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十月十五日，胡国的一次六艺考核在宫城内的大操场举行。

头一天晚上养敖已经向他详细讲解了考核的过程。在归豹的安排下，礼、乐、射、御、书、数的顺序被调了个。虽然只有御、射必须在大操场进行，但为了方便众多贵族观瞧，省掉换地方的麻烦，其它四项一般也都在操场进行。而且这次参加考核的人特别多，算上姜海涛一共12人，有点出乎归豹他们的预料。

归氏家族这次有三人参加考核，归克、归虞、归恒，但只有归克是归仪家的，另外俩人都是归章那一伙的。养敖认为他们俩的御术最高明。为了与归章他们抗衡，掌握更多军权，薳氏家族特意派出了培养多年的薳旃、薳貙（chu1），而且后者只有15岁，比姜海涛还小一岁，是这次12人中最小的。养敖他们家族也有一人参加，养頵（jun1）。他们家族本来就以射见长，因此养敖相信养頵的射术要比其他人都高。当然姜海涛那变态的踏张弩、神臂弩除外。栾文、华参代表了几个外来的家族。最让人没想到的是章氏，居然派出了章午、章咢、章夷三人。

养敖告诉姜海涛，归豹召集归仪、薳书和他讨论后，觉得章家似乎有重新进入权力中心的企图。所以这次考核过程中，恐怕不会只有归豹他们这一派搞点“出人意料”。而且各家选派的年轻人，都是体魄健壮，似乎都看重了掌握军权的夏官。不过这也没多大关系，反正归豹他们已经和姜海涛商量过了，目标是夏官中的司弓矢、槁人，不和他们争那些看起来更重要的小司马、小司空，更不用说天官、地官、春官和秋官。

为了这个目的，养敖还特意嘱咐姜海涛，一射五箭的神臂弩到时候看情况再用，只要能让自己当上一名下士就可以了。姜海涛说自己哪能判断到底该不该用，于是和养敖约定了一套暗号。他还特意让奴隶赶制了几个布套，把弩放在里面携带。

这天姜海涛来到操场，身后跟随的奴隶们抱着几个布袋子。一百多米见方的操场周围插了很多彩旗。北边原本就有一排小台子，现在变成了归豹和贵族们观看考核的观众席。参加考核的12个年轻人首先在一名春官的带领下，到他们面前列队行礼。归豹只是派人简单地教了姜海涛一些基本礼仪，但旁边有其他11个人示范，姜海涛顺利地跟着他们糊弄下来。这其中唯一让他感到不自在的地方，就是自己的身量。

薳貙虽然只有15岁，但个头可比姜海涛还大。其他人都在17到20岁之间。因此12个人站到一起，姜海涛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自己——鸡立鹤群。

观众席上的贵族们也看到了这一点，很多人交头接耳，似乎在嘲笑姜海涛。..)最让他生气的是归豹附近坐的母女俩。姜海涛从她们的位置判断，年长的应该是归豹最亲的人，比如母亲。但她看起来只有30来岁，好像太年轻了。人倒是非常漂亮，瓜子脸，仪态端庄，确实有点什么太后、皇后的味道。不过姜海涛没多少时间琢磨这个，因为这个女人身旁的小女孩太让他生气了！

春官介绍到姜海涛时，刚刚说出姓名，这小丫头片子就开始咯咯地笑个不停。她母亲虽然悄悄地拍了她几次，但只是让她暂时把笑意憋住，然后又突然爆发出来。春官介绍完毕后，她居然冒出一句：“他怎么那么矮呀，能拉开弓吗？”这一下，坐着的站着的，有不少人叽叽喳喳起来。连站在姜海涛两旁的归虞、章午等人，也表情各异地看了看姜海涛。

在上百双眼睛的聚光灯下，姜海涛在心里狠狠地问候了小女孩的母亲几句。但随后看到大美女皱着眉头小声叱责小女孩，又对他投来一束歉意的目光，他就把问候对象转移到了小女孩本人。小女孩挨了训，噘起嘴冲他做了个鬼脸。来而不往非礼也，姜海涛伸出右手中指，朝上戳了戳。可惜小女孩看不懂，瞪大眼睛奇怪地看着他。

姜海涛转眼看看其他人的反应。归豹不断地看看大美女，似乎不喜欢这个场面，但碍于自己的位置不好说话。归仪面色也有点尴尬，冲姜海涛微微点了下头，苦笑一下。归贝似乎很喜欢小女孩的做法，看向姜海涛的目光充满了蔑视。归章呢，姜海涛看不透，脸上的表情就像小女孩没有存在过。章通似乎更在意自己家族的三个年轻人，对于大家嘲笑姜海涛的举动一笑而过。栾元则左顾右盼，似乎更关注其他家族大佬们的举动。

看不明白。姜海涛心想，自己还是别管他们到底怎么想的。看今天这架势，归豹、归章他们免不了一场斗法，章通也不置身事外了，栾元他们显然在等着看好戏。

第一项考核，数，其实就是各种数学问题，包括加减乘除、解方程、几何计算。归豹前几天专门派薳申来教了教，结果姜海涛发现这些玩意都没超过自己在数学课上学到的东西，而且有不少问题在春秋人看来有点复杂，他用方程法解起来则很简单。

比如所谓的“衰分”，薳申举了个例题：现在要给牛、马、羊喂粟，一共只有五斗；羊吃的数量是马的一半，马吃的则是牛的一半；问它们各吃了多少。薳申告诉他的解法是：把羊吃的置为1份，马就是2份，牛为4份，一共7份；5斗一分，羊吃7又七分之一升，马吃1斗4又七分之二升，牛是2斗8又七分之四升。..)姜海涛当时笑着反问他，如果七只羊和三匹马吃得一样多，九匹马和五头牛吃得一样多，那又怎么算？结果当时薳申就有点懵，想了半天才转明白，把羊吃的置为15份，马就是35分，牛是63份，一共113份。而姜海涛采用分数，很容易解决这个问题。

这次考核中，考官果然出了衰分题，但和薳申举的例子差不多，都只是简单的几倍关系，对姜海涛来说根本没难度。他特意带了一支鹅毛笔，在当草稿的竹简上写写分数，再乘一乘，加一加，很快就得到了结果。12个人当中，他和栾文是最快得出结果的。

不过这毕竟不是二十一世纪的初中数学，对姜海涛来说还是有两个小困难。

一是很多这个时候的叫法、语法他不太明白。当初薳申教他时，有不少时间花在这上面了。比如“宛田”，其实就是一种扇形的田。明白这点后，计算扇形面积对他来说就很容易了。这次考官出的题是：今有宛田，下周三十步，径十六步，问为田几何？“下周”，就是扇形的弧长。姜海涛还得把自己的圆周率降低精度，简化为3。这样倒也方便计算。最后的结果为120平方步。不过姜海涛还得记住，现在没有“平方”的概念，“120平方步”得说成“120步”。还有“均输”类题目中，什么五人分五钱，姜海涛开始一直没明白这五个人怎么分，直到薳申说出答案后，他才明白这五人的钱数要是等差的，比如1、2、3、4、5，或者13、14、15、16、17。

第二个困难就是记住一些常用数据。比如算粮食的体积，他得记住同样重量下，粟的体积如果算100，粝米就是60，粺米54，稗饭108，菽90，煮熟的菽207……林林总总，一共要记下十几种粮食的数据，也就是十几种密度值。

考核中最难的是一些所谓的“盈不足”和“勾股”，但对姜海涛来说就没什么难度了。比如现在有人买东西，每个人出8石（以粮食为货币单位），就会多出3石；每人出7石，又会差16石；问一共有多少人，东西卖多少石？这只不过是简单的二元一次方程组问题。而勾股定律，对姜海涛来说也很简单。［注022101］

数的考核，让姜海涛从“鸡立鹤群”变成了“鹤立鸡群”，虽然栾文也是一只鹤。姜海涛抽空看了一下小女孩，对方脸上已经变成了一脸惊讶。他得意地冲对方哼了哼，引得小女孩又冲他作了一个鬼脸。不过这次，更多的是调皮。妈的，其实这小丫头片子还是很漂亮的，跟她妈一样。

可惜这点好感没维持多久。随后的书，往好了说是“龙飞凤舞”，往坏了说就是“惨不忍睹”啊！

毛笔字，姜海涛只在小学练过几次。..)上初中后，钢笔字都写得不多了，倒是键盘越敲越多，鼠标越滚越溜。虽然刚回胡城时，他还写过一些毛笔字，但自从造了鹅毛笔，他就几乎再没拿过毛笔。那玩意得悬腕、运指什么的，太费力了。一趟书的考核下来，他完全是看两旁的人写什么字，他就学样画，结果可想而知。他们除了在竹简上写字，还在丝帛上写了一些大字。

大家的书法作品被送上去传阅，小女孩再次捂着肚子乱笑。这次连归章看到姜海涛的“墨宝”后，都微微一怔。姜海涛倒是不太在乎，他更关心随后的御。

经过二十多天的强化训练，他的驾驶水平已经有了很大提高。但这是从零算起的。如果考试成绩50分，那和0分相比当然算无穷大的进步，可还是不及格。姜海涛对于驾驶战车小跑通过规定路线还比较有把握，但要高速跑过，特别是在高速奔驰中转弯、绕杆，他就没底了。成绩不是主要关心的，关键是别出事故。几天前的训练中，黑子就因为急于求成，再加上稍微分了点神，结果造成驷马挤作一团，自己从车上摔了下来，落到了车轮前。幸亏马都停下了，否则他就得被车轮碾一道，不骨折也得破破肉。

姜海涛看着前面的归虞、归恒驾驶战车，飞快地在操场上跑过，自己都感到一点害怕。即使看起来最文弱（当然把他自己除外）的归克，驾车速度也明显高过自己。这时养敖派人偷偷转告他：安全第一，跑得再慢也无所谓。姜海涛心说这还用你提醒，老子才不会为了个什么破下士玩命呢。

结果轮到他上场时，观众席上不断发出一阵阵无奈的骚动，大家好不容易捱到他跑完全程。唯一让归豹他们几个人不丢面子的是，小跑也是跑嘛。

让姜海涛不能忍受的，不是归仪的失望，归恒、章咢等人的嘲笑，而是小女孩的漠视。她似乎对姜海涛失去了兴趣，目光一直盯着栾文。这时姜海涛才注意到，这小子确实算他们12人中长得最不错的，迄今为止的才艺表现也不错。数，和自己并列第一。书，名列前茅，姜海涛看见后都不得不佩服，心说搞一幅挂在自己屋里还是不错。现在可没什么美女图、招贴画，能有这家伙写的两笔挂墙上，也能养养严重营养不良的双眼。不过看那小女孩现在的态度，免了！

御，这小子大概不能算最好，因为归虞、归恒、养頵、章午、章夷都比他跑得快。可这小子有一点比别人强，那就是驾车动作最帅。从头跑到尾，他端坐在车箱上，上身笔直，无论车箱怎么摇晃都不歪斜。双手抓着缰绳，看起来轻轻柔柔，挥动时也是不温不火。还有他身上那套皮甲，好不好用不知道，但最好看是一定的。归虞等人是王族，皮甲漂亮点还说得过去。章午等人的皮甲就不太花哨，明显得比归家人低调一点。养頵的皮甲最低调，还不如姜海涛身上的漂亮。可是栾文这小子呢，虽然看起来装饰不如归家人的华丽，但收拾得特别精细。而且这小子下车后，还用事先准备的一块丝巾轻轻擦了擦。姜海涛心说这小子哪是在开战车，简直是在开演出车、游行车。帅，酷，简直不是来考试，而是来勾引小女孩的！

妈的，小样！看我待会不射死你！

不过姜海涛怎么也算是成熟的青少年，还是仔细看了看养敖。对方发来暗号：后面的射，露一手，不必保留。这下他豪气大增，回到自己奴隶身边。按照顺序，先是大家一起射50步靶。

姜海涛从布袋里抽出自己那把2石踏张弩，然后像枪战片里的硬汉举霰弹枪那样，右手抓着握把，又粗又长的弩臂指向蓝天。这一下，观众席上发出一阵惊呼。其他11个射手也吃了一惊，脚下不由得顿了顿。结果一把高过所有人头的弩弓，带着大家走向射击线，姜海涛体会到了高大领导者的快感。

站到位置后，他立刻低下弩头，弯腰拉上弓弦。姜海涛学着后世特种兵在大腿上挂手枪的做法，让人给自己左腿外侧的皮甲上绑了一个小皮袋，里面插着没羽箭。这些箭不仅是豫亲自制造，姜海涛还专门造了一个杆秤，精确地测量箭的重量，然后进行挑选和修磨。现在每支没羽箭都是2两重，上下不超过0.1两。长箭则跟大家一样，放在背后的箭壶里。

放好没羽箭后，姜海涛再次把弩举起来，摆出一副酷酷的样子。不过这次他用左手扶着护木——要节省点臂力嘛。其他人都奇怪地看着他，有人还回头看看观众席。

身后果然骚动起来，姜海涛隐约听到有人提出反对意见。这种情况归豹、养敖他们早就预料到了，也想好了对策。姜海涛自己现在只需要观察风向，作好射击准备。他把左手食指放到嘴里舔了舔，然后竖到眼前。这是在一部电视剧中看过的，根据食指上口水蒸发的情况来判断风向风速。这和生教给他的看树叶等方法相比，各有利弊。在之前的训练中，姜海涛一直在试验这办法，生也学了去，不过养敖觉得这办法多余。

结合操场周围的旗帜，他感觉到横风不大，自己应该瞄准草靶人的左肩。前方的草靶不是圆的，而是人形。不过让姜海涛高兴的是，草靶外没有挂皮甲，只是一组捆扎密实的干草。他可以保证自己在后面的比试中，把所有人都镇住。

观众席上的骚动持续了很长时间，姜海涛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归贝、归仪、薳书、栾元等人都在归豹跟前，交头接耳地讨论，有时也看起来像争论。归章、章通却还坐在他们自己的位置上。准备射箭的其他几个人也忍不住回头看看观众席。归恒看着姜海涛高举的弩说：“这次考核，怎么能用弩呢？”姜海涛右边的薳旃似乎知道姜海涛是“自己人”，很有兴趣地看着他的弩：“哼，你也可以用弩啊？只要能把箭射到靶子上，你就算用手扔，我也佩服。”左边的养頵虽然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但不时看向弩的目光，说明他从未听说过姜海涛会用这东西。姜海涛心想养敖、养锜还真是归豹的心腹，弩的事都没告诉家里人。

姜海涛忍不住悄悄问他：“公子，你看我这弩怎么样？”养頵没想到他会和自己搭话，愣了一下：“哦，看着很奇怪。是不是2石拉力？”“佩服佩服，公子好眼力。”“你能拉开这么强的弓，占了不少便宜啊。”这时右边远处的章咢大声说：“弩能射准吗？我看30步内还行，现在这50步，哼。”章午是这12人中最大的，20岁，和养頵俩人看起来最稳重，他出言制止了族弟的讽刺：“你不要掉以轻心。他既然用弩，定然有所准备。”

养頵左边站的是归恒，归家三人中最小的，而且明显地对养頵他们有敌意。这时他突然叫起来：“大哥，他用的箭不仅小，还没有羽毛！”这一下除了养頵，其他人都惊讶了，纷纷歪着身子往这边看。他们虽然很好奇，但礼官没有发话，谁也不敢乱走。薳旃小声地询问：“你这真没问题？”姜海涛对他很有好感，低声说：“公子放心。我这箭只有你们的一半重，弓又强，射出去后的速度，大概能比你们快一半呢。”“哦！这么快？”“我都试过很多天了。这么快的速度，就算不用羽毛，50步的准头也不差。不过待会射百步，还是要用背后的箭。”

身后的观众席这时也安静下来，一名甲士匆匆跑下来，告诉大家开始射箭，每人十箭。姜海涛立刻放平弩，通过照门中的小缝看到前面的横架准星。缝的宽度和前面准星竹棍的长度，是按比例计算好的，只要他让竹棍两端靠在缝的两边，就算左右对准了。不过这还不是全部：弩必须尽量左右水平，如果一边高一边低，那么方向和仰角都将不对。

姜海涛经过十多天的练习，已经掌握了手上这把弩的感觉，信心十足地扣动扳机。

［注022101］：以上算术问题来源于九章算术》中的主体，包括对数学问题的分类、解法、题目，都是在先秦时期完成的；“九章”，也来源于周公礼制的“九数”。数学在本书中是非常重要的工具，也是主角建功立业的基础手段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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