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的月光，樱红的花海，幽醉的箫声，还有那月光照耀下的绝世男子，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望着公主塔下立在花海中吹箫的男子，逐月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几个月之前的那个月夜。

月华将他身上镀上一层朦胧的银光，挺拔，尊贵，飘逸，绝美，让人不能正视。恍惚间她以为他依旧是月宫里走出的神仙，他白衣墨发，他修长挺拔，他英俊无比，他如同谪仙，他……不不，不是这样的，逐月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不是这样的！他什么也不是！他只是欺骗他的恶魔！又来披着尊贵无害的外衣来欺骗他。

箫声已经持续了好几个时辰，他一直在吹，一直在吹，似乎永无止境。没有太大的起伏，凄凉，温婉，宛若雨雾缠绕着月丝，却让人心痛，让心辛酸，让人想要落泪。连四周的曼珠沙华似乎都感染了他悲伤的气息，花瓣缓缓飞起，轻围绕着他起舞，樱花的花瓣，落在雪白的衣衫上，仿佛月神滴下的血泪。

逐月就站在塔上，此刻情景如同初见再现。可是心境却截然相反，心已经冷了，结了冰，再也掀不起一丝涟漪。

不知是否看错，麟霄的唇边果真有一滴血落下。反射着月的光华，衬着白衣，有种触目惊心的感觉。

心被什么刺了一下，微不可察，可是确实有一点痛。

箫声依旧在继续，主人连续吹奏了好几个时辰，此刻似乎已经用尽了气力，断断续续的已不成调。可是却越发的让人觉得心酸，让人心痛。

又一滴血，从唇边流下，滴在白衣上，晕开一朵朵红花。修长的身影也微微摇晃一下，逐月忽然觉得心中的痛也跟着那滴血晕开似的，不断的放大，越发清晰起来。一滴一滴的血顺着唇角落了下来，麟霄的身体似乎摇摇欲坠了，逐月的双腿似乎有了自己的意志，不受控制的迈出去……

望着眼前的纤影，箫声戛然而止，麟霄像被人点了穴道一样呆立在那里，眼前的人身影纤细，羸弱的如同一缕烟，一团朦胧的雾，麟霄只觉得自己喉咙发紧，眼眶发热，胸腔里却有一团火在燃烧，他许久不敢开口，害怕呵一口气，眼前的影子便散了，再寻不着踪影。

他凝视着她，他只能瞪大眼睛凝视着她，一眨都不敢眨，仿佛要到天荒地老时，他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却是哑的不成样子：“我就知道，你在上面。我就知道的，你在看着，就和那晚一样。”

她距离他大约十步之遥，不再上前，根本不看他，声音很平静：“不要再吹了，苦肉计对我没有作用。”

“可是你下来了。”他说。并没有否认自己在用苦肉计。

“下来又怎样？我只是要告诉你，我厌恶这样的夜晚。你站在这里，只会提醒我曾经经历的耻辱。就在这样的晚上。”月儿的声音冷得就如天空中的最遥远的一颗寒星，“提醒我那个耻辱的夜晚，只会让我更加恨你。”

“不，那个夜晚不是你的耻辱，它是我的！”麟霄垂下双臂，紧握着手中的箫，眼里也蒙上了一层雾，意识似乎飘到了那个初见的晚上，“那个夜晚，该觉得是耻辱的人是我，该恨的人是我。那个夜晚不是我利用你的开始，而是，我恨你的开始。”

“恨我？”逐月惊讶，终于将目光正视在他身上，那一眼她的心又颤了一下，他怎么能苍白成这样，她问：“为什么？”

“我恨你，恨你为什么从塔里走出来，来到我的面前，为什么月下起舞，我恨，为什么你是这样的女子！”他痴痴的凝视她，“那晚上发生的一切都是我憎恨的，我恨你的美丽，恨你的炫目，恨你只需用一根发丝便可以牢牢缠绕住我，让我窒息而死！我恨你让我忘却了曾经对胭脂的承诺，我更恨你吸引着我一次次踏入这里。我恨你让我迷失了自己忘却了仇恨，恨你让我不能把握自己。我最恨最恨的是这样的你却身为蓝冰焰的女儿，蓝冰焰为我指婚的对象！我原本是来抗拒的可是你就这样轻轻的走下来，轻易的搅乱了我，搅乱了我的所有计划！你就这样手指轻轻一勾，便抓住了我。让我不再从容，让我一再失控！”麟霄一口气说完，修长的身体在抖，拳头在抖，眼皮也在抖：“我甚至认为这一切都是蓝冰焰安排好的，养出你这样一个女儿，然后，让我深陷泥足。”

她像是受了重创，脸色蓦然白了，不自主的后退一步，面对危险条件反射想要躲避的本能让她转身就想要逃。

麟霄一个箭步冲上去，紧紧拉住她的手腕，命令：“你不准走！”他喘了口气，“我们的账还没算完，你不准走！”

逐月不看他，忽视他唇边的血滴，“算什么？算你怎样为了换回薛胭脂而接近我利用我？”

“不是！”麟霄打断她：“不是这样的。”

“我想要救回胭脂，不惜一切，却还没有卑鄙到这样设计一个陌生女子的地步。三月三桃花节，壠擎苍会带胭脂到凤凰山祭拜，我来金陵是为了利用这个机会设法救出胭脂，可是胭脂却让我放弃，让我好好娶自己的新娘。我知道这不是她的心里话，她对于你的存在一直心有芥蒂。我来这里原本是想要对你说，我不能娶你，我也不会娶你。”

“你想要我自己自己知难而退，自己和母后说退亲？”逐月问。

“是的。”麟霄的声音很轻，轻的有点不真实，“可是，你从塔上走下来了，像个林间的花妖。你永远不会明白，那一刹那，我有着怎样的感受，有着怎样的晕眩。我的混沌黑暗的世界仿佛在那一刻劈天开地，有有一道灿烂的阳光照射了进来，我枯寂了二十余年的生命之火在那一刻才熊熊燃烧。你一步一步轻轻的向我走来，我觉得有一波一波喧嚣奔腾的海浪想我袭来，就要将我淹没，让我窒息。然后我开始想逃，逃也逃不掉，脚像生了根，然后我又开始恨恼，蓝冰焰的女儿怎么可以这样美丽，这样迷人！你根本不知道我花了多大力气才保持住自己的看似镇定和优雅。”

麟霄贪婪的注视着她，眼睛像被篝火烧红的月，“可是，你知道吗？当时你对我的冲击有多大，我心里对自己的仇恨，对你的仇恨就有多深。”

逐月几乎被麟霄的眼神吞噬了，强烈的感情冲击让她现在就快要窒息了，就在麟霄来之前，娘亲已经说过了麟霄为她挡祸的事，此刻听他这么一说，她只觉得自己快被他强烈似潮水般的爱恨情仇淹没了。

麟霄继续说：“你根本不知道我当时在花多大的力气抗拒你。可是你做了什么？你为我起舞，你跟着我去看烟火，你像个毫无防备的孩子竟然向我撒娇。老天！我看着你起舞，我心脏狂跳，我血液翻腾，我觉得浑身燃烧了烈火，我却又是带着诅咒自己下地狱的负罪感来承受这一切。当时如果有一道雷，我情愿被劈死！你知道吗？”他目中血红似乎有血泪欲要滴下，咬牙说：“月儿，你可知道，我对你的迷恋有多深，我的痛就有多沉呵！可是后来我才知道，我情愿自己承受凌迟之痛，也不愿意失去你。在当时的潜意识里我就已经知道了：麟霄，遇见花逐月注定是完了！我痛恨自己对你的迷恋，可是我依旧着了魔一样一次一次的给自己找借口来这里，直到第七日的那一晚，那是我下定决心想要斩断对你的迷恋的一晚。我想要了你，便不会这样痴迷了，于是我为自己的情难自控找了一个最荒唐的借口毁了你的清誉，报复蓝冰焰，用这件事换回胭脂。”

听到这里，逐月眼里的泪水已经疯狂的流下。

麟霄惊慌失措了，伸手抱住了她，抱的死紧，双臂都在颤抖：“对不起对不起！那一晚一开始我便知道错了，我想要停下的，可是停不下来，一沾上你我就疯了！我从没有那样失控过，即使是在塑月之夜也没有！最后我只能狼狈而逃！”

“你告诉我忍过最痛的，是指这个吗？”任由他抱着，逐月一字一句问。

麟霄捧住了月儿的脸，“是的。我承认这件事我错了。可是下面的事不是我安排的，月儿我发誓，不是！”

“拜堂没完，你便昏倒，我来不及做什么，你已经被姨母弄去祠堂。姨母一口咬定你未婚先孕，无论如何不会有人相信你，事到如此，我只有陪着她演戏。我根本没有想到姨母会要你打掉孩子来逼你。那白绫和打胎药我是不知情的。我想，暂且委屈你一时，只想要用这件事换回胭脂，再回来好好安抚你。我发誓，当时并没有想要那样伤害你。我更没想到你会……”麟霄说不下去了。

“要我忍过最痛的。爱，这就是你所谓的爱？”

“不，在塔上那几日，我想我并不爱你，我对你的应该只是迷恋。”麟霄坦白，“我以为我一直是爱胭脂的。我以为我只是被山里的一只花妖迷住了。迷恋和爱恋，我在理智上分的很清楚。真正让我对你重新认识的，是你断指的那一刻。我简直被你眼中光芒震慑。我第一次知道了心痛。比我小时候所承受的每一次痛，都要痛上百倍。让我真正的彻彻底底爱上你的，是你断指后第一次见我。你断指后我好几日不敢去见你，你睡着的时候我去看看，你即将醒来我赶紧离开，我好不容易鼓足勇气，走进那间偏殿，我已经完全准备好了，迎接任何你给予我的暴风骤雨，我知道你恨我入骨，我将我的剑就放在一旁，等着你拿剑刺向我想心脏。可是，你没有，你居然对我说……”麟霄的眼眶更红了，声音哽在喉头，抱着逐月的手更紧，“你居然对我说……”他试了几次都不能将那句话说出口，“那时我就知道我彻底完了，我完了，麟霄栽在了一个女人手上，栽在了仇人的女儿身上。于是我抗拒的情绪更加强烈了，为了能够离开你，几乎耗尽了我全部的力气。”

“你知道吗？你真是妖精，你总有一种力量吸引着我靠近，离开你那间房，我吃不下，睡不好，连呼吸都会有阻碍。似乎是出于本能，我陷的越深，抗拒的越强烈。千方百计想要疏远你，刁难你，可是明明已经想好折磨你疏远你的方法，可是只要你轻轻的一句话，就可以重新将我打入万劫不复。‘洗个澡。’‘不要睡在榻上’‘用膳了’或者你什么都不用做，只是一个眼神，又将我打入无底深渊。”

逐月早已听得泪流满面。麟霄，你错了，你的一句话，才是又将我打入万劫不复。

麟霄苦笑：“可笑的是，你那时对我是多么的惜字如金，我却牢牢记住你对我说过的每一个字，你说每一个字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