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4)春生的问题
作者:我的季节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857

吃饭的时候,宋国治一定要坐在冰云旁边,春颖笑他:你怎么不挨着我坐啦?他便说道:“大嫂说话声音好听,我喜欢听她说话。”冰云觉得不好意思,这个拿破仑怎么总是把恭维话讲得如此直白,难道他不知道中国人习惯含蓄一点儿吗?

春颖便和向伟健“告状”:“健哥,你瞧瞧阿治!”

伟健看看阿治,笑了:“春颖,你坐健哥旁边。我把好菜都端给你吃。”春颖便高兴地坐下去了。

“嫂子,这是什么菜?”菜肴上桌,大家围坐,家威夹起一筷菜问道。

那是冰云的拿手菜,她笑了:“酸菜。是北方特有的菜。”

“噢!”四个声音道,四双筷子一齐伸过去,伟健大笑起来。冰云注意到有一个人的筷子没有伸――冯春生。

“阿云,”伟健转向冰云,认真地:“下次你弄一盘青草,拿开水煮一下放在盘子里,只消说是北方菜,我包你不用担心没人捧场。”

“嗯!好吃,嫂子。”宋国治咂着嘴,又去夹。

冰云看看那个没动筷子的人,笑了:“春生,你尝尝。”

“谢谢。”春生标准地微笑,夹菜。

饭,吃得极为活跃,冰云没想到公婆会那么有兴致,尤其老爷子。开始她感到很拘束,摸不清自己该如何应付这样的场合,尤其是其中还有一个不友好的人。她只微笑着听别人讲话,给婆婆和二位女士夹菜,其余便不知做什么了。是公公的兴致点燃了餐桌的气氛,他提议大家表演节目,并率先唱了一段地方戏,桌上的空气开始膨胀,婆婆推她出个节目,她便说了个绕口令,她能够感到他们在有意引导她的加入。她看得出这五个人和这个家非常熟悉,以前好像经常来,虽然这一年来她是第一次见他们。这个绕口令是用她半熟的方言说的,她发现结婚不过一年,她先天的幽默已浮出海面一大截,说的时候居然能够一丝不笑。她一五一十地校对发音,“认真”地问人家,“噢,我说得不对吗?”

大家被逗得哈哈大笑,伟健笑得岔了气,连连挥手:“阿云,我拜托你算了――你再说下去,等你说对了,我们的肠子也快笑断了。”

后来,周老爷子和老太太先退席了,老爷子被邻居叫去喝茶下象棋,老太太则去纳凉,聊天,老两口临走时嘱她好好陪大家,让大家尽兴,便出去了。

送走了周老爷子和老太太,大家又说说笑笑闹了一阵子。

“春生,你怎么不说话?”伟健笑着,冰云抬头看那个人,他除了在老爷子提议之下出了一条谜语之外,几乎没怎么说话,只是一直微笑着听别人说。他神情优雅,波澜不惊,但是――

“因为我正在吃菜。”那个人认真地把嘴里的菜咽下去说,大家笑起来。

“嘻,老六,吃菜和说话可以同时进行。”宋国治一面说一面夹起一筷菜送进嘴里,“你瞧我。”

“那样不礼貌。”

宋国治慌要把菜咽下去,谁知是因为菜太噎人,还是因为这话噎人,总之他是被噎住了,慌去端饮料杯,忙忙喝了一口,长出了一口气,刘平安乐了:“老五,你的嘴巴可真是多功能,一物多用。”

“呸,呸,呸,嘴巴就是嘴巴……”

“又多了一样功能了。”平安绰着手靠进椅子。

大伙哄堂大笑,伟健笑道:“阿治,你要是能让你的嘴巴专心吃五分钟东西,哥奖你两块糖。”

“好。那让谁的嘴巴说呢?您可别让我的耳朵也一起停五分钟。”说完了这句话,阿治便专心吃菜去了,可他的这句话却好像起了一个刹车的作用,猛的一下把大家的舌头全刹住了,一时竟足有好几秒钟的空白,伟健忍不住笑起来:

“阿治,你这张嘴巴可真叫嘴巴,我们的嘴巴好像都白长了。好了,春生,赶快吃完你的菜,我要让你说五分钟的话。”

春生认真地吃完了菜,“说什么健哥?”

“说你因为吃菜而没有说出来的那些话。”

宋国治已吃了好几口菜了,这时候便抬起手腕来,开始认真地看表,直看到把眼睛贴到手表上了,觉得这样还是不过瘾,干脆便把表摘下来,用一只手擎到面前,大家又被逗得哄堂大笑。

“将军,你是此处无声胜有声啊。”冰云坐在他旁边,看看他,觉得这个人实在可爱,笑了:“来,我和你干一杯。”

宋国治不说话,但高兴地端起杯子来和冰云碰。

“春生,说话呀。”伟健道,“不然阿治的耳朵一定要长长了。”

“是,健哥。我可以问嫂子问题吗?”

伟健看看他,瞄一眼冰云,笑起来:“那你要问你嫂子。”

“是。”春生正襟危坐:“嫂子,我可以问您几个我们大家都关心的问题吗?”

冰云忙也正襟危坐:“可以。春生。你问吧。“

“您会给我明确的答案吗?”

“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争取让你满意好吗?”

“谢谢嫂子。”春生看看冰云,“我说是我们大家关心的,因为这些问题是我们准备好要在健哥结婚那天晚上问您的。”

苏鹏先笑了,然后杨家威笑了,阿健也笑了,冰云看看春生,他一点儿也不笑,她便觉得心里弊弊的。

“您为什么选择健哥做为您的结婚对象?”

她望着那个提问的人,她的感觉没有错,他知道很多东西,而且,他有兴趣想知道更多的东西。他坐得极其端正,问得极其严肃,好像一个法官,在进行一场人生的审判。而她,则是那个嫌疑犯,必须要如实回答他的问题。他的目光不严厉也不逼人,但她却感到了一种隐约的痛苦,一种被他的目光挑开的、她的潜在的自卑与痛苦。她感觉到嘴角上面用意识提起来的弧度,心中暗自庆幸,那是她听到问题之前就摆好了放在脸颊上的,现在,她便借着这个理智的微笑轻轻拂上了她心中隐约被划开的伤迹,然后不动声色地微笑着:“世界间的每一种选择都必须需要理由吗?春生。”

“咳!”宋国治咳了一下站起来,先抖了抖手,大家的视线不约而同地转了过去,只见他不紧不慢地把手表戴好了,再弄妥贴袖子,这才站直了,说:“报告健哥,我已经保持满了五分钟的沉默,您除了要奖励我两块糖之外,请您允许我讲话。”

伟健被逗笑了:“阿治,如果这么长的一句话还不叫讲话的话,我不知道该允许什么了。”

宋国治便嘻嘻地笑起来:“那我可要讲了。嫂子,这个可以不需要理由,春生的意思是问:你是怎么爱上健哥的?”

冰云没想到中间出了一个插科的,正不知如何是好,因为这很可能逗弄起大伙的兴致来问她一个人,她正想着要不要回答他,听伟健那边已沉声道:“没大没小。”宋国治便搓着鼻子笑了,坐下去:“健哥不好意思了。”大伙都笑起来,注意力开始转向伟健,冰云立刻想借着这些笑偷遁,但那个人不给她机会,因为他完全不理会那种喧闹,仍正正经经的坐在那里,眼睛看在她脸上,他与周围格格不入的严肃使她也不得不看着他。

“您爱健哥吗?”

冰云望着那双眼睛,望着那个人,她忽然不想逃了,因宋国治刚刚问了那样一个问题他又问这样一个问题而不想逃了。她不是嫌疑犯,他也不是审判者,没有人能来审判她的人生!她没有动,她身体没动,表情也没动,但意识已坐直了,她脸上的微笑还在,便笑着望着那个人:“这要看你检测爱或者不爱的标准是什么了,春生。”

“您在什么样的检测标准下是爱他的?”

“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的标准下。”

大家都笑起来,这次她却不笑了,只是嘴角画上去的微笑还在。

“在您自己的标准下,您最爱他什么?”

她的心安静下去,情感也在那一瞬间平静了,她淡淡地保持着她的微笑,操纵着最柔和的声音:“最爱在他面前我不用考虑这种问题。”

那个人望着她,她却把她的眼神散开了,眼睛是心灵的窗口,她不想与他相对,因为没有必要――她又不认识他。也因为不公平――他装了茶色玻璃,而她没有装。而她的语气则象半温的白开水――一种平和的淡,礼貌的温度。如果他非要把里面加什么,那是他的事。那个人不移开目光,遥远地看着她:“那么您认为夫妻之间最重要的是什么?是贫富与共?是忠诚?宽容?还是忍耐?”

“是从来不刻意想这些。”

“嘻,嫂子,如果有来生,你还会嫁给健哥吗?”杨家威笑道。

冰云觉得她那快僵住了的嘴角终于可以活动了,她笑了笑,认真思考了一下:“不会。我想我和健结这一世尘缘已经够了,家威。”笑着看看家威,“如果来生就是今生的重复,那不活也罢了。”

“噢!”宋国治和杨家威一齐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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