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过午夜。

陆诚依旧在书桌前忙碌着白天没做完的工作，有了上次的教训，他再不敢把当天的工作拖延过夜。门口好像有人在低声啜泣，陆诚又怕是自己太惦记雨萱才有了这样的幻觉。可他一低头写字，又觉得有一双熟悉的目光正殷殷望着他，叫他心中酸楚不安。

陆诚故意咳嗽了一声，门口的哭声果然没有了。他心中多了些把握和宽慰，一定是雨萱在门口看着他呢。

谢天谢地，这个倔丫头终于沉不住气了。

陆诚觉得雨萱该是知道自己错了又不好意思说，才会偷偷跑过来看他在做什么的。他本想晾她一会儿再叫进来训话，要是她态度好这次的事情就算了，毕竟要过年了，爸妈一年里难得回家几次，还是先把雨萱身体养好要紧。可一串零碎的脚步声之后，就传来了花瓶落地的声音，紧接着又是楼梯上的几声重响。

雨萱！

陆诚扔下笔飞奔出门，走廊里黑漆漆的，他好像又听见了那极力隐忍的嘤嘤啜泣之声。开了走廊的灯，陆诚四处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当他觉得自己多思致幻时，一回头看见雨萱蜷缩在楼梯脚下，嘴角隐约可见点滴血迹。

陆诚跑下楼去把雨萱抱在怀里时，她如释重负，安静地闭着眼睛。

“雨萱，你怎么了？别闭眼睛，跟哥哥说话！你告诉哥哥你摔着哪了……”陆诚顾不上向闻声而至的佣人解释，开车带着雨萱直奔医院。

医生给雨萱检查的时候，陆诚在走廊里来回踱步。

最近到底是怎么了，上次来这还是雨萱耳朵发炎，小丫头买了新耳环后欢天喜地的样子就在他眼前，那时候连赵欣然也是乐呵呵的。现在她在瑞士度假心情应该平复一些了吧，看她发的那些照片都只有美景没有人影，看来真是要跟他恩断义绝，不再让自己看见她人影。

陆诚想起雨萱小时候走路总是不稳当，他心里惦记就嘱咐了家里的几个佣人，绝对不许雨萱一个人上下楼梯。有时候佣人们犯懒，就只让雨萱在屋里玩，不愿意楼上楼下一趟趟地抱着她。直到陆诚放学回来，小丫头撒欢似的往他怀里扑，陆诚也不觉疲累，抱着她楼上楼下地跑着玩。

大约是那样跑起来有风雨萱觉得有趣，陆诚也越跑越快，有一次下楼时雨萱突发奇想，竟然伸手去捂陆诚的眼睛。因为速度太快一时停不下来，陆诚难以保持平衡脚下一空跌了下去。就在那一瞬间，陆诚把雨萱紧紧护在怀里，自己身上跌破了几处，也护得雨萱毫发无伤。

看着病床上的雨萱脸上擦伤，额头更是肿起了一个大包。陆诚在心里骂了自己千百遍，埋怨自己真是活得一天不如一天——小时候还能保护她不受伤，怎么现在长大成人了反倒是能把雨萱折腾成这个样子。

陆诚幽幽叹了口气，不管雨萱做错了什么，这次受的教训也够了。她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做错事也怪自己没有多花些时间教好她。

此刻，陆诚只盼雨萱能快点醒过来，只要她能好好的，就算是不肯认错，这件事也过去了，他已经不忍心再责备她了。看那一双小手上都已经乌青暗黄一片，想来最近没少扎针受罪。陆诚疑惑，雨萱的脾性是向来温和的，怎么这次就钻了牛角尖，就是不肯认错服软呢。

刘妈带了熬好的汤水也到了病房。她悄声站在陆诚身后没敢打扰，真怕哪个不小心惹得少爷生气了又丢下小姐不管。陆诚一回头，正迎上了她一双乞求的泪眼。

“怎么，雨萱还闹脾气吗？以后走廊的灯晚上不许关，还好这次没事，万一再摔了搞得脑震荡，说不定多严重呢。”陆诚收拾情绪，在佣人面前永远是得体的大少爷。

“少爷啊，小姐是身子太虚了没有力气，下楼才会跌倒的……”刘妈的声音已经哽咽，继续向陆诚求情道，“这次被少爷打了之后，小姐到现在也不吃不喝，全靠每天输液顶着呢……要不是正好送来了医院，我真怕她在家里熬不住了……”

“这么多天一口饭都没吃！？”陆诚也吓了一跳，雨萱平日里可是个小馋猫，几天不去吃点好的心就痒痒，怎么能忍着这么多天真的不吃不喝呢……“那你们怎么不跟我说？怎么不劝她、不给她准备些可口的她爱吃的哄着她吃一些？”

“我们说了啊，是少爷说不吃饭就叫大夫来输液……每次那大夫一进屋，小姐躲在被子里的身子都直发抖，手上肿的找不到血管，后来就扎在脚背上了……”刘妈已然说不下去，再看陆诚眼圈也跟着一起红了。

“怎么能都扎到了脚上，怎么不早跟我说……”陆诚撩起雨萱的被角，见她两只脚背上确实已经青紫一片，也不是一次两次的成果了。

陆诚挪了挪凳子坐到床尾处，两手一起把雨萱冰凉的小脚搓了又搓，半天不见回暖，自然而然地解开了自己的衬衫扣子，直接扶着她的脚踩在自己肚子上。

“少爷……我去找护士要个热水袋吧……”刘妈年岁大了有些老思想，陆家少爷这般行为别人看见只怕不妥当。

“不用了，医院的东西不干净。等雨萱醒过来了咱们就回家，还是在家里养着好得快一些。”陆诚深舒了口气，“回家，我来照顾她。”

“少爷啊，您肯原谅小姐，她这病就好了一大半了……”刘妈哭得老泪纵横，希望少爷是真的原谅小姐，这次的事情能平平安安地过去。

又过了大半天的时间，雨萱的被角才轻轻抽动了一下。陆诚见她微微睁开眼睛，赶忙抢上前去，“雨萱醒了呀，饿不饿，哥喂你吃点饭好不好？”

雨萱看着他不说话，仿佛有点儿怕他，又有些置气。一双大眼睛哭了这些天已经红肿不堪，可心里还像是有股气没消似的随时要跟他剑拔弩张。

陆诚看着眼前的小人儿如此虚弱，终究是心疼战胜了原则，亲手拿了水来一勺勺地喂到她嘴边。“醒了就好，喝点水，一会儿吃点东西，让医生再给你做个全身检查。如果没什么问题咱们就回家，这次的事……算了，不再罚你了。”

雨萱面对又恢复了温柔的哥哥，终于也妥协开口进食。

喂雨萱喝水时陆诚心里就一直在犹豫，要不要给雨萱做个妇科检查。看她样子懵懂无知，那个地方不知道她去了几次，万一被人欺负了不懂得又或是难为情不肯说，留下什么祸根对她的伤害不可估量。

这本来是陆诚工作中经历过无数次的一个普通流程，失足少女在重归正途后做个身体检查本来无可厚非。只是因为这次的对象是雨萱，陆诚便觉得让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做那样的检查，一定会很害怕很难为情。可最终陆诚还是狠下了心，哄着雨萱又被推进了诊室。

没多一会儿，屋里就传来了雨萱哭喊和挣扎的声音。陆诚在门口等着，五脏六腑都是撕心裂肺的疼。小时候哪怕雨萱打预防针他都要紧紧地抱着她，在她身边哄着她陪着她，可是这次的检查他却只能让她一个人去面对这未知的恐惧。

雨萱再出来的时候脸上只剩下惊恐的神色，明显瘦了一圈的小脸挂满了泪痕，整个身体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好在医生悄声告诉陆诚，雨萱除了跌下楼梯没有受到其他外伤，才终于让他一直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陆诚很快替雨萱办好了出院手续，就带她回家调养身体。可是几天过去了，不管多少滋补营养的汤水喝下去，雨萱的气色就是一点儿也不见好转。陆诚一有时间就来陪她聊天解闷，可经常是他自言自语地说了许多，雨萱应也不应一声。

面对雨萱的突然静音，陆诚投入了百倍耐心。不敢耽误工作时间，就在午休时跑回来，哄着雨萱喂她喝水吃饭，下午再赶回去，到了晚上大家离开律所时，他再带着白天没完成的工作回家，有时候忙得一天只能吃上一顿饭。

这样短暂而温暖的中午，陆诚正坐在雨萱床边，准备再给她吃些补品。

“我……还叫你哥哥，行吗？”这是雨萱挨打之后第一次主动说了这么多字。

“行，当然行！”这时候，陆诚才真的开始害怕了。原来雨萱的精神一直不见好转，是因为最重的伤不在身上，是在她心里，他一直没看见的地方。

“可你说了不许的……”雨萱说话时依然有气无力。

“傻孩子，生气的时候说的话怎么算数呢。你还总说不理哥了呢，难道也是真心的？”陆诚心疼地抚摸着雨萱的脸，十分后悔自己生气时候口不择言。可他说的却不是雨萱想的那个意思，那一刻他真的不想再当哥哥了，他想做她的男人，能宠她爱她一生的男人。

“哥……”雨萱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儿淡淡地笑容。

陆诚心痛的快要喘不过气来，还要硬撑着笑脸哄着雨萱，“萱萱乖，你好好吃饭，养好身体，过年的时候哥一定包个大红包给你，好不好？”

“谢谢哥哥……你去忙吧，不用陪我了……”雨萱身体仍旧虚弱，眼神中也没有丝毫光彩。

“萱萱，这次你真的生哥哥气了是不是？无论如何哥也不该用皮带打你，哥跟你道歉。可那天你真的把哥气坏了吓坏了你知不知道。就算你暂时不能原谅哥也没关系，不管你怎么样，哥都会像以前一样疼你的。萱萱先吃点东西，把身体养好，等你好了哥还带你出去玩好不好？”陆诚这次想带雨萱去法国，陪她在塞纳河边喝咖啡，去香榭丽舍大街购物，在西提岛上喂鸽子。

毕竟有十来天没吃过东西了，雨萱肠胃仍旧脆弱，这几天吃的喝的又太过滋补，勉强吃下去的两口营养粥还是忍不住吐了出来。陆诚毫不犹豫地伸手接着，没有弄脏雨萱的被子。

“你等一下，哥去洗洗手再回来陪你。”

雨萱心里难受得要命，她知道哥哥是最爱干净的。可是她，总是让哥哥这样难堪狼狈。

“哥，对不起……我实在太难受了，我……”陆诚一回来雨萱就不停地向他道歉，憋得小脸通红。

“萱萱，你别这样，哥求你了……你小时候，哥哥给你洗澡，帮你换尿片，什么时候嫌你脏了？那时候哥也打过萱萱，你只有几岁都不会怕成这样……是因为哥这次打得太疼了吗？哥向你保证，以后绝对不再用皮带打你。还有，等你养好了身体哥让你打回来好不好？你也拿皮带打哥哥，打到你不生气了为止，行不行？你力气太小就让爸爸替你打，好不好？”陆诚双眼通红，愈发哽咽了。雨萱的疏远是他不能承受之痛，他想疼她，想对她好，可是他知道自己做的一点儿都不好。

“哥别哭了，别为我哭，我不值得你对我好……”雨萱伸手给陆诚擦眼泪，可她手腕上被皮带抽过留下的红色伤痕让陆诚的眼泪掉的更凶了。

“傻孩子，你说什么呢，哥活着，就是要对你好的。”陆诚心里还留了一句：如果没有你，哥在这世上无亲无故，孤零零的一个人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别乱动了，手上的伤，还疼不疼了？”

“哥，我很脏，是不是……”雨萱突然冒出了这句话。

“别胡说！萱萱是好孩子，咱们以后不去那种地方了，那天的事情，咱们谁都不提了，以后都不许再提了。”陆诚握着雨萱的手，冰凉冰凉的，没有一丝生气。

“哥，你别骗我了，也不用安慰我。有个大夫一直跟我说话，我知道他们在检查什么……还有，现在我知道酒吧里的公主和那身衣服是什么意思了……”雨萱小心翼翼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藏在了被子里。

“萱萱……你以前，不知道吗？”陆诚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