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青春下注
作者:我的季节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1044

冰云盯着纸上那个签名看:周伟健。[ 小月手打]结束笔凌利非常,霸气十足。这页纸是她下午去韦凤英那里要来的,上面有正文六条,附文十二条,是这个男人单方面与他未来的妻子签定的“不平等条约”。这个男人是肖成业在外地做木材生意时常住那个酒店的老板,还经营着一家夜总会。这十八条条约总结起来只有一句话:他要娶一个小女人放在他和世俗之间做周旋之用。但他没这样说。他的正文六条说的非常堂皇,附文十二条说的非常荒唐,他的前六条要求这个女人要聪明,美丽,大气,有德行;后面十二条则要求这个女人要没有头脑,又聋又哑,又软又瞎任他荒唐。比如他的第七条这样写道:

七、由于工作的特殊性,丈夫要求终生保有经常出差和随时宿外的权利,妻子不得以任何迂回的理由和方式在他回家的时候进行审判官般或者哨兵般的盘问盘查,以致于他没有壮烈地牺牲在商场上,却是神经崩断倒在自家的地板上,变成植物人或者精神病。

还有诸如异性朋友的交往,金库的私设,保留个人**以及未经许可妻子不得擅闯他的办公区等等,全都在附文十二条里用这种嘲弄和玩世的笔调一一列成条款。他的最后一条是:丈夫享受权利,履行义务,不推卸责任,缘尽情了,则和平分手,女方不得提出任何不合情理的要求。她盯着这个条约看,她想要把自己嫁掉,那么她就要在这个条约上签字,她拿出笔签上她的名字,在炕沿上坐下来。母亲已经有好几天没有理她了,从她听到她要嫁给这个人、她动用了她能用的一切方法也阻止不了她之日起,她就再也不理她了。每天仍挎着篮子去车站卖东西,她则仍旧每天“高高兴兴”地笑着去送她,这几天以来,她觉得她已经把这一年的笑都给笑完了。其实她知道母亲心里在想什么,也知道母亲知道她知道她想的,其实如果母亲若是还能笑出来的话,她也会笑,她们本来就是一直在为对方“快乐”地活着,只是这一次,母亲是再也笑不出来罢了。现在,她到姐姐家去了,她去那里求救,或者求一种安慰与释放。而她则心意已决,没有任何人能阻止得了她,她也不需要任何情感,包括安慰与释放。

她坐在炕沿上望着这个家,她们搬来这里已经三年了,可她从来没有喜欢过这里,也许因为它从来没能给她一点点快乐的记忆罢。不,不是它没给,是这份多舛的命运从来就没给。有一本书里曾经说:“你的一切痛苦,一切悲伤,一切不满,都是因为回顾过去的快乐而起的。”她的痛苦不是,她的痛苦是被剥夺了未来而起的。因为她从来就没有一个快乐的过去――她两岁半,父亲去逝,三岁半,母亲改嫁,十三岁半,被迫辍学,十六岁半,被赶出家门……她已经被生活定位了,牢牢地定位了,定位于贫穷、灾难、侮辱、歧视……她的命运已经被圈在了一个恶性循环的小圈子里轮回,虽然她只有二十岁。当她的工作只能是用她那么年轻的青春挎着篮子在火车下举着瓜子、汽水、茶叶蛋叫卖、兜售时,当她的婚姻只能是一个鬼模样的男人也能对她东挑西拣时,当她的未来只能是嫁进更深的大山,和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粗陋男人生孩养子时,她连牵起嘴角嘲笑都懒得了。她明天就去见这个男人。当这个意识在她脑子里清晰地呈现的时候,她心里面竟是一种恶意的快乐。好像她不是她,她就是命运,好像命运不是命运,命运是她。

周伟健瞧了瞧那个人,她太小了点,看上去十七八岁的样子,好像背荫处长的黄豆苗,单薄细弱,清秀有余,健美不足。白衣黑裤穿得一本正经,头发整齐地披在脑后,一丝不乱。一双眼睛象唯一茁壮的那两片豆叶,神情是古怪的安静,没有一丝少女的青涩与活力。他看了她一眼之后便不想再看了,他竟会对这种小不点儿起心思吗?真是荒唐。看了肖成业一眼,在潜意识里瘪着嘴笑了,肖成业马上看出来了,看了他一眼,他立刻笑了,用来掩饰他的心思:

“肖哥,嫂子好吗?她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肖成业正在心里为这件事生气:这个凤英真是的,两个男人应该有两个女人嘛!把他鼓动起来了,她却不来了。说什么小云不会希望她在场的,可他希望她在场啊!“噢。她有点事。”他回过神,应道,“酒店那边忙吗?”

“忙。”

肖成业没有准备听到这种回答,不觉抬正了头去看答话的人,那个人也正看着他,两个人的目光相遇,别扭联通了,伟健在意识里撇着嘴,下意识里眼睛的余光瞟向那个让他们这两个男人都别扭的女人――刘冰云。发现那个女人正端着杯子,隔着雾看花似的欣赏着这一切,那个神情非常的――古怪,那眼波里漾着那么一种离世、渺远,他就觉得那个神情怪怪的,又说不出怪在哪里。她只是一个人坐在那里,安静地看着这两个男人。但这安静让他挺难受的,好像他的心思已经被人家瞧的一清二楚了,偏他还在道貌岸然地演、饰着,而这道貌人家也清楚。好在肖成业说话了:

“那也得多呆几天。你第一次来我们这儿。我带你到山里打猎,凤英做野味的手艺可是一流的。”

他便笑了,“嫂子真不够意思――”他张嘴把下意识里的想法给说了出来,马上意识到了,同时发现对面的那个人已经把这半句话听懂了,并猜出下半句的意思――怨她不够意思地没来,又不够意思地介绍了她这个人。“她今天就应该请我。”他补救道,同时在心里开始生气。

“我先请你呀!”肖成业笑着,转头:“小云,你最近上山了吗?山里的杜鹃花开了,特别好。”

“我前几天去过,那时还没有开。”那个人微笑着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安安静静的,并没有把这个“难得”的机会利用下去再多说什么。

“阿健,你觉得我们这里怎么样?风景不错吧?山里更美。”肖成业笑着,试图激活气氛。

“嗯,的确超乎我想象。”伟健也笑了,不动声色地含沙射影着。

肖成业看看他,当然听得出这种影射,“你还没深入其中呢,”他笑着,“山里这个季节是最美的,你可以同时看到几个季节的景色。山顶和背阴的地方是冬天,还是白雪皑皑和萧瑟的树木,而山腰则是初春,是刚刚抽出新芽儿的树木和小草,满眼一片春的消息;山脚则是满山的杜鹃花了,正开得一片绚烂。你要是走进去了,你会为它心醉的。”肖成业笑了,“你不想进山走一走?你应该深入看一看,特别的美。”

周伟健笑起来:这样说话好,含蓄。“肖哥,有你这么说,我是应该去看一看。”他平平地笑着,“可我看我不一定会喜欢那山杜鹃。”

“奇就奇在我们这山是在同一座山上展现不同的季节,山杜鹃只是开在山脚下,”肖成业笑着,“你要真能攀到山顶去,说不定你能看到雪莲花呢!”他靠回椅子,比伟健更平地笑着。

“你们这儿有雪莲吗?”

冰云一直在听他们讲话,隔着岸观火似的,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那个人就坐在她对面,头发烫着流行的大卷,极其大众化的五官,属于融进人群就再很难找出来那种,可神情霸气,温和的南方普通话与他霸气的表情一点儿都不符,他坐在那儿,就是霸霸气气的,这霸气让他扔在哪都能让人一眼就给看出来。他只在刚见面的时候看了她一眼,之后就再也没看过她。她一旁坐着听这两个男人你来我往的谈话,觉得异常好笑,她心里空空的,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自己。但他的确是在问自己,不是在问肖成业。她抬头看他,果然他的眼睛在望着她。

“您以前见过雪莲吗?”她下意识答道,嘴角笑了。

“没有。”伟健答道,望着那个人,等她再说,他倒要看看她说什么。他不管她说什么,他都要讽刺讽刺她:小小年纪,想嫁人?你懂男人吗?你见过世界上多少花?!可他随即发现:他并没有这个机会。因为她显然是不说了。“你还没回答我呢。”他霸气地,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便顺理成章地坐起来等下文了。但是他很快发现他又一次失望了,因为那个被他居高临下望着的人根本就没理会他的霸道,平平地回看了他一眼,微微地笑了。他望着那个微笑,忽然明白了,也因此才更生气了――她完全不必回答他这个问题,原因是:他不认识。但她又回答了:

“我也没见过。”她十分和气而认真地,并没有嘲弄他。但是,谁要她这种先嘲弄完了再认真的和气!他更生气了,便气极而笑了:

“噢,你也没见过,那这山不去也罢。”

“山顶很陡峭又很冷,你根本不必去。那里没什么好看的。”

周伟健看看那个人,这是她坐下来之后说的最长的一句话,她声音不高,也不清脆,但圆润如珠,平和如镜,每一个字滑出来,流畅得没有一丝晦涩,如果一个受了伤的小孩子听了这声音一定会大感安慰的,可是他觉得挺讨厌的:因为,她怎么会把这样一句话说得一点情感色彩都不带呢?

“你好像并不喜欢这山,”他牵起嘴角笑着,“尽管这是你的家乡。”收起嘴角坐了起来,“而且,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他两手支着桌子,“那个自认为完全符合我的条件的人就是你吧?”他盯着那个人看:“你认为你哪里符合我的条件?你认为你漂亮吗?”他霸气而不留余地地。

“不。我是完全接受你的条款。”那个人平静地望着他回答道,他并没有收到让她窘迫的预期目的,相反,她用词谨慎。

“这都一样。”他拿着他惯用的嘲弄表情。

“不,接不接受是我的问题,而符不符合,只有您有裁判权。”

用温和的语气,却驾驭着凌利的语言,这一下子激起了他好斗的心,他看了一眼那棵黄豆苗,纤细得随时都能折断。

“呃,我――去买包烟。”肖成业站起来。

“肖哥。我这儿有。”周伟健一伸手拉住那个要走的人,肖成业看看他,后者耸耸肩:“我们本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坐到这儿的,不谈会不尽性。”转向对面的人:“是不是,小姑娘?”

那个人严肃认真地看了他一眼,显然是因为这个称呼,但是并没有说什么。还很懂得缄默,他在心里瘪着嘴。

“我的裁判权的确很重要。但你的自我检验能力更为重要。”伟健看一眼那个人,“你不满意我刚才对你的称呼,但你只给我这么个印象,我没办法。”他摊了摊手,表示他最为夸张的无可奈何,然后便又看着那个人说道:“同时,我对于你对文字的理解能力与心理成熟程度表示怀疑。你中学毕业了吗?我建议你多读一点书,五年之后再考虑你今天考虑的这个问题。”

肖成业先坐不住了,赶紧打圆场:“阿健,小云今天来可不是听你说这些的。”笑着:“既然你们的观点有分歧,咱们聊点别的吧。”

“肖叔。我们只有这一个共同的话题,不聊它聊什么呢。”他看那个人拦断了肖成业的话头儿,脸上掠过一丝又是迷惘又是无助的神情,但转过脸来向着他时,又是一脸的严肃认真了:“我很同意你人应该有自知之明的观点。不过你认为现有的初中教育能教会人明智吗?”她看着他:“我初中没毕业。但完全理解你那条款的含义。”

伟健有点张口结舌,因为那个人毫不掩饰的回答。也因为那个人的眼睛同时告诉了他另一个讯息――她的确理解那条款的“含义”。同时告诉他:有自知之明的人应该是他。他被她看得愤怒,因为他的那些条件既可以正面理解,那是优秀;也可以反而理解,那是**。而她理解的恰恰全是它的反面。他感到失望,因为她同意了这种**。那个人却一点愧色都没有。他往后一靠靠进椅子,“我也理解你的话的含义了。”他绰起手来望着她:“你认同了某一种**,我可不可以把它理解成这是另外一种方式的堕落?”

一抹伤痛从那双眼睛里一晃,他觉得心里一紧,想再细看时,那伤痛已然不见了,他这才发现那双平和的眼睛深处藏着太多的情感。

肖成业再也坐不住了,难怪凤英不肯来,这个孩子是不会希望她在场的。他有一个冲动――带她回家!可是,出来时凤英追出大门还在叮嘱他:只要小云不想走,他就无论如何都要尊重她的意愿,因为:她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肖成业走了,伟健有一个冲动――站起来和他一起走,他有一种想逃跑的冲动。可他又不能走,因为他的话带给别人眼中的伤――这个小不点儿并不象他看到的那么的“小”。

两个人坐在那里,很久都没说话,那个人先开口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她望着他,他便知道她真的知道了,知道了他那一点些微的善意。他心里一暖,好像瞬间被一双手抚慰过了似的。他看见那个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着的纸来,“这是你列的条件,我在上面签了我的名字。”她把那张纸展开了,推给他,他看见他的名字下面是她的名字:刘冰云。三个字签得认认真真的,他便觉得无比荒唐。“因为这条件本身就是单方面的,所以你收起来吧。假如日后我违反了其中的哪一条,又提出了什么不合情理的要求的话,它可以做为你拒绝接受的证据。”

周伟健简直想跳起来!荒谬!他不能跳,便抱起手臂来审视那个人,他“审视”了一会儿,那个人果真坐不住了。

“你这样看我,希望知道什么?”冰云抬起头来拦阻对面人的盯视。

“希望知道你为什么坐在这里。”那个人根本不理她的拦阻,仍然盯着她看,“希望知道你签下这三个字,希望得到什么。”

“得到一场婚姻。”

“噢!老天!”伟健把头往椅背上一靠:“我怎么会和你谈起这种问题了,真是见鬼。”他嘟囔道,坐起来,嘲弄地拉了拉嘴角,然后正了正颜色:“你回家去吧。你应该叫我叔叔。”

冰云不动,望着他,伟健也看着她,他忽然就发现:这张并不是美女的脸自有它的吸引人处,它矛盾、对立、生动得好像一个反正两面的大千世界:黑的、白的、正的、邪的、臣服的、抗争的、骄傲的、无奈的……

“你根本就没这么想。”那个人望着他,“我一直以为只有我这种懦弱的人才会在世俗面前伪善,想不到一个很强大的人也会如此道貌。我感到失望。我怀疑这些条件根本就不是你写的。”伸手去拿桌上的纸,伟健手掌一拍按在桌子上,他真的生气了:

“我请你解释这句话的意思。”

冰云的手停在纸的前方,那个人的手拍在纸上,小指的骨节上方有一个很深的三角型的疤。男人身上的疤都有点军功章的味道,不知他这个是不是?他身子前探,望着她,一脸潜藏的霸气与傲慢,整个脸上男人气十足,看不到半点柔情与浪漫。“这句话根本不需要解释。”她看看他:“如果这条件真的是你写的,你根本就不会这么虚伪。”她淡淡地靠回椅子。

那个人看看她,缩回手,连那张纸一起带了回去,然后把另一只手伸开撑在桌沿上,仍望着她,“嗯,我没需要你解释这句话。”他说道,“我是请你解释:我没那么想,我在怎么想?你今年多大?”

冰云靠着椅子,这个人是太霸道了,太居高临下了,太无礼了。可是很奇怪,他越是这样,她的心反而越是安静,好像他这种凶巴巴的样子都是在做一种偷遁,只能拿来糊弄傻孩子,而且是故意的。而她不是傻孩子。

她是一个赌徒,这一点是她的车间主任教给她的――人生就是一场赌局,你玩不转手里的骰子,你就注定永远是输家。她用了两年的时间才明白这一点。现在就轮到她坐庄了,她必须要掷出个漂亮的“豹子”,她才能够坐稳庄家继续玩下去。否则,她就要被淘汰出局,因为她手里握的,是她的最后一张码牌。她好像看见那骰子在她的心里转,不禁觉得啼笑皆非:那每一个转动的骰子,就是她人生的六面,她要摇出清一色的六点,机会只有二百一十六分之一,而她却从未练习过。不过对面这个装着一脸霸道、似乎在人生的这场赌局里一直都游刃有余的人,其实对这场游戏的规则好像也是一样的一无所知,所以才会这样故意拿了霸道来吓她。

“我知道你很想了解我,”她听见她的声音安静得好像带着生命遂道的回声,“这是个好兆头,这说明我们彼此对对方都感兴趣。”冰云看着那个人,“你玩世不恭,这样可以不理会我的认真自得其乐;而我认真,这可以不受你玩世不恭的影响,这一张一弛正是组成一个稳固家庭的基础,你觉得怎么样?”

伟健觉得他真受不了这个女人了!

他靠进椅子,抱起肩来,“我发现你虽然初中都没毕业,但是说起话来却真是重点突出,中心明确,句句不离主题。”吊起他习惯的嘲弄神态:“难道除了这之外你就不能说点别的了吗?”

“你想说什么?”那个人看着他,用眼神给了他一个情感的回应,他这才发现他这句话真是个要命的错误――他不要回应!

“我想听的你不想说。”他移开目光耸耸肩,而她还在看他,他确定那“要命”的错误决不是他缩缩肩膀就能缩回去的,便干脆看着她问道:“比如你真的这么需要一场婚姻?你到底想从这场婚姻里得到什么。”

冰云看看那个人,“我现在可以确定那些条件决不是出自你的手了。因为那个始作甬者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你根本不懂,却来本末倒置地和我纠缠一些细枝末节。”站起来望着他:“你回去转告他,他今天错过了我,错过的不只是一场婚姻,一个女人,而是一种他想要的感觉。这种感觉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找到了。虽然我没有见过他。”转身向门口走去。

“真是个自以为是的女人。我的条件倒成了替别人写的了。喂――”伟健看那个人停下来,但并不回头,他便对着那个背影说道:“我只想告诉你:我就是那个人。”那个人不回头,他便接着说:“你这种年龄的人喜欢幻想,我这样告诉你免得你回去再幻想出一个没来的人,或者干脆就对你的另一半同类失去信心。”

“谢谢你。”他看那个人转过头来:“我早就过了幻想的年龄。或者说,我从不幻想。”冰云扭着头看着那个人,淡淡地笑了:“你认为我会幻想什么?幻想灰姑娘遇到了王子?还是幻想美人鱼的一见钟情?或者幻想一出先结婚后恋爱,以自己的美丽与妖娆赢得你倾心的罗曼蒂克喜剧?不,我很有自知之明。我既不美丽也不幸运,而且,尤其清楚你要求的这场婚姻的实质。”她望着他,“我很知道与其说你需要一个妻子,不如说你需要一场婚姻,这一点和我一样。你的地位、年龄、爹妈……这一切都需要有一个世俗的妻子来周旋,而在你自己,却不愿做这个被‘一个妻子’困住的丈夫。在传统的中国,这种矛盾很难协调,这种自由更不易和平得到,而这一切,我都可以帮你得到,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根本不想结婚。”伟健耸耸肩,“或者说,并不迫切。我只是来玩玩。那条件本来是写来应付一个二十八岁的姑娘的。”

“这就是你们的通病:伪善。且善于撒谎。”

“小姑娘。”周伟健真是生气了:“你在玩火呢。”

“生命的过程本身就是一种燃烬的过程,如果这场火又烧不着你,又不会让你损失什么,还可以让你暖暖手,我建议您不妨就让它烧去吧。”

“我怕烧没了。”伟健的下意识直接便这样说道,果真,他看见那个人笑起来,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大笑,好像他的错误让她很开心似的,因为那个笑竟然那么灿烂,那棵“黄豆”仿佛一下子活了,射出一种奇丽的光芒来,他竟然为之一震。她笑完了,望望他,脸上又回复了一惯的安静表情,

“就算烧没了,您不觉得于您一点损失也没有吗?如果您允许我说些不恭的话,我会把您的利益分析得更加透彻。”

她忽然这么跟他“您”起来,让他觉得非常别扭,生气了,忍不住反唇相讥:“难道你就没有从中取利吗?”

“有。也就是我接受你全部条件的前提,那就是:在我们的协议没有撕毁之前,你需要帮我支付一个老人每月维持基本生活的费用。”

“我并没有要和你有什么协议。”伟健歪着脸看看那个人,“我并不想用自己一生的幸福做赌注。”

冰云看着那个人,觉得男人真是奇怪,他们结起婚来竟比女人还要慎重。“你押的并不是你一生的幸福。”

“你好像对赌博颇为精通,”伟健嘲弄道,“你倒说说我押的是什么?”

“只是对于一场游戏输与赢的感受。”她淡淡地,“而这场游戏你想玩多久就玩多久,要是什么时候不想玩了,你就可以立刻结束它,你要妥善运用你手中的权力。”

“你倒真潇洒嘛,游戏人生。可我并不想和你结婚。”

伟健看那个人本来侧身站着,这时便完全转过身来,望着他,良久,然后说:“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了。”他和她目光相对,她没再往下说,但他却完全明白了,那双眼睛说的。那眼里的一丝失望,一丝黯然,一丝嘲弄,一丝失落已将一切都说了,那是他的失望,她的失落;他的嘲弄,她的黯然。他忽然就在那个眼神里感到心里僵僵的,他想说不是这样的,他虽然千里迢迢而来,却并没有对她失望,也完全没有要恶意逐猎她的神伤。可是这句话不能用嘴说,而过多的世故与玩世已经让他心灵的窗口无法传达他心灵的声音,他站起来,那个人已开口讲话了:

“一个真正的游戏者,会时刻懂得遵守规则。一个真正的绅士,会时刻懂得尊重别人。即使他认为这场游戏只是一场小孩子的家家酒,只要他参与了,他也应该认真玩。因为,如果不认真,即使是游戏,也会失了它应有的美好。”

他这才发现面前这个细弱的小不点儿不但思路极其敏捷――往往他半句话,她已经了解了全盘,而且批评起人来更是一副认真的凌利,但不知怎么的,这份凌利里加了这份认真,便让人感到这凌利不但不伤人,而且别有滋味。他倒真想和他聊一聊了,但是――

“你回家吧。我不想害你。也没有意游戏你。我这个游戏不是和你这个年龄的人认真玩的。”他说道,坐下去。

“把自己想成神父般的慈伟,我似乎得跪到你面前做灵魂的忏悔了。”那个人牵起嘴角望着她:“你还是先拯救你自己出深渊吧。我出了这个门,就绝不会再回头。今天放我离去,将会成为你一生的遗憾,等你跌进婚姻的坟墓后,会日日夜夜地追悔你今日的坐失。”

伟健撇撇嘴,看着那个自以为是的人拉开门,就在门开的一瞬间,那句话魔力一般应验了,他看着那门和门框之间的扇形越开越大,觉得真象是深渊的开口,“我凭什么相信你的预言。”他为自己争取时间。

“因为没有谁比你更清楚你的要求是多么的违反时代,违反世俗。而不管走到哪里,你都很难再遇到象我这样不合时代,不合世俗,却合你要求的人。”

伟健用5秒钟时间做出了一个可能影响他一生的决定:娶这个女人。也许这就是姻缘,它就决定于开门关门的一刹那。

婚礼订在六星期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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