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似乎，不怎么惊讶？”看着喻孤箫淡然的神情，洛凝儿心下有些慌。

“现在惊讶，还能改变什么呢？我猜，你选择今日来告诉我这些，是因为你们要动手了。”喻孤箫淡然一笑，伸手摸过茶碗来，洛凝儿凝眉看着他的手，他那只拿着茶碗的手显然在抖动。

喻孤箫端起茶碗小酌一口，又轻轻地放回去，没放稳，剩下的茶水洒在了桌上。

“也是，第一次见你，那般凶险的场景你都不会怕，现在这个又算什么呢？”洛凝儿轻声道。

“西暨和亲，也是你们谋划好的吧？那你，是怎么保证喻孤白去送亲的？难道，韩王叔的死，和你也有关？”喻孤箫盯着洛凝儿，揣度着。

“边境大乱，你是不会亲自去送亲的。”洛凝儿淡淡地道。

“那也未必是喻孤白。”

“他最合适。”

喻孤箫皱眉，看着洛凝儿泛着笑意的脸颊。

“手握长宿军兵权，现在又得喻泰宠信，做事又稳重，除了他还有谁？”

“但是不管怎样，也都会有意外，我想你应该不至于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运气。”

“我的确是交给了运气，但事实证明，我运气还不错。”洛凝儿笑道。

“感觉自己又被利用了，自始至终都被利用着。”喻孤箫苦笑，又问洛凝儿道：“就算如此，喻孤白今日只带了五百长宿军出城，胜算不大。”

“不是五百，是两千。”洛凝儿道，“五百会跟随晟旸公主前往西暨，而剩下的一千五，再加上西栾王带领的西栾旧部和向西暨王室所借将士才是反攻洛阳的兵力。”

“殿下……”季迎江有些慌乱。

喻孤箫竟依然稳得住，只是看着洛凝儿，但是神色也有些凝重。

“而且，”洛凝儿又道，“安亲王殿下回城，城门应该不会拦截，只要进了城，我想，应该不难了吧。”

“殿下！”季迎江面露慌张，紧紧握住剑柄。

喻孤箫沉默着，缓缓地低下头，不再和洛凝儿对视。洛凝儿的目光坚定地让他害怕，但是那双眼睛里的温情又让他心中不安。

“我想，你该问紫玉了。”洛凝儿笑道，“你放心，我不会伤害她的。”

“你以为我会信吗？你不会，西栾王呢？他就不会？”喻孤箫低着头沉声反问道。

“不会。”洛凝儿道，“我想你应该想知道她是谁。”

“她是谁？”

“西栾四公主。十一年前在洛阳走失的。身上佩戴一块紫色玉珏，是西栾王室之物，因她的母亲偏爱紫色，父亲特意去寻的紫色玉石。”

喻孤箫皱着眉，紧紧地闭上眼睛，头深深地埋了下去。

“今日的一切，都是一个局，我来洛阳，就是为了这个局。”洛凝儿轻声道，“凌王求亲，喻泰不会不允，只要他允了，我便有机会下手。趁西暨接亲之时，父亲带兵奔赴大宁，与送亲的喻孤白联手，攻回洛阳。”

“喻孤白，自小就知道他是谁吗？”喻孤箫的声音有些发颤。

“不。”洛凝儿道，“我知道你想问他为什么要背叛你，他其实真的不想背叛你，所以我为了劝服他费了很多心思。”

“包括嫁给他？”

“当然不。”洛凝儿叹了口气，“他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你。那时候他还不相信我，他知道我接近你是有目的的，所以才想出这么蠢的主意让我离开你。”

“蠢的人是我吧。”喻孤箫苦笑，“一个我真心实意地疼了十几年的兄弟，一个，我真情实感地当做朋友，还有一个，自小一起长大，我把她当做亲人，当做妹妹一样对待。结果呢？竟然都是西栾王的人。我不止蠢，还有眼无珠。”

“我不想这样的……”看着喻孤箫的模样，洛凝儿心里有些难受。

“想不想，我们不也走到这一步了吗？”喻孤箫抬起头，看着洛凝儿，没有太多的怨恨，却满是惆怅和无奈。

“所以我才会来见你，我想带你走，我们离开这里……”

“为什么？”

“因为我爱你……”

“爱我？”喻孤箫冷笑着摇摇头，“爱我，灭了我的国，屠了我的城池，杀了我的父亲和妻儿，然后和我一起离开这里？你不觉得自己太幼稚了吗？”

洛凝儿满眼含泪地看着喻孤箫，“喻孤白曾经跟我说过一句话，他说我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父亲，都是为了那个把我当做棋子的父亲。灭国屠城，是他的心愿，可是我，也想为了我自己活着。你如果不想见我，我可以离开，但是我只想让你活下去！”

喻孤箫大笑，皱着眉盯着洛凝儿：“我不需要。”

“你知道我可以不这么做的！”洛凝儿突然大怒，猛地站起身来嘶吼着。季迎江一颤，把剑从剑鞘中拔出些许，死死地盯着洛凝儿。

“你也没有必要这么做。”喻孤箫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洛凝儿，轻声道。

洛凝儿突然泄了气，颓然地坐下来。

安静了片刻，喻孤箫轻轻捏起眼前的茶碗，拿在手里把玩着。

“凌王对你那么痴情，不会娶紫玉吧？”喻孤箫突然问道。

洛凝儿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不管是何原因，她觉得喻孤箫镇定得有些过分了。

“那是他的事，与我无关。”洛凝儿冷冷地道。

“你真的想救我？”喻孤箫温柔地看向洛凝儿，洛凝儿有些惊讶地看着喻孤箫，揣度着他的心思。

正沉默着，响起敲门声，季迎江连忙去开门，出去了一会儿便回来了，伏在喻孤箫耳边轻声耳语两句，又直起身肃立在他身后。

“只要你愿意，我一定能带你出去。”洛凝儿道。

“然后呢？”

“你不是说，想和爱的人一起去过平平淡淡的日子吗？”

“那你，也能把锦妉带出去？”

洛凝儿愣住了。原来此刻，他心里想着的，真的是徐锦妉。自己在想着把他救出去，而他竟然想着让自己把他的女人救出去。洛凝儿心里泛起一阵苦涩。当她带着仇恨和复仇的计划来到洛阳的那天起，就注定了她永远得不到的。

“如果你愿意，可以。”洛凝儿低下头，一字一句地道。

“谢谢你。”喻孤箫轻轻地笑着，“如果我是你，现在，一定会用袖中的暗器杀了我。”

“你原本，就是我的一枚棋子罢了，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对一枚棋子动了感情。或许，是第一次见你时你的镇定和大度，或者，是在林州那天晚上你的温柔和保护，又或者是，知道太子妃遇害真相时的脆弱，我也不知道，到底谁什么让我动了心，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不舍得再利用你，不舍得伤害你，甚至，都不舍得欺骗你。”

“可你还是骗了殿下！”季迎江愤愤地吼道。

洛凝儿轻轻闭上眼睛，微微仰着头，“如果我复国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我早就放弃了。”

突然，门砰的一声被推开了，接着便是陈阿顺的哭喊声：“殿下！五殿下……”

喻孤箫冷冷地追问：“五殿下怎么了？”

“五殿下……和带兵攻城的西栾王……同……同归于尽了……”陈阿顺跪地，埋头不起，悲声痛哭着。

喻孤箫猛地站起身，看着伏在地上的陈阿顺，紧紧地皱着眉，只觉得脑后又开始作痛，眼前也有些晕，季迎江连忙过去扶住他。

洛凝儿也愣住了。

喻孤白，果然还是骗了自己。

“沐儿呢？”喻孤箫喘着粗气，声音颤抖着。

“六殿下正清剿西栾王余部……”陈阿顺哭着道，“他让属下，让属下来报信……五殿下，五殿下没有背叛……五殿下一直在反抗……”

喻孤箫眼前发黑，颓然地靠在了季迎江身上。

“你跑回来，六殿下有人护卫吗！”季迎江低吼道。

陈阿顺抬起头，满脸的泪。

“有……属下安排了人……”

季迎江松了一口气，转而看了看喻孤箫。

“殿下？”

喻孤箫缓缓地站起身，沉沉地低下头。

“把孤白好好地带回来。”喻孤箫沉声吩咐陈阿顺。

陈阿顺领命，哭着跑了出去。

喻孤箫长长地叹着气，缓缓地转身，看见失了神的洛凝儿。

“你早就知道了。”洛凝儿呆呆地看着喻孤箫，终于明白了为何他今日如此镇定，不是因为他的气度，只是因为他早就知道了。

“既然知道了，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和我说这么多？”洛凝儿眼角落下泪来。

“想赌一场罢了。”

“你赌赢了。”洛凝儿颓然地跌坐下来，苦笑着，“我赢了，会带你走出洛阳，而你赢了，我永远也走不出洛阳了。”

“这本就是一场你死我活，就算你赢了，我也不会活着走出洛阳的。”

“是谁告诉你的？”

“紫玉。”

“我早该想到的。”洛凝儿沉沉地低下头，“我早就该想到，她不可能那么简单地就信了我。”

“我也没想到，孤白到最后，把你骗了。”喻孤箫轻声道，心里有些悲戚。

“他跟我说，他想见一见父亲。我还以为……”洛凝儿苦笑，“他没有骗我，他的确是想见一见他，见一见从小就让他顶替别人把他当做棋子的父亲，然后，为了你，杀了他。”

“是我，过于自信了。”洛凝儿声音越来越低，“我以为，流着颜氏的血，就理所当然地要为西栾报仇雪恨。原来，只有我一个人这么想罢了。我还以为，自己已经掌握了所有的人，却不知道，自己竟然那么蠢，信了所有人。”

“凝儿……”

“我叫颜凝月。”洛凝儿缓缓抬起头，看着喻孤箫，轻声道，“风起轩窗凝月的凝月。”

“可是你，在我眼里，只是洛凝儿。”喻孤箫叹着气，轻声道。

洛凝儿苦笑着，道：“带我去该去的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