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江湖一杯酒
作者:未赢棋      更新:2019-09-10 04:22      字数:4274

怒涛卷云起,狂波骇日出。

风云遇豪雄,自有气象生。

李甫仗剑起舞,随着这风云异像消散而停,收剑后对上善书院山主致歉道:“学生狂浪,望先生恕罪。”

老山主看着面前的青衫书生笑了笑道:“我们读书人若是只做那经史博士可是不行的,太迂腐了。怎么也得有些风流快意啊,不然书可白读了。”

李甫冲着老山主咧嘴一笑,显然一老一少所想契合。

石崖处,张鼎慢慢挣开双眼,伸个懒腰全身骨节发出噼啪之声,节奏鲜明。方才的异像这位始作俑者可是丝毫不曾看见。起身,顺手拾起放在身旁的斗笠,剑眉下的眸子目光澄澈。扭身回城,路过上善书院时,又遇到没了书箱的青衫读书人,二人相视一笑。

斗笠少年远去,青衫书生默默看着。

“这个娃娃有点意思啊。”上善书院老山主不知何时站在了李甫身边赞叹道。

李甫扭身问道:“哦?”

老山主眯着眼看着远去。的斗笠少年的背影道:“方才引动天地异像,这娃娃必然领悟了什么。而现在气息浑厚一身武学真气已是气境巅峰,想必是强压着不跨入形境吧。能在如此异像下压制自己突破的,常人不会有如此心志啊。”

李甫看着老山主虽然自己踏上了象牙塔顶楼,按理应当是有君子头衔的读书人了,但是自家到底还是年轻许多事情仍旧要向前辈请教。当然若是心高气傲之辈也登不上象牙书塔的顶层。

老山主赞许的看了看这位来自西子书院的读书种子缓缓道:“这娃娃修习的应当是阴阳共济的内功心法,当然目前还是阳刚过重而阴柔不足。若是贸然突破怕是有碍于日后修行破镜。更何况武夫习武修行与我们儒家习武不同。”

李甫道:“请先生教我。”

“呵呵。”老山主咧嘴笑道:“儒生虽有习武修行之人可关键还是在于本家的学问。就像道门,佛门的那些习武之人所习功夫不能违背道法,佛理一样。我儒生中的习武之人到底还是养那口儒家的浩然之气,修君子之道。而武夫不同,天下门派众多各有千秋,自然修的也不一样但每一境也到底有个自家功法的最强。”

“最强?”

“不错,就是最强。例如横练硬功的最强看的是每一境罩门修炼的多少,越少越强但总有功法的极限,那便是这门功法这一境的最强。而功法高低就看这最强的高低。”

“意思是这“最强”二字便是功法的极限了。天下功法的三六九流之分也是如此了?”

“善。”

“学生受教了。”李甫恭敬行了学生之礼,老山主坦然受之后还礼。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礼毕,李甫看向远处渐渐消失的斗笠少年自语道:“这是什么功法,未到最强便引动的了天地气象?有趣,有趣。”

走在东城路上的张鼎似乎对方才的明悟完全没放在心上,戴着斗笠哼着小曲在威海郡著名的鱼坊间寻觅,都说海鱼鲜嫩,他和老叫花行走江湖百家饭吃过,大酒宴也见识过,可这地道的海鱼还真没有好好尝过。

鱼坊是威海郡最热闹的地域,大大小小的鱼贩子往来招呼生意。连海的码头上,渔夫立在渔船上相互间谈笑风生,丝毫不在意相互间的竞争——都在海上讨生活相互之间也是有共生死的味道。

张鼎倒不急于买鱼,倒是极有兴趣的和那些鱼贩子,老渔夫攀谈起来,最后买了几位近海的海鱼漫步走回长威镖局。回到镖局,把鱼送到后厨。张鼎正遇上一脸急切的唐迁,一把拉住唐迁道:“你这急急忙忙的往哪里去?”

“哎呦,我说老张你这一早上去哪了?今天上善书院邀请了一位青年君子公开开坛论道啊。”唐迁看着张鼎纳闷道:“你出去逛了一上午竟然不知道?”

“青年君子吗?”张鼎放开唐迁,眼前浮现起上善书院门前的白衣书生。

“老张,快走了,不然可是没位置了。”这次倒是唐迁一把抓住张鼎往外跑去。

“你慢一点啊。”尚未及冠的少年纵然江湖走久了,也还有好奇的心。

豫鲁道是文坛,每一郡县都是书生之乡。威海郡自然不能免俗,此时上善书院所在的城东郊外成了“百川归海”的一点,大街小巷川流不息,有博冠宽带的儒士,有短褐穿结的农夫,当然更多的是面黄肌瘦却拿着一卷儒家典籍的穷酸书生,眼中流露这光芒。对此盛举可是忙坏了东门守卫,看着一涌而出的人潮个个头大。张鼎和唐迁在人群的熙攘中挤出东门向着上善书院走去。

这次开讲就在上善书院山门前东侧的听潮崖。

孔家圣人曾经和弟子说过,儒家的学问道理是从百姓中来的,儒家不能学那佛,道,要亲民。所以普天下的大小书院虽有处于城郊山野的,但终究不是太远。上善书院临海不假,可离城也是不远。

威海郡外有山,其名曰:断海。因其分海城而得名。上善书院便坐落于断海山上。山门正前是大周天子御赐的牌坊——上善若水。张鼎停住脚步抬头看向这座御赐牌坊——大周书院众多,尤以二十四座为尊,而这二十四座中得过御赐牌坊的也不过半数。而上善书院的这座上善若水牌坊乃是大周高祖皇帝东巡至此御赐,提笔落字的是前朝行书大家柳契崖,开刀斧凿的是雕刻名匠齐八对。而这牌坊也确实气派,字若飘鸿,斧凿端正。一个表现上善若水的无形洒脱,一个更是儒家书院的治学端正。早间张鼎只为观海所经过的不过是书院靠海的侧门,而非正门,此时见了这座牌坊不由赞叹。

过牌坊不入,再往东走数里便是此次开坛讲学所在的听潮崖。听潮崖乃断海山向东探出的一角,北接山脉,南面是一片开阔的斜坡,坡顶却猛的高出一截断崖还真的是一处天地造设的一处讲坛。而东边就是渤海,浪涛拍打,涛声入耳。听潮一名由此而来,不过上善书院平日公开开坛讲学也大多设在此处,所以别名:讲学坛。

说来也巧,这听潮崖也正是张鼎早间观海悟道的那处,张鼎不由感叹巧合。

“当!”一声清脆的钟鸣自讲学坛在人群中传播开来,顿时鸦雀无声。一个上善书院的贤人立在崖边敲响了早放置在崖边的金钟,钟波荡起,海面上波浪荡漾开来。

金钟谐音警钟,历来儒家书院开坛讲经都以金钟之声开场。

金钟一响,满场寂静。

金钟过后,一队博冠宽带的儒家君子缓步上台列坐。领队的君子慢慢起身,从袖筒中取出一个玉槌敲响与金钟相对的玉磬。

君子佩玉,玉怀高洁。儒家讲经玉声为先。

玉磬声中一个年轻的书生,看样貌不过刚刚及冠,却是一身地地道道的儒家君子装扮——高冠宽带,悬玉佩。上台后端坐在了主讲之位,其身后胡子花白的上善书院老山主端坐,满是笑容。

张鼎看着坐在主讲台上的年轻书生嘴角微微上扬,果然是你。

年轻的读书人端坐台上,开口讲经。口中的儒家经典,一个字一个字的从这位年轻君子的口中吐出,引动着讲学坛崖壁上一道道金色经文浮现,尽皆是数百年来上善书院积累的儒家学问烙印在这座久经浪涛的讲学坛上的具现。而可以引动的人却着实不多。

海浪拍崖,拍打在金光浮现的讲学坛上。年轻的君子,浮现的金色经文,和拍在崖边溅起的朵朵浪花……可谓天地无物。

“真的是个读书人啊。”张鼎看了一眼天人合一的年轻君子扭身走出人群。

“一会还有上善书院老山主亲自讲学呢。”身后唐迁喊道。

“不看了。”张鼎摆摆手走出人群大步向威海郡城走去。

讲台上,李甫说完最后一个字长出一口气对着满座“学生”欠身致意后,扭身恭敬的对老山主行了一礼。老山主起身回礼哈哈一笑道:“年轻人说完学问,该我这个老头子了。”言罢,老山主坐到主讲位上口吐珠玑金色的经文浮现。李甫慢步下台向书院踱步而去。

“讲学问还真的累啊。”李甫伸个懒腰疲惫道。

威海郡东城不像西城那般繁华,没有连瓦同墙的酒楼客栈,多的是腥臭的鱼市。少见的是锦衣富态的有钱人,多的是精瘦黝黑的渔家子弟。当然,纵是这般东城内也是有打牙祭的地方——剔刺楼。

剔刺楼,威海郡内的百年老店,在整个豫鲁道都是首屈一指的渔家酒楼。曾有一位号称尝遍天下美食的游者在自家的游记中提笔赞道:“威海一郡,尤善烹鱼。以东城剔刺为最佳。”

放在平日,剔刺楼可是供不应求楼上楼下挤满了西城的富豪,中城的权贵,还有慕名而来的许多游侠行者。而今日只在二楼靠窗雅座一个戴着斗笠的布衣男子慢慢的饮酒,品鱼。

男子放下酒杯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鲜嫩的海鱼肉剔去鱼刺,放在嘴里眯起眼仔细回味起来。

“乌青头,近海鱼种。肉质鲜嫩,肉色雪白,但腥味稍重。这道焖酒乌青头用酒祛腥可是剔刺楼的招牌啊。”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显然是对张鼎点的这道焖酒乌青头很有研究。

“嗯?”张鼎睁开眼,一袭青衫的李甫坐在对面。桌边的店小二有些不安:这位布衣男子虽然打扮简单不像个腰缠万贯的主儿,但那出手也不像个穷酸鬼。这位青衫公子打扮气质也不是寻常人,这要两个人斗起来怕是自己的饭碗不保了。

李甫见张鼎睁眼微笑道:“店小二劝我另选座位,可是我也看上这个位置。不知道兄台是否介意?”

张鼎看了一眼面色急促的店小二道:“既然堂堂儒家君子愿意赏脸,张某荣幸之至。”

“小二哥,现在我可以点菜了吧。”李甫笑道。

“客官,您说。”店小二忙放开早被揉作一团的毛巾道。

点完菜,店小二下楼后,张鼎看着李甫道:“方才听了先生所说想必对这食鱼之道颇有研究啊。”

李甫摇了摇折扇道:“不瞒兄台,李某这可是第一次到豫鲁道。”

“第一次?可不像啊。”

“呵呵,路走的不多,可书没少读啊。”李甫无奈道。

“能够在这个年纪成为儒家君子,李兄想必学问不小啊。”张鼎举杯道。

“张兄弟才是年少有为啊。我不过是多读了几年的书罢了。”李甫碰杯道。

二人说话间,李甫点的饭菜也被摆上了桌。一尾清蒸的五星烂尾斑,一盘炭烤碧纹蚝。

“客官您的酒。”店小二抱着一坛青瓷瓮酒慢慢放在桌上对着二人恭敬道:“菜齐了,客官慢用。”

“有劳小二哥了。”李甫颔首笑道并从怀中取出三两文铜钱塞到了店小二手中。

张鼎看着李甫微微皱眉,不料李甫却注意到了张鼎的异样道:“张兄弟是否认为在下市侩了些?”

张鼎被一语道破面色不变沉声道:“是。”

李甫合拢折扇笑道:“张兄弟果然是爽快人。儒家君子在世人眼中是不是应该白璧无瑕,光风霁月一般的神仙人啊?”

张鼎微微思考后道:“纵不是神仙般也应该洁身自好。”

“可我儒家学问本就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啊。”李甫夹起一块五星烂尾斑放在嘴里回味道,“就如张兄弟路见不平事,仗义出手时一般。照顾市井小民不仅要用纸上的学问,也要予其所需啊。”

张鼎看着对面饮酒品鱼的青衫男子面露异色,随后嘴角扬起转而大笑,笑罢。张鼎拍桌喊道:“小二,上酒!”

李甫看着对面的布衣男子跟着大笑也拍桌喊道:“小二,上酒!”

茫茫江湖遇同路之人怎能不痛饮一番?

“李兄,请!”张鼎举杯。

“张兄弟,请!”李甫碰杯。

江湖就在这一杯酒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