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我对不起你
作者:择木      更新:2019-10-23 09:02      字数:2508

虽说现在已经快到正午了,但是骑着摩托车在这西北的冬季,干燥的寒风像是一把把柔软的匕首一般,在林宏吉的脸上拍打、切割。上个月发生的事情又一次在他脑中像电视画面一样不断演播,去山谷前的激动,在卡车上的茫然,到山谷后的新奇,赌博场上刚开始赢钱的兴奋,输钱时的懊恼,逃跑时的心惊胆颤,被抓时的恐惧,断趾时深入骨髓的痛苦,他仍然能真真切切感受得到。

脚趾被切,在冬季本来就不易痊愈,这段时间好不容易长好了一些,不想发摩托车时重重磕了一下,伤口又流血,寒风侵来,林宏吉似乎又感觉到了当日的锥心之痛。赌博的事仍需要瞒着着林青照,所以他还得去诊所再好好包扎一下。

转眼间,和青照兄弟、巧巧一起做饭炒菜,谈天说地的一下午便过去了。要说巧巧的厨艺真不错,这让三人热热闹闹地饱食了一顿。虽说巧巧性格内向,不喜过多的言谈,但是她的贤惠和质朴已经深深让青照觉得——她会是个好嫂子!

傍晚时分,青照又跨上摩托车去夜大了。林宏吉孤坐在炉子旁边,清洗他沾满血渍的袜子。然而,他真正发愁的是欠的五千块钱该如何偿还?那几个赌徒给的期限是,过年之前让林宏吉再去赌场还钱。眼瞅着大年三十越来越近,林宏吉上哪去筹钱呢?上次“借”的时候,青照那里还有几千块,总不能再去“借”一次吧?想到这里,林宏吉扇了自己一个巴掌,心里默念着:我怎么还能做这种事情,真不是个东西!

林宏吉最担心的是他上门来讨债,那么赌博的事情周围的人便全都知道了,今后他再也没有办法在村子里立足了!这些问题让他这段时间以来寝食难安。他现在唯一能够做的就是祈祷:那是三个张掖人,来我们荣昌县得两百公里路,不会为了五千块钱专门来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吧?再说他们已经赢了我好几千了,也不会再揪着这些钱了吧?就算他们来了,在我们这地方,他们还能有多放肆?林宏吉一遍又一遍自我安慰着。好在林青照到现在也还没有发现他的货款被“借”,这是林宏吉所有糟糕的事情之外,唯一能够值得庆幸的。

想到这里,不知是什么原因,让林宏吉心中隐隐不安。他站起身来,爬到炕上,掀起炕角上的毛毡——不错,这里正是藏钥匙的地方。而后,他又打开立柜,取出立柜顶上被磁铁吸附的一个小铁盒,开锁之后,林宏吉大吃一惊——铁盒中竟然空空如也!

不可能!上一次他取钱的时候这里面还有几千块钱,为什么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如果是林青照取走的,那他肯定会发现铁盒中的钱少了,但是为什么他一点都没吱声呢?难道是别人偷走的?应该也不会,钥匙和铁盒放的位置这么隐蔽,锁和盒子也没有被撬动的痕迹,却也不像是外人偷的。林宏吉困惑不已,实在无法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林宏吉小心翼翼地将钥匙、盒子放回原位,不久,林青照便回来了。

“大吉,知道斯巴达克斯吗?”青照一边跺着冻着的脚,一边问着林宏吉。

“咋了,你说的什么斯是今天学的吗?”

“嗯,今天老师讲世界历史。讲斯巴达克斯起义,只可惜被克拉苏残酷镇压了。这个克拉苏啊,你知道是谁吗?他是原来古罗马的军事家,后来对安息帝国发动战争,在卡莱战役中全军覆没。有意思的是他的儿子突围了,后来流落到了当时的汉朝的骊靬。骊靬啊,就在咱们这里!”林青照一边兴致勃勃地说,一边指着地面。

“嗷——”林宏吉若有所思地长叫一声,看着林青照会意一乐,忽又话锋一转,“实在听不明白你说的什么,什么这斯那斯的,这么拗口的你是咋记住的?”

“你竟然调戏我!”林青照也带开玩笑地一步上前,不想一脚踩到了林宏吉的右脚。

林宏吉当即疼得“啊”一声叫出来,未免被发现,马上又故作无所谓的样子。林青照觉得林宏吉表现得过于勉强,赶紧追问道:

“大吉,你的脚是不是受伤了,我总觉得怪怪的。”

“没,没啊,”林宏吉有些惶然,“唉!今天上午骑摩托的时候磕了一下,到现在还疼得不行!”

“是吗?我怎么觉得你的脚伤得很严重啊,”林青照盯着他的右脚,“从上个月开始,我看你睡觉的时候一直不脱袜子,我还在纳闷到底咋回事呢。上个月的时候,你说你哥生病了,要去照看一下,差不多一个多礼拜没来加油站,刚来的时候你还瘸着腿走路,我问你,你说不小心滑倒摔了一下,我也没有过多在意。我现在倒是觉得是不是你的脚哪里受伤了啊?”

“真没事!我的脚也没什么大碍,过两天就好了!”林宏吉依旧笑嘻嘻地说道。

“大吉,你可不要有什么事瞒着我啊!”林青照说完,转身便出门了。

林宏吉满心自责,以为林青照全都知晓了,呆呆站在原地。没想到不一会儿的功夫,林青照又进来了。他从上衣内侧口袋中掏出了一小沓钱,往林宏吉面前一伸。

“大吉,我猜你肯定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又不好意思跟我说,这些钱你拿去吧。你哥哥的病,还有你脚上的伤,赶紧去治吧。我知道你要是生个病受个伤的,全都得靠自个儿,又不像我们,有爹有娘,还有那么多兄弟姐妹能够帮衬一下。”

看着摆在面前的钱,齐刷刷地垂下来,林宏吉心中感动万分,一时哽咽起来。忽然一个印象画面闪进他脑中,他又抬头看了一眼那一沓钱,竟然发现这一沓钱就是之前放在铁盒里面的。钱上的那一箍绑头发用的,外面的一圈黑色裹布有些起毛的橡皮筋,对他而言,印象比较清晰。因为当时“借”完钱之后,他绑余下的钱的时候,是那般小心谨慎。这也便意味着,铁盒中不见的钱是林青照拿走的。可是钱分明少了一部分,他为什么问也不问呢?

林宏吉忽觉热泪盈眶:“青照,你没发现铁盒中的钱少了很多吗?那是我拿走的啊!”林宏吉不停指着自己的胸口。

青照一把抓住他的手,说道:“大吉,我知道是你拿走的。你要不是遇到什么大的难处,你也不会随便拿的。我们开加油站就是为了赚钱,赚的钱是大家的,现在你遇到困难,花钱是应该的。”

“青照,那是你的钱!我都没跟你说一声,就私自拿走了,我那是‘偷’啊!”林宏吉热泪已经淌下。

“大吉,不用这么说。我们兄弟几个,你永远都是大哥。唉!怎么说呢?从小到大,你吃的苦,受的欺负都比我们多,你看你的身板,哪有我的壮实,我也知道哥哥嫂子毕竟不是爹爹妈妈,如今有了难处,没人能帮得上你。你又不好意思向兄弟张口,这我都理解……”

“青照好兄弟,我对不起你啊——”林宏吉放出了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