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节 演出开始了
作者:法拉第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443

这是江海涛来到这里后,第一次仔细观察皮甲。身上的皮甲有点像背心,两侧有开口,并且有丝绸包边。它主要由一些长方形的甲片组成,每个长20多厘米,宽10来厘米,用红色丝绳编在一起,而且甲片表面有黑漆。从胸部往下有四层甲片,上面一层压住下面一层,一直覆盖到大腿、屁股。胸部一圈大概有十几片,腹部以下则多一些。胸部以上,则是一些特殊形状的甲片,为脖子、胳膊留下穿过的空间。胳膊上的皮甲由一些横条形的弯曲甲片组成,每片高3、4厘米,四片围成一圈,像皮皮虾的壳那样。听了归重和一个工匠的对话,他知道这分别叫甲身、甲袖。胄,也就是头盔,找了一顶最小的,在里面多填了一些东西,勉强戴上。它也是由几十个小甲片编成的,从头顶垂到脖子后面、两侧,前面到眼前。工匠说去掉一层甲片,应该就合适了,正好垂到额头。

江海涛在归重和工匠的帮助下,套上甲身,左右两侧用丝绳系上。然后套上甲袖,上端也用丝绳系到肩部。这套皮甲明显大了,他穿上后空荡荡的。工匠围着他转圈看了看,然后问归重是不是要马上改好。听到归重说明天就要穿上战场,工匠面露难色,说如果重新修改每个甲片、钻眼,需要十几个人,不如直接取消前后的一竖列甲片,缩小胸围,然后修改一下颈、腋等部位的特殊甲片。至于长短,就直接取消一属,也就是一层。这样改,几个人半天能完成。归重让他量好尺寸,立刻动手,然后带着江海涛回到工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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栾嘉已经来了,正在仔细观看工匠们锯木、刨木,归豹在一旁给他讲解新工具。看到江海涛回来,他稍微询问了一下甲胄的情况,然后带着大家来到靶场。

表演完全达到了预期效果,栾嘉瞪大了双眼,看向江海涛的目光已经完全不同。他不再提出城投降的事,但还是劝归豹不要轻易出城和楚军大战,因为芈午的战车还是不少。归豹原本就是唬人的,现在自然是先假意不情愿,然后被栾嘉说服。栾嘉离开后,归豹立刻带着大家来到大木房,并且叫来了其他几个卒长,一起商讨作战策略。

现在攻破楚军大橹、守住城池、等待楚军撤退,大家都比较有把握。但归豹问大家,能否想办法击退楚军,不要拖太久。这下大家都犯难了。要想彻底击退楚军,就得对付他们的战车。现在城内只剩下10辆战车,而城外楚军至少还有80辆。江海涛本想问问能否从城里再征集一些,但随即想起,他们造十弓车弩时征集的双轮车,虽然结构上和战车区别不大,可质量明显差不少。主要是它们的轮毂处不像战车那么宽,车轴似乎稍微细点,大概不适合高速奔驰。从大家的讨论,江海涛还知道现在胡军只剩下200甲士,步卒算上新补充的,也不到1000。幸亏300多拉弦手是另外征集的,否则兵力更不够。

归豹看看大家,然后又看看江海涛。江海涛苦笑一下:“公子,我们现在和楚军的兵力对比不到一比五。虽然有新的器械帮忙,守城问题不大,但出城迎战,还是很危险啊。这楚军战车,我一时想不出好办法对付。”生说:“其实用十弓车弩射战车,大概可以。马甲应该挡不住硬木箭。但是它射起来还是不够快,楚军派步卒围攻就麻烦了。”江海涛点点头:“是啊。十弓车弩可以对付战车,但是怕步卒;战车可以攻击步卒,但是怕车弩。剪刀石头布,一物降一物啊!”

养敖突然说:“一物降一物?有道理。公子,我们是不是?”说到这,他看了看其他人。归豹一皱眉,然后说:“好!我来说吧。前日城外一战,最后跑掉的10辆战车,是我事先交待的。他们一直在城外藏着,大概还有300步卒。”众人一听,精神一振,因为大家本以为他们跑回胡城搬救兵了,而胡城现在是归章、归贝坐镇,能派援军吗?他们肯定巴不得归豹死呢。

养敖接着说:“我们如果能用这些战车,趁楚军攻城时消灭一部分甲士、步卒,还有弓手,就可以再去对付战车了。”可是楚军战车就在后面督阵,这又怎么办?

江海涛忍不住在心里埋怨归豹,干嘛得陇望蜀,好好地守在城里不就行了。归豹似乎看出他的想法,对大家说,十弓车弩即使能在明天重创楚军弓手,也得想办法尽快打退楚军,不然楚军也许能想出新的办法攻城。而且粮食马上就要收割了,不能死守。这下江海涛明白了:虽然归庚已死,可归豹面临的国内危机依旧存在,仅仅守住城池对他来说确实不够。归豹担心楚军想出新办法攻城,也提醒了江海涛。他根据自己的历史知识知道这并非不可能,什么挖地道、抛石车,万一被楚军想出来,这个城可就悬了。

想了一会,江海涛提出一个办法:让城外的那些步卒在周围放火,弄出很大烟幕,然后战车趁机杀出,夹击护城河边的楚军。主意一出,立刻遭到薳申的反对,说这种“偷偷摸摸”的举动,简直“太可耻”了。江海涛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归豹也皱起眉头。养敖偷偷朝江海涛使了几次眼色,江海涛才看出他在鼓动自己,于是说:“兵者,诡道也。只要能打败敌人,用烟幕迷惑对方,又有什么不可?”于是俩人辩了起来。薳申的观点无非是:打战就要堂堂正正,面对面地打。江海涛于是反问他:现在胡军站在城头,依靠城壕、城墙,还有灰糠、石头和楚军打,而楚军没有城墙,撒不了灰糠,算不算“面对面”?薳申只好说城壕、城墙和剑戈一样,也是一种兵器,因时因地而用。于是江海涛又问:既然用土堆起的城墙、河边捡来的石头,算是上得了台面的兵器,那么用草烧出的烟雾,又怎么上不了台面呢?最后说得兴起,薳申被江海涛扣上了一个大帽子:明知道战车、甲士比对方少,还让归豹只用战车、甲士和楚军面对面地硬拼,结果就是要让归豹被杀、被俘。这下可把薳申气坏了,归豹也赶紧喝止住江海涛,安抚薳申。

不过这样一闹,薳申不好再出言反对,剩下的就是讨论作战细节。归豹怕江海涛再惹薳申生气,于是借口让薳申征集守城器械,先打发走他。然后他明确地对江海涛说,现在不管什么办法,只要能打退楚军,他都想听一听。江海涛只好搜肠刮肚地再想,结果想起了《鹿鼎记》中的韦小宝,于是问大家知不知道一种东西,叫巴豆,可以让马吃了以后拉肚子。结果让他失望,这里没人知道。养敖一听就明白,他是想让楚军的战马拉不了车,于是派人去询问军中负责养马的士。结果还是不知道。

一计不成,他又想起一个英雄人物,于是向生询问了几个问题,提出另外一个办法。谁知道这次大家一听,全都瞪大眼睛,连养敖都直说:“这样好吗?”江海涛只好说,既然已经诈降过一次,再欺诈对方又有何不可。养敖回答说,这办法不太合“礼数”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们的步卒从来没有这样打过战,伍长、两司马、卒长也从没这样指挥过,打起来后队伍会很乱。江海涛仔细一想,这帮步卒可不是职业士兵,说白了就是老百姓,临时训练几天,组织性、纪律性确实令人怀疑。不过也有卒长觉得这个办法不错,有可能立刻全歼楚军的弓手,甚至趁机重创楚军攻城的甲士和步卒。

归豹一直听着大家的讨论,最后仔细询问了一下生。生仔细考虑后,说可以试一试,但需要派得力人手指挥城外的胡军。归豹于是命令归重和生去挑选一些猎户出身的步卒,说自己稍后将让栾嘉再送一批粮草给楚军,他们混在队伍里出城。江海涛不好意思让生冒险,提醒归豹不必非得用这个办法。不料归豹告诉他,要想不冒险,就想想有什么办法可以打败芈午。

江海涛心说真倒霉,皱起眉头在一旁生气地胡思乱想。养敖误以为他在想主意,于是和归重、生讨论起城内、城外的指挥细节。“我们竖起旗帜,你们就上……”“……画个这种图案吧?”“……好的,我派人去做……”“……万一看不见,怎么指挥……”一些话断断续续飘进江海涛的耳朵,他突然注意到“指挥”两个字,高兴地一拍大腿:“怎么这么笨!”

大家都住口看着他。江海涛马上说:“我们可以想办法让芈午靠近城墙,比如打开城门,假装让他进城,然后就用十弓车弩射死他。嗯,如果同时用三四辆,既用速度快的普通箭射他本人,也用重箭射马射人,就肯定能杀了他。嗯,这可以叫斩首行动!”谁知大家听后全都瞪大眼睛,张大的嘴巴可以把他的头吞下。江海涛心说唉呀,怎么又这样了!

还是养敖首先镇定下来,告诉江海涛,战场上射杀对方主帅这种事情,是“非常非常非常不合礼数”的,更别说诱骗对方的一个王室贵族到跟前,然后再射杀他[注012001]。这次轮到江海涛张大嘴巴了,心说春秋人打战怎么还有这么多迂腐的规矩。养敖后面再说的一些东西他也没听太懂,但对方的中心思想很明白了,那就是在战场上碰到地位、级别比自己高的人,就算是敌人,也不能太没有“礼数”。江海涛也想起一个典故:美国独立战争中,一名英国狙击手瞄准了一个美**官的后背,而且在有效射程内,但是他出于绅士风度,居然没有开枪,而这个军官就是华盛顿。想到这,他也就不再那么惊讶了,因为自己这一招确实比英国狙击手的行为更没有“风度”。

于是江海涛退而求其次,提出重点射杀对方的卒长、两司马等指挥官,还有旗手、鼓手。通过上次的战斗,还有养敖、生等人的介绍,他已经发现旗帜是现在军队里最重要的通信器材、指挥设备。还有鼓和几种金属敲击乐器,有点像编钟。这个提议得到大家的赞同,于是他们继续讨论了一些细节,安排好大橹、弓手、旗帜、卒长、两司马的攻击顺序,还有其它细节问题。

一切安排好了,江海涛和生道别,然后就去和养锜练剑。俗话说,临阵磨枪,不亮也光。到晚饭时间,他练累了,工场里的生产也接近尾声。20辆十弓车弩完成了,但最后5辆用的是临时制作的加强弓,每辆用了18张。豫还提醒他们,这5辆十弓车弩大概射上一百多箭,威力就会明显减弱。归豹对工作很满意,下令大家好好休息,准备迎接明天的恶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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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九月初五,也就是江海涛来到这里的第六天,他跟随归豹等人第二次来到城头,爬到了城楼的二楼。这里没有屋顶,就像个小城墙,比城头还高三四米。往外一看,西门外有三辆战车正驶来,打头一辆坐着一个文官。远处一两公里外有座兵营,江海涛依稀看出它是用木桩围了一圈,一百多米宽,里面是一顶顶帐篷。

楚军三辆战车刚到城门附近,十辆胡军战车带着一些步卒快速冲出,向他们杀了过去。楚军毫无防备,甲士、驭手被杀,战马、战车都被俘虏了。文官则连滚带爬地往回跑。养敖告诉江海涛,归豹事先吩咐过要留他回去报信,等着芈午来攻城。大家隐约看到文官被几辆战车接回楚军大营,然后大营里一阵骚动。本以为楚军会倾巢而出,但结果只有两辆战车带着近百名步卒出营,在远处监视城门,然后就没动静了。

归豹、养敖、江海涛等人在城楼上观察了半天,也没明白怎么回事,只好命人继续观察,然后到城头上查看十弓车弩。它们已经顺斜坡推上来,间隔十多米摆开。但为了不过早暴露,它们都远离雉堞,停在城头后部。几个人走到上次攻城的地方,养敖探出城头看了看下面,突然大笑起来,然后告诉归豹:大概楚军正忙着造过壕桥呢。此言一出,大家都有点恍然大悟,然后担心起城外的胡军。养敖说归重带兵经验也不少,还有生等人辅佐,应该能随机应变。

果然过了一个时辰,一辆战车从远处跑来,趁监视的楚军来不及追,靠近城头后射上一箭,然后就跑了。箭上包了一小块丝绸,写着“楚伐木造桥”几个字。养敖命令大多数守军下去休息,战车也卸下马甲。

一直捱到中午,楚军大营终于热闹起来,然后大批楚军出了营门,向西城墙开进,来到上次攻城的地方。这里的城墙经过上次战斗,已经有了一些沟沟坎坎,雉堞也有一点损坏。胡军赶紧向城头集结,做好战斗准备。楚军由20多辆战车率领1000多人在后面督阵,距离护城河二三百米。300多面大橹排成三行,掩护弓手们首先前进,后面跟着过壕桥、竹梯等攻城器械,然后是准备攻城的甲士与步卒。不同的是,这次他们的过壕桥明显比上次多了,随后跟进的甲士、步卒也更多。

养敖转头看了归豹一眼:“看来楚军要一鼓作气,攻上城头。”“哼,那就来吧。”养敖嘱咐养锜保护好归豹,然后自己走下城楼,向北面的城头走去。归豹对江海涛说:“咱们在这看看十弓车弩究竟如何吧。”他示意身后的一个甲士举起一面黄旗。旗帜中间画了一个张弓,是昨天临时赶制的。城头上的十弓车弩立刻被推到俾倪前,拉弦手们也举起木盾,盖住车弩和自己。

城外的远处这时也出现了几辆胡军战车,孤零零地向战场两侧驶来。他们停在距离楚军两三百米外,没有步卒掩护,也没有再靠近。楚军立刻派了几辆战车过去。但那几辆胡军战车一看楚军接近,立刻调头逃跑,根本不让对方靠近到百米内。如此追了两次,楚军也就不再理会,任由他们呆在远处。他们也静静地呆在那里,像是这场战斗的旁观者。

楚军弓箭手推进到距离城墙一百多米后,开始射出重箭压制城头,然后逐步逼近到五六十米。后面举盾的步卒们推出两波过壕桥,在护城河上架起了20来座木桥。随后弓手们开始用箭直射城头,上千名楚军蜂拥而至,冲过木桥,架起云梯爬城。

“演出开始了。”江海涛自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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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012001]:笔者很喜欢潇水的《青铜时代》,有关这种春秋人作战“彬彬有礼”、不伤害对方指挥官(准确地说是贵族)的举动,主要受这本书的影响。而且这种情况,符合当时的历史情况,比如宋襄公,就是最典型的例子。春秋时期,正是各方面,包括政治、生活、战争,从循规蹈矩的周礼制度下摆脱的时期。作为中原文明的继承者,胡国诸侯很可能仍旧怀有这种作风。当时楚、吴等诸侯国,在他们眼中都还是没有开化的蛮夷。因此文中出现归豹、养敖抵制这种狙击行动的情况,并非胡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