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一大早，倾十方剑仙殿的窗子里便飞进了一只纸鹤，紫气萦绕，拆了一看，果然是仙君的笔迹，只写了三个字：“九戒道。”
倾十方披上外衣，将纸鹤搁在桌上，迈步出了内殿。
到了九戒道，那儿已经站了两个人，倾十方略一打量，辨出分别是刑王芜野及天禄疾走。
“刑王大人，疾走！”倾十方喊了一声，走上前去。
“十方你来了！”疾走闻声偏过头来，见了她便微微一笑，抬手招呼。
“剑仙大人。”芜野也唤了她一声，面向疾走道，“那我们快走吧。”
“走？”倾十方细眉一挑，“去哪儿？”
“十方收到仙君传的纸鹤了，”疾走解释道，“是仙君派我们几个下界去解决点事情——你的剑呢？”
“？收进乾坤袖了。”倾十方抬了抬袖子示意，“是什么事啊？”
“先下去再说吧，”芜野蹙了蹙眉，“还不知道这么跳下去，只能到哪里。”
倾十方有些奇怪，按理说从九戒道下去便可直达目的地，却不知刑王这话是从何说起了。
芜野说完那句话，便跃下了九戒道，疾走招呼倾十方道：“我们也下去吧。”
“好。”
疾走站在九戒道前，双手合十念了一句：“大吉大利！”随后纵身跃下。
“？？”倾十方上前几步，学着疾走的样子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一帆风顺！”也跳了下去。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倾十方闻声时想回头去看，可她已经跳了下来。
那声轻笑声音很低，被风卷着送入她耳中，虚无得像是幻觉，又像一声叹息。
一片紫色袍角划过九戒道前，绣着银线。
“这两只神兽......真是一点没变。”
又是一声低笑。
三人到人界的时候，到的是怡城，恰逢人界傍晚，城内却已经是门户紧闭，街道上也空无一人。
“这里是怎么回事？”疾走蹙着眉打量着四周，“还这么早，就已经家家紧闭了。”
“风俗罢。”芜野摇头，“我们赶路吧。”
倾十方听到这里，正要询问赶路去何处，又是要解决何事，却被不远处一声断喝打断了：“那边是什么人？快回家去！”
几人闻声看过去，是巡查的官差，只好应付道：“知道了，大人，这就回去了。”
“赶紧的，小心一点！”官差催促道。
“知道了！”疾走应了一声，拉了拉芜野倾十方二人的衣袖，“大姐，二姐，我们快回家去吧！”
二人应了应。
那官差笑了笑，将手里的灯笼递给疾走：“你们姐弟几个胆子真大。喏，这灯拿去，宵禁之前快回家！我巡完这条街也得回家去了。”
疾走应了应，道了谢，那官差便离开了。
“这里宵禁这么早？”芜野嘟囔了一句。
“左右我们也不急这一时，”疾走把灯笼塞进倾十方手里，“今夜就住下吧。”
“好。”
......
三人进的这间客栈，很是冷清。
才刚入夜，便只留了一盏烛台在柜台处。
昏黄的烛光照着柜台的一角，所幸天色还有些灰亮，三人才得以望见柜台后坐着一位头发花白、上了年纪的老太。
那老太抬起头，满脸皱纹，皮肤干枯，浑浊的眼球生涩艰难的转了转，望向他们：“打尖还是住宿？”
“住宿。”芜野没再往前走，隔了一段距离回答，“三间。”
“二楼左转。”老太一动不动，颇有些风烛残年，“上去吧，银钱走时结。”
三人便朝楼梯走去，走了几步，倾十方回头，清冷的声音倾泻下来：“老太！你这客栈地段不错，怎么这般冷清？”
“外乡人，”老太转了转眼珠，喉咙里像是卡了一口痰，声音很奇怪，“就别管那么多了！”
“老太好个性！”倾十方杏眸中眼波流转，端的是美人如画；唇边带笑，烟灰色的眸中带着些瞳色自有的冰冷，落在那老太身上。
老太桀桀一声怪笑，露出一口参差的黄牙。
仙界九幽。
文职殿内的陈设不像座仙殿，倒像是个藏书库。
文职仙官观长乐就坐在一张矮案前，整理典籍。
仙殿大门被人推开，观长乐抬头去看，仙侍站在殿门边，欠了欠身：“主子，月老大人来了。”
仙侍话音刚落，身后便跟进来一个青袍男子，一面走一面笑道：“文职大人，这么晚了真是打搅了。”
“这么晚了，”观长乐熟稔地将一本册子递过去，“月老大人还要下去？”
九幽仙官若非仙君授意，私自下界，需来观长乐处在《往来册》上登记。
惊言没答话，笑了笑，指尖幻出一抹流光在《往来册》上写下“月老惊言，地府黄泉”几个字。
“果然又是黄泉。”观长乐挑了挑眉。
“告辞了。”惊言应了应，转身离去。
目送惊言出了文职殿，观长乐才又低下头去，继续整理典籍。
怡城。
倾十方疾走并芜野三人在房内围着一张方桌坐下，倾十方给两人斟了一杯茶，问：“仙君此次派我们下界，到底所为何事？”
“是这样的，”疾走轻抚着杯沿，“十方可曾听说过‘祸斗’？”
“祸斗？”倾十方略一思忖，“从前我同父亲在南方边境时，好像听士兵们提起过，传说怀着幼犬的母狗去过被流星的碎片击中，便会诞下‘祸斗’，‘形似象犬，尾尖分叉；通体黑毛，泛有特殊光泽，吞吃火焰。’是不详的象征。”
“不错，这就是祸斗，吞吃火焰，也能喷出火焰。”疾走解释道，“此次我们要解决的事，便于祸斗有关。”
“传说中祸斗来自厌火国，是火神的助理，”芜野接过话头，“而厌火国早已于时间流逝中销声匿迹，祸斗也随之消失，千百年来从未出现，早已绝迹了。”
“然而就在前段时间，”疾走抬手抿了口茶道，“在南疆镇守的将士们，在一日午时，阳光正盛的时候，于目光所能及的尽头，天地交接处，看见一座古城突然出现，本来将士们以为是因为阳光太大，晃了眼睛，产生的幻觉；当天夜里，巡逻的士兵又看见远处——就在百日看见古城突然出现又忽然消失的地方——又火光出现，因为隔得太远，并不确定光源是不是火，士兵们便没有在意，结果......”
“我来猜一猜，”倾十方搁下茶盏，“结果后来每天士兵们都在午时看见突然出现又马上消失的古城，夜里看见光亮，并且有一天他们发现，那光亮离军营越来越近，以致确定了是火光？”
“十方你很懂嘛！”疾走笑着拍了拍她的肩，“后来士兵们觉得奇怪，终于有一天，在午时阳光大盛古城再次出现时，派了人前去探查，结果回来的士兵说并没有什么古城，就是一片荒地，及一直尾巴分叉的狗。”
倾十方了然的点点头：“祸斗。”
“不仅如此，”芜野补充道，“军中好开始有士兵接连死去，尸体外部没有一点痕迹，但仵作验过后，都说是活活烧死的。”
“于是仙君便派我们几个前去解决此事。”疾走点头。
“仙君是歧视新人吗？”倾十方不解，“同样是派下来的人，怎么什么都没同我讲？”
“仙君虽未同你说这些，但托我给你带了句话啊！”疾走笑眯眯道。
“什么话？”
“务必毫发无伤！”
......
之后的交谈中，倾十方又得知早在仙君得知此事时便已派过人前去探查，却发现九戒道无法直达南疆，仙官从九戒道下去，在离南疆界线还很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便会被排斥出九戒道，随意落在某座城中，再想靠近南疆，便只能从人界走。
客栈后院。
夜深人静时，天边的星子像是排列成什么画一般，绕着那轮银月，似乎是要用它的光芒作线，绣一副山水。
佝偻的身影迈着出换的步子走出一扇木门，负着手立在这后院里，抬头去看那漫天星辰。
“你信佛吗？”她忽然开口，不知在问谁。
片刻后，门内又走出一个人影，霜色的衣裙在夜里显得格外显眼，清冷的月光洒下来，在她身上镀了一层虚无得银蓝色光晕。
“老太......”倾十方声音放得很轻，“世上无佛，只有九幽仙官。”
“是么？无佛吗？”老太没转身也没回头，声音苍老，情绪复杂，“还是有的吧？很久以前。”
倾十方没回答，或者说不知如何回答。
这世间关于佛的记载少得可怜，近乎绝迹，但世上同样也没有空穴来风之事，比如祸斗。
“你见过吗？”老太忽的微微偏头，似看非看的望了她一眼。
“......当然没有。”倾十方回答的时候，心脏有一丝刺痛，很轻微，她甚至丝毫没有在意，反问道，“老太呢？”
“没见过。”老太的语气带着些许遗憾。
倾十方默然，转身悄声离开了。
更夫打更的声音传来，夜下佝偻的人影微微一颤，似是恍然惊醒，复又迈着迟缓的步子走进了木门。
可有谁见过自二十八重天降下的莲座？
雪白的长袍，金色的法杖，声音威严，问一句：“你皈依吗？”
然后袍袖一振，伸手普度众生。
一瞬三千丈软红尘，转眼成空。
次日。
倾十方一大早，就被客栈外头传来的吵闹声惊醒了。
推了窗子往外一看，街道旁围了一群人，低着似乎看什么，议论纷纷。
“又一个......”
“第七个了吧......”
“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唉别看了，连官差老爷都被害了！”
“散了散了!”几个佩着大刀的官兵跑过来，挥着手驱赶群众，“都走开，回去做自己的！”
“唉，走了走了！”
人群摇头叹息着离开。
人一散开。倾十方就看见了那地上被人围观的是什么——昨日他们遇见过的那名官差。
此刻已经面色灰白，皮肤干瘪，四肢僵硬，没有气息的倒在了地上，被人抬走。
倾十方心中一骇——那分明是被吸干了精气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