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丹从宣室出来，先去丞相府告知天子诏命，然后径自去了大司马官署。下车进到署内，刚与许嘉照面，哈哈就打上了，满脸笑容地拱手对许嘉说道：“平恩侯，在下给您贺喜来啦！”。

许嘉从长案后起身还礼，不解地问道：“驸马都尉平白无故地来这么一句，不是让人摸不着头脑么？请教喜从何来？”。

“侯爷的一子一侄，分别迁任骑郎将和期门仆射，俱是俸禄比千石之官呀！年轻有为，后生可畏！”。

“呀呀呀……真是贺喜大司马！难怪今儿署前的院子里头，数只喜鹊栖在树枝上不住地喳喳鸣叫，原来是赶在驸马都尉前面报喜来了”，一旁的署吏见缝插针道。

许嘉看了那位署吏一眼，转头问史丹：“哪里来的消息，我从未听说呀？还请驸马都尉明言”。

“此事千真万确，陛下才口述诏命，左迁令郎许况为期门仆射，令侄许党为骑郎将，并交待我转述丞相去操办，过不了三两日调令就会下达”，史丹言之凿凿，不由许嘉不信。

许嘉仔细听明白后，心中喜忧半掺。毫无疑问，皇帝擢拔许氏子弟，是因为自己的女儿香茹为太子妃，太子妃一系人马势大，可引为太子后援。只是，如今太子背后有长乐东宫太后、椒房殿皇后，朝堂势力三分有二，就连八月中皇帝自己想废黜太子都显得力不从心，还用得着加强太子的势力么？再者，皇帝以前一直偏爱定陶王刘康，那今日之事是不是一个转折点呢？史丹个史丹既然来告之此事，那么，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驸马都尉，你来道喜，我心却有一忧。同朝共事多年，你还不了解我？想我许氏一门，最惧树大招风，陛下此举虽是天恩浩荡，青睐我许家，但也无异将许家放在火炉上烤哇！”，屏退左右后，许嘉饱含忧郁之色对史丹说道。

史丹笑得轻松，不等许嘉招呼，自己寻了个座坐下说道：“侯爷勿忧，在下还有一事相告，听完后侯爷心中自然有数。也是刚才，陛下同时召我和富平侯张勃至宣室，陛下交待张勃一件事：明年开春复置卫思后园和戾园，另下诏遍传孝武皇帝卫皇后及戾太子之德操”。

这等事？陛下此举有何深意么？”，许嘉不假思索，直接问史丹道。

跟了当今陛下这么多年，皇帝的性格和行事风格他史丹再了解不过。从那晚皇帝和自己的一番奏对中，他就敏感地察觉，皇帝对太子的态度多多少少有些变化。虽然谈不上宠爱，至少开始尝试着重新去接纳。想必太子此次陈仓的差事办的不错，让皇帝下定了决心，方有复置戾园这件事。那么，太子的地位将稳如磐石，无有忧虑。这一点史丹现在非常肯定，于是不再绕弯子，正色对许嘉说道：“侯爷还记得先帝下诏寻剑之故事？剑虽旧却是故物，先帝借此隐喻对许皇后的不离不弃之情。今上复戾园，有异曲同工之妙也！”。

八月中皇帝欲废太子之事，到现在是朝野皆知。皇帝如有隐喻，那就是说在皇帝心中，刘骜这个太子如今是要废而复立了？！许嘉心里一阵暗喜，尽管太子被太后所保全，但能得到皇帝本人的宠爱和肯，他日骜儿加冕为天子，定能博得万众归心。所谓名正则言顺，这可是件大大的好事！“听驸马都尉一言，如醍醐灌顶呀！许家荣辱事小，太子安危事大。太子能安稳无事，你可是功不可没呀！”。

史丹嘿嘿一笑，在心里称赞许嘉是聪明人。自己先在这里播下一粒种子，你明白就好，来日方长，慢慢收获。既然来此的目的已经达到，史丹不愿多作停留，拱手向许嘉道：“在下喜讯报完，不耽误大司马公务，先行告辞”。

“何必如此匆忙，茶都尚未奉上半盏就要离去？”，许嘉挽留道。

史丹摆摆手道：“不急一时，他日当与大司马豪宴痛饮！”。

此，等一切尘埃落定，老夫做东亲自替都尉把盏！”。许嘉边说边送史丹出了官署，眼见史丹上了车驾，才转身回到署内。

不说许嘉得史丹所报，心情舒畅无比、如沐春风。此时长信宫中，王老太后手中也有一封帛书，却是跟着太子同往陈仓的王咸送给父亲王商的亲笔信。

王太后看完书信，默然端坐良久，方才对身边的王商说道：“咸儿在信中说，那陈仓县里王亥大约是皇后一族，准确么？”。

“千真万确，臣复查过，他是皇后五弟王根之子”。

“太子先要杀之以谢百姓，后来只是请罢其官。以此推测，太子开始可能并不知晓王亥的身份”。王太后稍作停顿，冷冷地哼了一声说道：“两个时辰内诛杀当地富户朱氏上下五十余口，太子大有长进啊！”。

“此事非太子所为。咸儿在书信中写的很清楚，是章儿鲁莽，先假太子命缚王亥，再请命领军诛贼”，王商想要阐明事实，于是纠正了太后的说法。

王太后闻言有些不悦：“糊涂！哀家看章儿鲁莽是真，被人当了枪使却浑然不觉。没有太子肯，他做得了这些事吗？那些兵士一出自太子府卫士，二出自屯骑军营，你可知道屯骑校尉张乐是何人啦？他们张家素有公心，只认纲常皇统。太子代天子出外巡幸，有太子在，章儿能调动屯骑校尉的一兵一马？”。

王商听完太后的话，似有所悟地说道：“早就听说张公安世贤能，举荐人才却不结人为党，门闭九重而拒来谢之人。一心为国之家风如此，难怪张家世代公侯”。

“不提这些了”，王太后不愿就张家的话题展开，话锋一转，挑出心中的隐忧：“章儿此次作为，势必开罪于皇后一族。哀家觉得，现如今有两件事不得不防：这其一为太子，既然择他而扶之，我们必须牢牢将其抓在手心；其二为卫尉王凤，力阻其势做大！”。

王商不住地点头，心中颇以为然，考虑再三方才张口说道：“如今局势，只要陛下回心转意，傅昭仪一党就不足为虑。扶稳太子之后的事情才是考虑的重点。单就太子本身来说，体恤百姓显其仁德，诛杀豪强显其英武，私顾王亥显其孝义，将来或为一代英主”。

“现在这样评议还为时尚早。太子破天荒出宫一遭，别人都不带，只选我们家的章儿和咸儿，看起来很有几分情谊。凡事要做到防患于未然，正好，里外布局，哀家先插上几粒棋子。王凤那边你要盯着点，皇后的王家可是枝繁叶茂”。

“臣明白”，王商答道。

老太太今儿说了许多话，蓦地觉得一阵心力憔悴。

心思用尽究竟是为了什么？没人的时候，偌大的长信宫只有她一人枯坐。回忆……回忆……老太太好多次后悔过，不该将自己的族人带入深宫，自己一人终老于此就好。她的一双老眼虽不如年轻人一般明亮，可是却能直透长安宫城内外。高冠朱车、锦衣玉食的背后，她看到的是一颗颗人头，一汪汪鲜血！

“骑虎难下呀……”，老太太喃喃自语。

王商一愣，他不明白自己这个老姐姐为何忽然冒出这么一句。在他看来，老姐姐就是自己王家头顶的一片天啊！于是不安地问道：“太后为何有如此感叹？”。

老太太聚拢散开的眼神，看着王商说道：“人无伤虎心，虎有害人意！我们王家富贵至极，没有其他的念头，小心翼翼地保全好子孙是你我姐弟之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