失望藏在下意识里,别人不知道,连他自己也不常知道。而且,从另一方面讲,他学习做生意已经够累了,若回到家里再有一个整天锁着愁眉,拉着苦脸叹气的林黛玉,或者一个整日介抱着书本猛啃的书呆子等他,他不是要累死吗?那他宁可有个诡变的妖精在等他了。男人需要有三个太太:一个洗衣煮饭的,一个陪他开心的,别一个是拿到场面上应酬的,而第一个可以用保姆代替,最后一个可以用秘书代替,只有中间那一个代替不了,而他家里那位则身兼前两职,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况且,男人还有一半生命是事业,而他的这半生命则活的蓬蓬勃勃,他的庄园号在本市已是名闻遐尔,他的健身中心分号已顺利开张……有这么多的喜事围着他,他那一点不能尽善尽美的失望也就不算什么了。

而平凡的日月也便循序地过去了,转眼到了这一年的夏天。

“东边长发家孩子今天差点没淹死。”周老太太吃着饭,她喜欢把外面的拾趣放到餐桌上做“调料”,“呛了几口水,被人拽上来了。”

“那条河极可恶呢。”老爷子喝着他的花雕酒,他也喜欢这种“调料”,“哪年都得出点事儿。”

“真要淹死就都傻了,”伟健扒着饭,“这些小东西就是吃饱了作死,洗澡?就是欠揍。”他是“食不语,宿不言”的坚强反对者,不言?不语?见鬼!

“你小时候也没少去,”老太太停下筷子:“我天天跟你提着心。我就恨当时没拿皮带抽你”。

“这怎么扯到我身上了?”伟健停下筷子,冰云看他一眼,兴灾乐祸地笑起来。

“妈,您没拿皮带抽他,您拿什么打?”

“拿鸡毛掸子!”

“这不是一样,更痛。”伟健缩缩肩。“我说我屁股上怎么总有一块青呢,准是那时候你打的,留后遗证了。是不是妈?”

“你吃你的饭吧。”老爷子严肃地,又忍不住笑起来。

吃过了饭,收拾完毕,冰云和伟健挤在阳台上纳凉,逗鸽子。

“哎,你要碰到有小孩掉到河里,你去不去救?”伟健懒洋洋地翘着腿,一只鸽子落在他脚上。

“我能不能死啊?”冰云两手扒着阳台,张望着东天初升的满月。

“那怎么能知道――”

“不救。”

“什――么?太太!”伟健瞠着目,被这太干脆的回答挤的没了下文,“这太自私了――”

“嘻,你是希望我这么回答的――”

“谁说的?”

“我要回答去救,你一定骂我是傻子,我又不会游泳。”冰云不回头,初升的满月真美!转过头来:“不过老公,我好像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我不自私啊。你想我不自私,你打算导演我怎么救他呢?是要用我的命换他的命?还是赌用不用我的命换他的命?还是赌用我的命能不能换回他的命?”

伟健立刻给搅糊涂了,但心中潜意识不肯罢休,偏他又抓不住是什么,这个小烦人精真够讨厌的!伶牙俐齿,一点亏不吃,她怎么连点小女人的傻劲儿都没有呢?她如果回答去救,他不就有机会摆出男人的高瞻远瞩来好说教她一翻吗?真没幽默感!他吃得这么饱正没事做,他决定和她斗嘴,但一时又抓不到合适的题目,“那如果掉在河里的是你呢?”

“我希望别人救我――”那个人理所当然地。

“噢!”这下他抓到那意识了,“自私的人往往更希望别人无私。”他瞪着眼睛想看那个受打击的人,可那人不中弹地摇摇头,

“‘曲突徙薪无恩泽,焦头烂额为上客’。亲爱的,你别指望我做这种世俗道德的捍卫者,我告诉你:从不。我发现这个世界一直是以它冠冕堂皇的道德教大了一批又一批的傻瓜。可惜,我不是这么被教大的。”

“那么,太太,你是被哪种道德教大的呢?”

“我是被生存法则教大的。”他看她靠着窗子,把屁股扭了扭蹭到窗框上坐下来。

“你给我下来。”他生气地,那窗子是没有窗台的,只有窄窄的几公分宽,她也不怕掉下去。

她冲他扮了个鬼脸,“我扶着呢。认真说吧老公,你说我下去做什么呢?不过是用阎王那里多一个冤死鬼的代价来换一出悲壮的闹剧罢了。这代价不是太惨重了么?生命是同等的,没有贵贱之分,即使社会养大我这样一个平庸之辈,也是花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的。”也许是窗框太窄,硌人,那个人从窗子上溜下来,“我们从小被教授的舍己救人的观念本身就是错误的。舍已,救人,既然必舍一个,那又何必做这种交换呢?”伸手给他把茶加满了,“有谁曾告诉过你你的命比别人的命来得更容易或者生得更卑贱吗?不!阿健。生命永远是同等的,包括天子与乞丐。不过是道德与社会需要这种风尚罢了。你喝茶吧,别盯着我看,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我有多高尚――噢,亲爱的,你把鸽子放子吧,它被你抓痛了。我希望别人救我也没有错,人在任何时候对于生寄予渴望都是没有错的,但是我不责怪,假如我无力自救,又无人救我,那我含笑面对死亡。”

“可是,你一定不甘心,”他有点张口结舌,“因为你还年轻――”

“这不是甘心不甘心的问题,这是勇气与豁达。当我没有权力选择的时候,我沉默。这是生命的严格与公平。”

伟健决没想到他会听到了这样一翻话,他有一种想瞪大眼睛的感觉,她的这一席话说得与平日迥然不同,是向生命的陈述都让人激动,还是――

“你不问问我去不去救么?”他想逗她说下去。

冰云笑了,“你可能救,可能不救。这只是一念之间的事,哪能提前准备。你现在说救,到时候说不定不救,你现在说不救,到时说不定去救。你救,因为那时你爱别人比爱自己多;你不救,因为那时你爱自己比爱别人多,这无所谓自私与无私,在生命的舍弃与保留上,谁也没有资格唱高调。”

伟健看看那个人,竟好像彻悟了一般,可是他还没来得及把这个刚刚发现的彻悟人仔细研究一下,老天便戏剧性地把一部真实的故事编排到了他们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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