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万叶千声皆是恨 3
作者:莎罗      更新:2019-10-12 08:12      字数:3035

听到这话,高英感到一股寒意在身后蔓延开来,望着架满铬铁的火炉,她脸色苍白如死,四肢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紧紧箍住,无法动弹,一丝力气都没有。

元恪冷眼凝视着高英,一步步朝她靠近……

大颗大颗的冷汗从高英额角滑落,她本能地向后挪动……

就在这时,躺在一旁气息奄奄的香绡突然扯住了高英的裙摆,声嘶力竭地喊道:“娘娘,您就不要再顶撞皇上了!快向皇上认错,奴婢……奴婢愿以死告慰太子殿下在天之灵!”

说罢,一条鲜红的血线血她唇角缓缓流了下来,整个人重重地栽倒下去。

她,居然咬舌自尽了!

高英猛地怔住,目光直直地望着她,隔了很久。突然间,泪水哗哗地涌了出来,她捶打着胸口,痛苦地尖叫着,扑上去抱住血肉模糊的香绡。

“你不许走、不许走……”她死力摇晃着她,“入宫这么多年以来,一直是你陪着我,没了你,我可怎么办啊!”

香绡沉沉地抬起眼帘,用最后一口气幽幽地吐出了几个字:“娘娘,请……珍重……”

说罢,头一歪,再没有任何气息。任何高英再怎样哭喊,怎样摇撼,她都如同一具毫无生命的木偶,僵硬地垂着手臂,一动不动。

元恪冷冷注视着这一幕,脸上的表情仍未有丝毫变化:“高英,你给我记住了,就算昌儿的死我抓不到你任何证据,也不代表事情就这么完了!”

高英顿时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眼中射出的怨毒寒光犹如带刺的血红蔷薇,肆意疯长。

元恪避过她的目光,又说:“我马上要册封仙真为贵嫔,立她的儿子为太子!这次发生在昌儿身上的事,我绝不允许在我另外一个儿子的身上重演,否则,不管事情是不是你做的,这女人的下场,必定就是你的下场!”

说罢,他也不顾哭得死去活来的高英,甩手头也不回地走出暗室。

“元恪——”高英在他身后,嗓音颤抖地脱口而出,“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她披头散发地站起身,身上的金丝凤袍被血染得通红,犹如午夜出没的厉鬼。

夜色沉沉。

一轮圆月高挂在空中,伴着漫天星光,撒下一地银辉,照得整个庭院一片清亮,透出一番空灵之美。但也正是因为过于清亮,倒显得不真实,恍若迷梦。

中宫的寝殿里一片寂静。

黑暗中,当高英睁开双眼时,床边的黑影让她猛地一惊,然而,在听到他的声音的刹那,她的身子随之定住,目光变得深邃复杂。

“叔父,您什么时候来的?”

坐在床边的高肇望了她一眼,从桌边倒来一杯热茶,送到她面前道:“来了个半个时辰而已,看娘娘正在熟睡,便不敢惊扰!”

高英喝了几口茶,低着头问:“想必外面又有什么风吹草动了吧?”

高肇脸色凝重地说:“倘若不出意外,皇上便会在明日早朝下诏册封胡充华为贵嫔,封她儿子为太子!”

“贵嫔、太子……”高英的手指一根根绷紧,几乎要将茶杯捏碎,“且看她们能风光几时!”

高肇叹了一声:“皇上这么着急地下诏册封,看来对她们母子是格外看重啊!”

高英咬着牙,目光如霜:“我费了那么多周折,付出那么大代价,甚至连香绡的命都搭上了,不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吗?只要皇上一封那贱人的儿子为太子,咱们便可采取行动!”

高肇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这个老臣明白,都已经安排好了!”

“好!”高英紧握着茶杯的手指开始泛白,“这一回,我倒要看看元恪要怎么处置他的心肝宝贝!看他有没有胆子为了一个女人违背祖制!背上千古骂名!”

高肇的唇角浮起一丝似有若无的笑容:“凡为储君之母当被赐死,这是我大魏自开朝以来就定下的规矩,即使英明如孝文帝,也不敢不从,皇上又岂敢为了一个女人,坏了祖宗家法,失信于宗室,落下不忠不孝的恶名!”

听完这席话,高英就好像吃下了一颗定心丸,将茶杯用力摔向墙角,一字一句重重地说:“我真恨不得亲手勒住那女人的脖子,送她上西天!”

第二天,元恪果然命刘腾当朝宣布了册封仙真和小皇子的诏书,并为小皇子取名为元诩,寓意着他将一飞冲天,将大魏王朝发扬光大。

接下来几日,被封为贵嫔的仙真由承香殿迁至天禧宫居住,距离皇上的寝宫西昭殿仅在咫尺之间。前来道贺的宫妃与皇亲国戚更是络绎不绝,无数珍宝摆满厅堂,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了。

殊不知,这看似繁华的光景下,一场汹涌的暗潮也正在酝酿着。

也就在元诩满月的第二天,以高肇为首的一群大臣联名上表,要求依照祖制,赐死太子的生母胡贵嫔。

元恪对此一概置之不理,只将奏章压在御案上,既不批复,也不驳还。

十日后,群臣齐跪在宫门前,逼元恪一定要有所表态,否则便拒不上朝,也不审理公务。

在历史上不乏这样的例子,就是朝中的官员联合起来与皇权抗衡,意味着君臣之间的冲突已经达到了极致。如此一来,举国震惊,民间也对此议论纷纷,甚至周围的敌国,诸如北边的柔然,南边的梁朝,也都暗自观望,蠢蠢欲动。

事情已到了不得不收拾的地方,如此下去,国家必将大乱,到时后果不堪设想……

这一日午后,深冬的阳光淡淡笼罩着西昭殿。

元恪负着手,在御书房来回踱步,虽然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但脸上的焦燥神情显而易见。

刘腾实在看不下去,过来劝道:“皇上,老奴知道您舍不得贵嫔娘娘,但是大臣们,总要给个答复,有些人,都已经不吃不喝地跪了三、四日了,再这样下去,可会闹出人命的!”

元恪转头瞥了他一眼,眼神肃杀:“朕知道!朕就是在考虑该怎样处理此事!”

刘腾抬眼望着他,眼神如胶,突然间,两行泪水从布满皱纹的眼睛里缓缓流了出来:“您这副样子,让老奴想起了先帝……”

元恪不由地一震,眼中闪过诧异的光芒。

刘腾顿了一顿,很慢很慢地说:“想当年,他也如您宠爱胡贵嫔一般宠爱着林妃,也正因为宠爱,便将他的儿子,也就是您的大哥拓跋恂立为太子,原本一心想恳求太皇太后网开一面,为此,不牺以万金之躯跪在太皇太后的宫门前整整三天三夜,然而太皇太后的一句‘百年之后,你有何颜面见列祖列宗于地下’的训斥,却让先帝彻底死了心,只好忍痛,将鸩酒赐给了林妃……”

话说到这里,元恪的身子微微一颤,阵阵寒意在他全身蔓延开来。

“她不过是一个女人,一个才刚刚满月的孩子的母亲,他们为什么要这样逼朕!”说话间,仿佛有一股血气汹涌地扑向他的喉咙,喉咙里一片腥甜,沙哑得让他差点干呕起来。

刘腾上前一步,扶住他道:“因为皇上担负着国家社稷,您不仅仅是贵嫔娘娘的丈夫,更是大魏之主,祖宗,江山,臣子,这些都是您不得不面对的!贵嫔娘娘也是一样,她的孩子成了太子,将要继承天下,她就必须为此付出代价,这也是她的荣耀!”

元恪只觉得身体里传来一阵锥心的疼痛,他一把将刘腾推开,吼道:“朕不要她冷冰冰地躺在棺椁里享受这份荣耀,朕要她活着,与朕朝夕相伴,一起看诩儿长大,并亲眼见证他登上皇位!”

刘腾神情一震,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匆促的脚步声,接着,便有一名小太监气喘吁吁地奔进来报:“不好了,皇上!大臣们看皇上久未答复,有人按捺不住,居然提着剑就要奔贵嫔娘娘的寝宫而去,被领军将军于大人给拦了下来,北门那儿眼看就要爆发一场大乱!”

元恪只觉得胸口像被一记重锤狠狠地砸下,顾不得多想,他立刻下令道:“走,到那里看看去!”

当龙辇浩浩荡荡将要驶至北门时,元恪掀开珠帘朝外望了一眼,不由暗吃一惊。只见宫门前黑压压的一片人潮,有的笔直地跪在原地,有的正在与御林军争执,领军将军于忠领着大批人马将他们围堵,双方僵持不下,吵闹的声浪一波高过一波。

空气里,悄然弥漫着一股危险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