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三,迎春飞雪
作者:佛予蝶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878

就在前往知州的路上,突然开始下雪。

而且还是纷纷扬扬,飘飘洒洒的鹅毛大雪。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这是我头一回看见下雪,自然是无比地喜悦,忍不住停马下车,站在雪地里尽情欣赏这银妆素裹的美景。

原本还想拉师父和书生一起去打打雪仗堆堆雪人什么的,但一想到我们正在服丧期,就暂且收起肆意游乐的心,只是在雪地里多站了一会儿,直至快将自己站成了一个雪人,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才被师父连哄带劝地弄回车里。

结果后来,因为我吹了雪风,不慎染了些风寒,不得不去附近的小镇找大夫医治,被大夫一瞧才知道,我已经怀有两个多月的身孕。

掐指一算,应是早在涅山宫就怀上了,可是这两个月生的事情太多,我的心思哪还有空放在自己身上?就算偶尔感到头晕想吐,月信也迟迟不来,也只当是旅途奔波再加服丧期吃得太清淡,导致了营养不良,内分泌紊乱。

都怪我自己,已经不是头一回了,竟还如此疏忽……

还好大夫说尚无大碍,只是身子虚了些,要注意休息,吃点安胎药和滋补的东西。没有在旅途中把孩子颠簸掉,这可真是万幸。

师父为此深感自责,也无比地珍惜,恨不得把我当作瓷器一般捧在手心,生怕又出了什么闪失。

娘亲舅大,书生也很高兴,天天跟师父探讨孩子的名字,并且由衷地希望:如果我生的是女儿的话,最好能在性情上比较像师父,娴静些;如果是男孩的话……最好也能像师父,沉稳些……

他这样说,分明就是不够了解我,其实我。在做事的时候也挺闲静,睡觉的时候也挺沉稳的。

为了给我安胎。也因为一直连降大雪。道路难行。我们不得不延迟行程。留在小镇上稍作休整。正好等过完年再走。

待到除夕夜。我们在客栈里守岁。没有酒肉。没有春联。只插了几枝腊梅。摆了几盆水仙。备了些香烛和素菜清茶。还有我爱吃地果子和糕点。

三人先以香烛祭拜。然后就着窗外地雪夜和鞭炮声声。以茶代酒。把盏言欢。

这个年。虽然过得简单。却一点也不显得冷清。让我觉得既幸福又圆满——

能与师父一起过年。简直就像做梦一样。

看着他温存关切地笑颜。吃着他不停为我夹来地东西。素菜吃到口中都变成了海鲜。更别提那些糕点。更是甜到让人心里酸……

记得上一回,我是在九王府过的年。

当时墨松冉进宫去祭祀,冷连也不在兴都,我一个人留在府中。虽然自有家仆与侍女将整个王府都弄得热闹非凡。将歌舞杂耍与好酒好菜统统呈到我的面前,可我却依然觉得寂寥。没精打采。

还好有祈雨,她总有办法逗我开心。那时的她笑颜纯净灿烂,很有感染力,总能让我阴郁地心转晴……

祈雨……

还有我那一双早夭的儿女……

饮三杯,为祭。

我对书生也心怀歉疚,与师父一起敬他一杯,说:“范兄,实在抱歉,误了你回家过年。”

书生忙对我们摇头道:“贤妹哪里的话,其实我早就想要四处游历一番,但一直苦于无人作伴,如今正好,跟着你们走了这么一遭,长了不少见识,也学了不少东西,反倒是我该感谢你与静兄才是。”

他这么一说,我反而更过意不去,便又说:“这回去知州见到冷连,我找他要个人情,让他设法给你谋个一官半职,这次我说的可是认真的,呃,以前我对你许下地胡言乱语,还请你不要再放在心上了……”

书生闻言,干干地笑了几声,道:“其实……我如今,已不像以往那样执着于功名,官场深似海,富贵如云烟,我已看淡。思来想去,还不如回家娶妻生子,偶尔与朋友喝酒下棋来得自在。”

师父颔赞道:“范公子果然好心性。”

我却不禁对书生会心一笑:“这么说,范兄还是觉得要一堆美人更自在?”

书生忙摆手说:“要不了那么多,一个足矣,一个足矣!”

我便爽快地应道:“那好,回头找冷连要一堆美人送你,一个做妻,其余的做朋友,陪你喝酒下棋!”

不过,真要把人送来送去的,似乎不太对劲……

但冷连家确实有很多美人,以前看他家的丫鬟小厮都长得清秀可人,如果能重获自由,还能得一笔嫁妆,而且书生人又这么好,总会有一个自愿跟书生走的罢?

还有,能做书生老婆地女子,肯定得比一般男人都壮实,不然……

书生不知我是在“慎重考虑”,只当我又在胡说,便苦着脸笑道:“那,那就先多谢贤妹的美意了。”晴,我们便又启程,辗转了数日,终于到了知州城外。

可就在这知州城外,我们遭到了突袭。

当时车夫要去河边给马饮水喂食,我们便将马车停在城外的一处僻静地稍等。

我在马车里,刚被师父裹在暖暖的棉披风里小睡了一觉,醒来之后闲得无聊,便跟书生玩起了石头剪子布,用蜜饯赌输赢。

可书生回回都出得慢半拍,很快赢了我一堆蜜饯。我不服,说他耍赖,非要探过身去拿回蜜饯,师父忙过来揽住我,怕我动作别太大会动了胎气,书生也摇头叹道他惹不起孕妇,主动将蜜饯都还给我。

哼,孕妇又怎么了?有本事你也试试去!

我得意洋洋地拿着失而复得的蜜饯,正要和师父坐回原位。才现我们身后突然刺进了两把剑,刚刺穿车壁,正杀气腾腾地直冲我们而来!

我们正欲闪躲,却见书生那边也有剑锋在微闪,书生情急之下。索性一口气将整个马车地四壁都掀了起来,差点没把整个马车都掀翻,刺客猝不及防,纷纷随着四壁散开。

待我们暴露在冬日的阳光和寒气之下,这才看清是几个黑衣蒙面人。大概有五六个,看上去身手颇为矫捷,刚一稳住身形,便又冲上来继续刺杀。

这时候书生刚学的那点功夫终于派上了用场,再凭借他的神力。勉强能挡几招,但他们可不是玉关寺的僧人,不会这样简单就被镇住,反而越战越勇,还渐渐形成包围之势。甚至企图忽略书生,手中的刀剑都直接刺向我和师父。

师父一直将我紧紧护在怀中,虽有书生极力掩护,但我仍然感到他的身躯僵硬,应该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受了伤……连项逸南和老将军都答应要放过我们,到底是谁,到现在还对我们如此惦记着?

眼看书生也快招架不住的时候。周围突然又多出几个黑衣却不蒙面地人。看上去也气势汹汹。

是增援?看来今天是非要赶尽杀绝不可了……

正在绝望之时,却见那些不蒙面地非但没来伤我们。反倒与那些蒙面的混战到了一处,一时间。让我这个轻度近视地人分不清敌我。

后来又凌空多出一个深青色的身影,这下目标就比较明显了,那身形虽然看上去稍嫌纤细了些,但却矫捷利落,招招凌厉,几乎是以一人之力,不出几招就将那些蒙面刺客全部制伏。

待尘埃落定,风平浪静,青衣人终于收剑入鞘,翩然转过身来——是张光洁俊秀却又英气逼人地脸,黑曜石般的眼眸中恬淡而又从容。

原来是醉枫,我还以为,今生都无缘再相见,就算相见也将是对立的局面……

她快步走过来对我颔道:“抱歉,来迟了一步。”

我还是有些懵,“醉枫,你怎么会……在这里?那些刺客又是谁?”

醉枫回道:“三月之前,在下曾收到冷郡王的密函,说你可能会在知州城附近遇到危险,拜托在下率人在此等待。而那些人……”说着,她手下的人就过来禀报道:“统领,刺客已经服毒自尽。”

醉枫却仍是一副了然地神情,继续对我说道:“那些人,应是青筝夫人派来的。项老将军虽说要放过你们,但你们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秘密,又听说你与冷郡王约定要来知州,所以想命人在此伏击,逼你们饮下一种可以失忆的药,但并不想要你们的性命。可是青筝夫人后悔当初一念之差放过了你,她开春就将被册封为太子妃,如今少主也正在知州城,她怕你们再相见,就擅自改令让刺客将你们赶尽杀绝。”

原来青筝原是大理寺卿地养女,如今又被老将军公然收为义女,于是身份由暗转明,摆明了就是个代表项家联姻的棋子。

而墨松冉虽已贵为太子,但在朝中尚无多少势力,就只能册封青筝为太子妃,一是为了向老将军假意妥协,二是为了让群臣以为太子已经拉拢了将军,从此项墨一家亲……

还有那冷腹黑,大概早就料到老将军和青筝不会轻易放过我们,才故意将我们约好的时间地点透露出去,为他们的刺客省事,也方便派人保护。

但是,他自己手下那么多人,这里又是他自己的地盘,又何必非要暗中劳动醉枫不可?还用什么密函,搞得神秘兮兮地……

算了,既然确定已经脱险,当务之急还是先去问问师父和书生的伤势。

虽然他们都说伤得不重,但天这么冷,很容易转成冻伤,耽误不得。此地离城内尚远,醉枫便带我们去附近的驿站为他们疗伤。

师父的伤由我来包扎,书生就只能交给醉枫了。

除下师父的披风,才看见他的外衫已经被血浸染,内衫更是已经与血肉粘连在一起,我只能用手巾蘸着温热的盐水将内衫浸湿,然后一点一点地剥除,直至将背上的伤全部袒露出来。

他一直抿着唇一声不吭,我却心疼得不行,反倒让他又转过身来给我擦眼泪,轻声问我有没有被吓着……

相较起我这边地无语凝噎,书生那边却一直在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

他完全顾不得什么伤了,只顾着一直用无比仰慕地眼神看着醉枫,斯斯文文地对她说:“有劳这位兄台了,敢问如何称呼?

“醉枫。”醉枫只顾俯头给他包扎伤口,眼也不抬。

“醉枫?好名字!兄台不仅名字好,相貌好,身手也好,年纪轻轻就能当上侍卫统领,真让范某感到汗颜!范某最近也在潜心习武,有空的话,不知兄台可否指点一二?”

“抱歉,还有要事在身。”就他那点三脚猫功夫,醉枫怎么可能看得上眼?

书生干笑道:“兄台果真是个痛快人,言谈跟身手一样利落。那……请问兄台何时有空?”

醉枫干脆抿唇不再言语,书生又厚着脸皮说:“范某想拜兄台为师,不知兄台……啊兄台!麻烦你,麻烦你轻点轻点……”

终于,絮叨转为了痛苦地呻吟,听上去就好像不是在疗伤,而是他在被醉枫……

被他突然这么一闹腾,我的眼泪都被惊回去了,还得极力捂住嘴憋住笑,害得师父以为我又在害喜,还手忙脚乱地来安抚我,浑然不知我正把自己地快乐建立在书生的痛苦之上。

对不起,范兄,不过你的眼神还真不是一般的好,想当初我第一眼就看出醉枫是个女子,你竟然这么久了都没看出来,头一回认错也就罢了,遇见我以后还这样,真怀疑你是不是在这方面有认知障碍……

几经周折,终于给两人包扎完毕,醉枫手下的人也备好了马车,待我们走出驿站,天空又飘起了小雪。

最近的天气委实诡异,溪南国的大部分疆土都气候温润,冬雪已然少见,春雪就更加反常。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已经换上了单衣,走在前往长乐寺的路上……

醉枫在上马之前对我说:“正好少主也在冷府,他想在亲征之前再见你一面。”

原来墨松冉在开春后立完太子妃,就将亲自率军去边疆,和项逸南一南一北遥相呼应,共同驱逐来自外族的侵犯,一旦安邦定国,凯旋而归,就可在朝中树立声威,在朝外安定民

之前听醉枫说他也在知州城时,就料到他可能要见我,既然有缘,何不相见?

于是我没有拒绝,只是苦笑着寒暄:“如今正月未过,宫中祭祀颇多,他又要准备亲征,哪来的空闲到知州探亲?”

醉枫垂眼低声道:“本来是没空,只是冷郡王他……”

我心里微微一沉,忙问她:“他怎么了?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醉枫摇头,唇角泛起一丝难言的苦笑,“没什么,他很好……待你见了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