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十一之所以叫葛十一，不是因为萧十一郎，不是因为他在家里排行第十一，而是因为他一顿能吃十一个人的饭。

葛十一睡在屋里，纪默睡在屋脊。这就是俩人的区别。

朱镖头把两人叫到眼前，道：“北城知州府，小姐闺房，拿一根玉簪回来。谁拿到，谁就可以不用原名。”

不用原名，就是说排号，被排在号之外的人，就要洗碗、做饭、洗衣服。

纪默已经最先掠了出去。

朱镖头轻咳一声。葛十一却并不着急。他微微向朱镖头欠欠身，转身看着远去的纪默。

朱镖头说道：“你不急？”

葛十一道：“不急。”

朱镖头道：“你为什么不急？”

葛十一道：“我本来就不急。”

朱镖头道：“很好。”

葛十一道：“当然很好。”再好不过。他知道自己的轻功远远比不上那个瘦骨头，也根本不用去比。朱镖头没有说如何取来，只说能拿到就好。所以他在等瘦骨头，等着瘦骨头拿到玉簪。他的想法很好，所以朱镖头说“很好”。

半个时辰后，瘦骨头就匆匆赶回来了。

这半个时辰里，瘦骨头是匆匆赶路，大气不接上气，而葛十一是闭目养神，养精蓄锐。他们过招的结果会是怎样？结果当然不用说。问题是过程，葛十一需要用几招。

一招。不多不少，只要一招。

他已经点住了瘦骨头的膻中大穴。他的手法很柔。不像是一个身强力壮的人使得出来的。但葛十一就是使出来了。因为这一招他已经想了半个时辰。如何在一招之内迅速结束战斗，克敌制胜，这是他喜欢思考的。动动脑子，又不用试炼。

瘦骨头冷冷地看着葛十一。

朱镖师冷冷地看着两人。

葛十一问：“玉簪在哪里？”

瘦骨头道：“不知道。”

葛十一道：“你会不知道？”

瘦骨头道：“我当然不知道。”

葛十一不再跟他废话，因为他知道瘦骨头此刻肯定在发怒，一个发怒的人总是会失去些理智的。

葛十一熊掌一般的大手轻轻拂过瘦骨头全身上下。

只是一拂。一拂已经足够搜遍他所有藏身之处。

没有玉簪。

确实没有。

怎么会没有？葛十一不明白，他不会再去拂第二下，因为那样就说明他输了。他不服输。

瘦骨头忽然笑了。

他虽然被点住了，但是笑，总能笑得出来的。

他说：“你我都被耍了。知州府小姐闺房根本没有玉簪。”

葛十一疑道：“你都找过？”

瘦骨头道：“我都找过。”

葛十一道：“仔仔细细地找过？”

瘦骨头道：“仔仔细细地找过？”

葛十一道：“掘地三尺？”

瘦骨头道：“这倒没有。”

葛十一道：“那你怎么断定没有埋在地下。”

瘦骨头道：“因为我的能力。”

葛十一道：“你的能力？”

瘦骨头道：“不错。”

葛十一道：“什么能力？”

瘦骨头道：“眼睛的能力。”

葛十一忽然去瞧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很小，不好看，也不会好看。没有精神，很涣散。

葛十一道：“是这对眼睛？”

瘦骨头道：“是这对眼睛。”

葛十一笑了，瘦骨头也笑了。

这的确是葛十一见过的最不起眼的眼睛，却又是最独特的眼睛。

因为他知道，隐藏在花丛中的，往往是最要命的花。

像花儿一样的毒蜂。

像毒蜂一样的眼睛。

葛十一伸手拍开了瘦骨头的穴道。比点住时用的手法更漂亮更诡异。

因为他已经将这种手法演练了不下千万次。

朱镖头依旧冷冷地看着两人。

葛十一有些不明白了。既然没在瘦骨头身上找到玉簪，就说明知州府没有玉簪，小姐闺房怎么会没有玉簪，只有一种可能，故意为之。什么人做的？知州？还是小姐？抑或朱镖头。还是更有幕后黑手？他不知道，他也不用知道。他只要知道，朱镖头让他们找的东西，那里根本没有就行了。

他忽然有些后悔，后悔拍开瘦骨头的穴道早了些。

因为瘦骨头已经从头发底下抽出一根玉簪。

隐藏在哪里才是最保险最让人不起怀疑的？当然是一件事物原应该在的地方。

葛十一难道没听说过“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林”的说法？

他自然听说过，所以他后悔了，悔得肠子都青了。

但是他笑了。

朱镖头也笑了。

朱镖头说：“你为什么笑？”

葛十一说：“我为什么不能笑？”

这是一句很冲的话，只有愣头青能说出来。带着一种愤怒，愤怒的人往往会没有理智。

可是朱镖头知道，葛十一不仅没有失去理智，而且镇静得很。

因为葛十一已经猜到，这根玉簪根本不是知州府里的玉簪。就是说瘦骨头没有说谎。说谎的人他总能瞧出来的，不管是眨眼皮或者面红耳赤，只要稍稍有一些变化，他都能瞧出来。可是瘦骨头没有，所以他没有说谎。没有说谎的意思就是——这根玉簪不是知州府里的。

或许是瘦骨头从首饰店里买的，或许是从地上捡的，或许是从大户人家里偷来的，但这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瘦骨头此刻手里拿着一根玉簪。

葛十一不但肠子都悔青了，脸色也变得铁青。

这么简单的方法，他怎么没有想到？还在这里苦苦等了半个时辰。有等的时候，去弄一千根、一万根玉簪也能到手。

他还在想办法。他在想朱镖头说过的话，但此刻他不但脸色变得铁青，连眉毛也要铁青了。因为朱镖师说的是“拿一根玉簪回来”，并没有去哪里拿。知州府、小姐房只是两个毫不相关的字眼。或许只是提供了一种方法，一种不太容易的方法。

葛十一笑了，他又笑了。

朱镖头说道：“你明白了？”

葛十一说道：“似乎明白了。”

朱镖头道：“你真明白了？”

葛十一道：“有一点不明白？”

朱镖头道：“明白了一点吗？”

葛十一道：“一点也不明白。”

他的确一点也不明白。玉簪可以替换，狸猫可以换太子，那什么是不能替换的？他不明白。他一下子觉得自己有些无知，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学习。虎威镖局不是一座空城。他忽然发现这座城很深，深不见底。

朱镖头伸手接过这根玉簪，葛十一没有再去抢，他已经认输了。他虽然不服输，但是已经认输了。再抢只是无赖行径。

朱镖头将玉簪递给了葛十一，道：“这根玉簪送给你。”

葛十一接了。他想要这根玉簪，并不是想送给女人，因为他根本没有女人，也不需要女人。他只是想记住，记住一些事情。

瘦骨头问道：“那么镖头要送给我什么？”

朱镖头说：“一个字。”

瘦骨头道：“一个字？”

朱镖头道：“就是一个字。”

瘦骨头道：“一个什么字？”

朱镖师忽然笑了，不答反问：“你姓什么？”

瘦骨头道：“纪。”名可改，姓不能更。所以朱镖师只问他姓什么。

朱镖头说：“那你从今往后就叫纪十。”

瘦骨头道：“十全十美的十？”

朱镖头道：“十死一生的十。”十死一生，必定是死，但还有一生。

瘦骨头笑了。他忽然发现，葛十一虽然没得到这样的字，但它原先就有两个字。十一。刚刚好。

但是十一与十的区别就是，十一要去洗碗做饭，十却不用。

从此他就是纪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