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若 二
作者:郑小溪      更新:2019-09-17 23:44      字数:3215

纳兰性德低头一看,只见自己的袖口微微露出紫貂油亮绒滑的毛尖,向来当今天子衣物才能用紫貂,即便显贵如亲王内阁大臣亦不能越矩,他微微一笑,没想到是在这御赐的衣物中露出了破绽,不由得笑着说道:“不错,这是皇上赏赐的。”

纳兰性德心中赞叹不已,这女子心细玲珑,确实难得,更奇妙的是她知晓了自己的身份,依旧是不卑不亢,垂手而立,目光微垂,眉眼间并不让人觉得出奇的美丽,但是簌簌雪花之下,隐隐觉得有荧光流转,让人舍不得挪开视线。

曹寅虽然不如纳兰性德聪慧,但在紫禁城中行走多年,自然也是个明白人,知道眼前的女子绝非是宫女这么简单,便轻轻咳嗽一声,打岔道:“你刚才的笛子吹得极好,不知道姑娘姓甚名甚?”

初瑾自然是明白了他的弦外之音,微微一愣,便笑着道:“我是瓜尔佳氏初瑾,太傅朝荣长女,而我所奏的笛子,不过是小时候学了几日,这才入了两位大人的耳。”

纳兰性德却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微微颔首,他知道,既然是太傅之女,那入了这紫禁城,自然定是皇上的妃嫔,自然不是他们这些凡夫俗子所能高攀的,在紫禁城之中,除了当今皇上,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之外,其余的人,不管身份如何尊贵,只不过不过都是奴才罢了,这也难怪,初瑾刚才见到他不卑不亢,甚至没有一丝丝羞怯,果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曹寅微微拱手,行了个礼,这才说道:“臣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小主莫要怪罪,不知道小主如何称呼?”

“曹大人不必如此多礼,我不过是刚进宫的贵人罢了。”初瑾不动声色地说道,既然纳兰性德和曹寅并没有开口询问自己为何在这儿,那她就丝毫没有开口求助的意思,她是后宫妃嫔,私自一人来这儿,已经很是不妥了,若是这件事传出去,也不过是白白遭人笑话。

果不其然,初瑾的话音刚落,纳兰性德就试探性的拉开木门,可是简陋的木门却是纹丝未动,他心中忍不住大惊,这木门看似寻常,里面却是用金刚丝固定着,若是想从这儿出去,怕是没那么简单。

“瑾贵人,您为何在这儿?”纳兰性德心平气和地问道,好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初瑾看着眼前沉静如水的男子,连心也平稳了不少,沉声道:“本来是有一位贵人派宫女相请,不料我却是被人陷害了。”

纳兰性德与曹寅对视了一眼,紫禁城后宫之中这样尔虞我诈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他们向来都是唯恐避之而不及的,后宫之中的妃嫔没有一个是简单的,而他们,也实在是招惹不起。

此时此刻,纳兰性德却是什么都没问,直接翻身一跃,便跳进了院子之中。

还未等初瑾来得及惊呼一声,纳兰性德便已经搂着她再次越过了那篱笆,等着她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好端端地站在了院子外面了。

“臣失礼了,还请瑾贵人莫要怪罪。”纳兰性德微微俯身,向初瑾行了个礼。

虽然是赔礼道歉,但是初瑾却明白,若是他不这样做的话,怕是等着他去找人救自己,也许到天亮自己还不能获救,便轻声道:“谢谢纳兰大人,若是没了你,我怕是现在还被困于这篱笆之中,你又何来有罪之说?”

纳兰性德抬起眼睑,脸上的神色却让初瑾怎么也看不透,“那一夜,也是你吗?”

初瑾自然是知道纳兰性德所问究竟是何事,那一晚,两人合奏一曲本已经是宫中禁忌,自然是不能多言,遂有些避讳地说道:“是我。”

纳兰性德微微颔首,眼神中却流露出一种悲怆的情怀,在此之前,他一直想着与自己合奏的人究竟是谁才能吹出那么悠扬婉转的笛音,但是没想到,这个女子,原来已经是皇上的妃嫔了。

曹寅瞟了一眼纳兰性德,再瞥了一眼初瑾,见着他们有些不对劲,但是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便说道:“瑾贵人,不如我们送您回去吧!您现在住在哪儿?”

“延禧宫甘棠院。”初瑾只是轻吐这六个字,因为不识路,所以她便亦步亦趋的跟在纳兰性德后面。

倏地,倒是曹寅一拍脑袋,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一样,惊声叫道:“呀,现在风大雪大的,不知道那班值夜的侍卫是不是又躲起来偷懒呢?不行,我倒是要去瞧瞧,要不然咱们两也得受牵连。”

说罢,他也顾不上雪天路滑,便一溜烟小跑走了。

此时,茫茫大地之间只剩下初瑾和纳兰性德两人,气氛更是尴尬,纳兰性德却是什么都没说,只是转身,依旧步入这茫茫大雪之中。

因为方才空中落了些小雨,现在又是这样鹅毛般的大雪,身着花盆底旗鞋的初瑾更是寸步难行,不一会儿,便远远落后于纳兰性德之后。

等着纳兰性德回身的时候,瞧着初瑾那羸弱的身躯在鹅毛般的大雪之中更是人见尤怜,他心中突然觉得一阵酸楚,后宫之中的女子看似风光,但是其中的酸楚却是常人难以想象的,旁人或许会不知道,但是他的姑姑惠妃入宫多年,其中的辛酸,他多多少少也是知道一些的。

而眼前的女子,对于现在的处境却是一字不多言,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让他心底一片最柔软的地方受到了触动。

纳兰性德已经忘了,这样怜惜的感觉,自从他的结发妻子卢氏四年前因难产逝去之后,他已经多久没有过了。

如今,纳兰性德更是什么都没想,折身返回去,等着他到了初瑾面前的时候,初瑾本是亦步亦趋地踩在纳兰性德的脚印上行走的,现在倏地被纳兰性德挡在身前,一时间也吓了一大跳,受惊的模样,宛若一只雪天中惊慌失措的小鹿。

纳兰性德见状,也不由得笑出声来。

初瑾虽然不明白他为何而笑,但是见着眼前五官如雕刻一般的男子笑的恍若星辰,她也忍不住笑了,那模样,倾国倾城,甚至让见惯了国色天香美人儿的纳兰性德也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

“方才,你为何不叫住我?”一瞬间的失神之后,纳兰性德又恢复了往常他那镇定的模样,他在宫主行走多年,自然是自己是不能和妃嫔有过多交流的,即便是与他的姑姑惠妃之间,也是如此。

初瑾收敛起笑容,但是嘴角却仍旧荡漾着笑意,轻声道:“我本就已经很麻烦纳兰大人了,若是因为我让纳兰大人停下脚步,我的心中实在是过意不去,所以这才在后面慢慢走着,怕给纳兰大人添麻烦。”

纳兰性德直勾勾地盯着初瑾,过了半晌,才道:“那你拉着我的袍子,踩着我的脚印走,这样会快一些。”

后宫之中的女子,除了皇上,是不适合与任何男子与肌肤之亲的,这个道理,初瑾自然是明白,所以对纳兰性德提出的主意,却是微微一愣,便照办了,因为除此之外,她知道,实在是没有更好的主意。

那贡缎袍子自然是质地上好的,初瑾握在手中,只觉得手心有微微汗渍渗出来,她长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和男人如此亲近。

不过还好,初瑾觉得有些许安慰,纳兰性德走在她前面,自然是看不见她如今窘迫的样子。

就这样一路走着,两人的速度倒是比之前快了许多,天空中依旧飘着雪,雪虽然不大,但是其中却夹杂着小雨,让初瑾觉得异常寒冷。

她还记得小时候每逢这样的天气,额娘便会带着她梅园中赏梅,那梅花淋了雨雪被冻住了,格外好看,所以小时候,她是最喜欢这样的天气了,但是额娘却说,这样的天气是最让人孤单无助了的。

直到现在,她才明白额娘话中的含义,不知道为何,她竟然觉得越来越冷,越来越冷,那种冷,就好像是要渗在骨子里一般,她看着纳兰性德那伟岸的背影,想要开口诉说,却想着自己已经够麻烦他了,心里便想着撑一撑就过去了。

不知道这样支撑了多久,初瑾只觉得自己的步子越来越慢,好似是灌了铅一样的沉重,然后,她便不省人事了。

等着初瑾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了延禧宫中,她看着周围熟悉的摆设,还有房间内忙活着的文滢和素岚,虚声问道:“我这是在哪儿?”

文滢一见着初瑾醒来,连手中的药都顾不上,忙扑过去,喜声叫道:“小主,您终于醒了,可真是太好了!”

说罢,文滢的眼中更是含着泪意,声音中透露着欣喜。

“不要哭,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初瑾轻声安慰着,却发现她的声音虚弱无比,好像这一觉已经睡了许久一样。

文滢却是抹着泪,独自抽噎着。

倒是素岚缓缓走过去,低声说道:“小主,您还说您没事,你可知道,自从纳兰大人将您送回来了,您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让奴婢们好生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