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春潮带雨 9
作者:爆爆豌儿      更新:2019-08-31 13:57      字数:3642

沈临洛从来没有这么快过。

他曾在陕关击退流寇时为了躲避一柄斜砍过来的大刀,飞身跃上了疾驰着的奔马。

此刻,他比上次更快,如春天里的第一道闪电,转身间已将夏清时护在了身后。

徒手一抓,堪堪将那铁箭捏在了手中。

一切皆在瞬息之间,夏清时大气也不敢出一下,直到看到沈临洛完好无恙的将那带有剧毒的箭羽扔进了滚滚的半江水中,这才缓过气来。

沈临洛又救了她一次。

也怪自己大意了,谁能想到这花船之上竟也安有如此毒辣的暗器……

看来沈临洛所言不假,这石宝舫果真是不同寻常……

不知其中究竟掩藏了什么秘密。

一粒汗珠从沈临洛的额上滑落,没入鬓发间不见了踪迹。

“跟着我,万事小心。”沈临洛率先踏了进去。

夏清时跟在沈临洛身后,进到二楼后,转身将身后的门关了起来。

一时间,眼前更加昏暗了。

沈临洛凭借着昔日的记忆,摸到了一个房间的门前。

这二楼,每一个房间木门外都雕刻有不同的图案,或是仙鹤翠鸟,或是桃李芝兰,唯独这一间,木门上竟是雕刻的百子千孙图。

哪有花船上刻这种图案的?夏清时觉得很奇怪,也愈发觉得,这房间并不简单。

此刻,房内暗黑一片,沈临洛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两人相继进入,趁无人发现,又赶紧掩上了房门。

“这便是千笙生前所住的屋子。”沈临洛低下头,俯在夏清时耳畔便轻声说到。

夏清时只觉一股热气直往她耳朵边钻,忙不迭的躲了开去,与沈临洛隔出了一步之遥的距离。

沈临洛也不在意,自顾自往房间里面走。

这房间很小,因为长年在江面上,又久无人居住,四处都有些潮潮的湿意。

一个外间放置了些简单的桌椅,内间设有床铺和镜台。

夏清时随着沈临洛走进了内间,看着沈临洛将镜台上的一个抽屉打开,从中取出了一副画来。

“这便是我想让你看的。”沈临洛转过头来,冲夏清时到。

“这是什么?”夏清时不解。

沈临洛解释道:“自千笙死后,我曾数次来这石宝舫,却见千笙房间偶有灯烛亮起,又从未见人进出过。直到有一次,趁灯烛熄灭后,我悄悄潜了进来,原本以为会是其他姑娘住在这里,哪知进来后竟空无一人。”

“因为之前没有找到千笙那枚明月珰,一开始我怀疑是千笙溺水那日并未佩戴那枚耳坠,于是想在镜台的抽屉里寻找一番,却没曾想,竟找到了这副画。”

说着,便将画展开了。

夏清时瞪大了眼睛。

画上的人,她再熟悉不过,正是锦妃娘娘。

不过,画上却是画的镜像图般,一左一右两个锦妃娘娘相对而坐,只是两个娘娘的动作却并不一样,一个穿着素色轻纱长裙,手里执着一枝新开的牡丹往另一个身穿锦缎彩衣的发间别去。

锦缎彩衣那个锦妃,则是端着一面小铜镜,对着镜子看自己的美貌。

一副画中,两个美人,看得人惊心动魄。

“这……千笙怎么会有锦妃娘娘的画像?”

沈临洛并不回夏清时的话,却是伸出手,点了点画中,穿彩衣的那人举起铜镜的那只手,因铜镜高举,宽大的衣袖轻轻滑落,露出一截皓腕,而那皓腕间似乎是被胭脂颜料无意间沾染了般,留下一团模糊的桃花瓣状的红晕。

沈临洛开口道:“这并不是锦妃的对立镜面画,而是两个长相相同的人,其中之一是如今顺德帝身旁的锦妃娘娘罢了。”

夏清时仔细看去,素衣女子因替彩衣别花,两只手都高举着,可两只手臂洁白如霜雪,并无任何红晕,若彩衣女子手腕上的红晕不是误染,那么……:“你是说,这世上还有一人与锦妃娘娘长得一模一样?”

沈临洛点头:“这幅画画得这样细致,想必是画师的心血之作,怎么会如此粗心让颜料落于画上,想必这画上本就是两个人,只是两人相貌近乎一样,只是一人手腕上有个胭脂色的桃花胎记,另一人没有而已。”

“这……”夏清时有些乱,她从不知道世上竟有另外一人与锦妃长相相同,“那另外那人如今在哪儿?”

沈临洛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这副画放在千笙这里,而千笙又有其中的一枚明月珰,想必此事或多或少都与锦妃娘娘有些联系。”

锦妃娘娘……

夏清时脑海中的线瞬间连了起来。

白芙替代云初进宫,云初那银盒子里的剧毒,云初的死,还有锦妃的那盒子茉莉香泥……

锦妃也有皇上赐予的明月珰,难道……

夏清时将手伸进怀里,摸了摸一直藏于怀中的红檀木盒。

“可是锦妃娘娘只是从如意馆出去的一个舞伎,她怎么可能与我父亲的案子有关……”

话甫一说出口,夏清时的心便跟着颤了一下。

耳边立刻传来沈临洛的声音:“因为段南唐……”

段南唐三个字刚一出口,夏清时便毫不犹豫地出声打断了他:“不可能!绝不可能是他!”

说罢抬起头,目光灼灼的望着沈临洛的眼睛:“我相信他。”

沈临洛的眸光暗了暗,他将画原封不动的放回了镜台的抽屉里。

转了话题道:“这房间多半还有个暗室。”

夏清时只是紧紧蹙着眉,似乎未听到沈临洛的话,过了半晌,才反应道:“什么暗室?”

沈临洛眸光复杂的看了夏清时一眼,轻轻道:“上次我来分明见房间里的灯暗了,未见有人出来,屋子里却也并没有人。”

“只是,我来找过两回,都没有找到暗室在哪里。”

说话间,沈临洛又在房间里四处寻找起来。

一边找一边说:“对了,你不知道吧,这石宝舫掌船的花娘赛红药,当初也是从如意馆汁香院里出来的,正是因为如此,这里才由段南唐引头渐渐变成了王孙贵族的猎艳场,说起来,这石宝舫多少也有算是他段南唐的产业。”

夏清时淡淡道:“是吗,原来如此。”

见夏清时反应平淡,沈临洛接着道:“段南唐的汁香院明面上是一个妓院,但其实段南唐正是将那些歌伎舞伎训练成棋子,送给各个王子皇孙,一众大臣,甚至是皇上,让她们在自己所处的位置上,替他完成各种事情,所以,我猜谭惜容曾经也可能是段南唐的其中一枚棋子,被他安插到了夏府,夏夫人……”

“够了!”夏清时出声打断了沈临洛的话,“你的猜测就不必说出来了,说好听了是猜测,说难听一些就是恶意中伤,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段南唐这个人怎么样我自有判断。”

沈临洛叹了口气,悠悠道:“这正是我请皇上下旨娶你的原因。”

“什么?”夏清时猛地抬起头,盯住了沈临洛。

房间里一片昏暗,只有隐约的烛光从碧纱窗外透进来,照得人影影绰绰,看不清本来面目。

“你已落入了段南唐的陷阱,被他利用而不自知,我只得先把你从那泥淖中拖出来,好让你看清他本来的面目。”

夏清时紧紧的咬住了唇,忽而又松开。

她知道段南唐并非良善之人,也确信他的本性并不坏。

他只是太想要天下,太想要让自己强大起来,为了获得他心中的东西,有的时候甚至会不折手段。

夏清时从不骗自己,这些她都知道。

正是因为都知道,所以在懵懂中对他心动时,在决定爱他的那一刻。

夏清时便下定了决心,要付出自己全部的爱,去对待这段感情。

爱并非金银一般,会有用尽的一天,爱会越爱越多。

段南唐从小在尔虞我诈,冷血无情的皇宫中长大,养成了如今这副冷淡绝情的性子。

“是,在很多的时候他都显得残忍,而又无情,正是因为如此,从他心中萌生出的爱意才愈显珍贵。”

夏清时毫不犹豫的说:“无论是天潢贵胄,还是乞丐无赖,人人都有爱与被爱的权利,我爱段南唐,也因此毫不怀疑的相信他,他会利用我,毕竟一开始我们本就是相互利用的,但我相信他绝不会骗我。”

沈临洛的眸光彻底的暗了下去。

这是夏清时第一次说出心中所想,哪怕是对段南唐,也从未有过。

她顿了顿,接着道:“你放心,也许曾经的段南唐为了他心中所想,做事没有底线,如今,我会成为他的底线。”

夏清时相信,段南唐想要的只是天下,只是本该属于他的那个位置,即便是让自己进宫,也只是查探太子的真实身世,段南唐绝不是会做出诬陷忠义贤良的那类人。

沈临洛点点头:“愿一切如你所想。”

……

从石宝舫离开,回去的路上,夏清时与沈临洛两人一路无话。

直到远远的见到坐在一块的绿筠和玉练槌,夏清时这才忽然开口道:“沈太傅,你的顾虑刚刚我已经给你解释清楚了,还请你向皇上请旨悔婚,不要娶我。”

沈临洛坐在马车前,夏清时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朗朗的嗓音,从前面传来,只是简简单单一个字,干脆而又利落:“好。”

直到夏清时与绿筠一起走进了宫门,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了重重宫墙之后,玉练槌这才小心翼翼的问身边的人:“公子,这人都已经走远了,我们……还在等什么呢?”

沈临洛忽而回过神来,从怀中摸出一个蜜合色的象牙花囊,抚拭良久后,才轻轻道:“走罢。”

玉练槌在外等了一下午,早等得腰酸腿软,一得公子开口,立马便翻身上马,扬鞭欲行。

却见自家公子仍是迟迟不肯离去,心里迷迷糊糊的,也不知一向行事爽朗的公子这是怎么了……

又过了好久,才又听沈临洛开口:“去石宝舫。”

半空之中挂着零散的几点瘦星,沈临洛决定,必定要在向皇上请旨悔婚之前,拿出些确凿的证据来,让清时……也相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