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梨花酒(上)
作者:佛予蝶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835

我端着一只朱红漆雕托盘随着另一个侍女缓缓走向书房,托盘上面置有一壶温好的梨花酒与几碟下酒小菜,酒壶是细致到几乎半透明的玉色细颈瓷瓶,碗碟则是温润如玉的青瓷,内置着鲜红的花生米与淡黄色的藕片,色泽搭配得甚为典雅清丽。

想来也真是奇怪,我从前在九王府做王妃之时,从不会对餐具菜肴的质地与色泽多加注意,而现在做了将军府的侍女,反倒在意了起来……大概是身份的改变也导致了心境的转变。不过还好,被别人好好伺候过,才知道该如何将别人伺候好。

唉,当初去长乐寺途中是纯属出于贪玩才扮作侍女,没想到从今日起就成了名副其实的侍女,而且要侍奉的还是那日萍水相逢的“骑兵”……话又说回来,如果那日没有遇到项逸南,也许我和师父永远都无法再相见,更不可能逃离王府然后一起私奔去……如今又得想方设法求他去救墨松冉……我遇到这项逸南,到底是幸,还是不幸?真是个令人感到困惑的问题……

前面领路的侍女行至书房门口,停住脚步在门上轻叩了几下,屋内传来项逸南的声音:“进来。”她便推开门侧立于门边,示意我独自进书房去。

进就进,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我捧着托盘垂着头缓缓走进屋去,见他正端坐于书案前微微俯头提笔写字,便垂眼俯身对他行礼道:“将军,奴婢将梨花酒端来了。”

他没有抬头,只是微抬凤眼看了我一眼,然后又斜了一眼书房里的八仙桌,道:“摆桌上去。”

“是,将军。”我恭恭敬敬地应道,然后转身将托盘置于八仙桌上,将酒壶与碗碟逐一摆出,又将象牙著与青玉杯搁好,执起玉色酒壶微微抬腕将温热澄清的梨花酒斟入青玉杯中,一丝恬淡的梨花香和着酒的甘冽气息消散开来,又将我缓缓萦绕,令我险些微醺地陷入怔忡……

待我放下酒壶,转身欲请他移座慢用,却赫然现他已悄无声息地立于我身后,吓得我瞬间惊出一身冷汗来!

见他正凤眼低垂地看着我,我慌忙垂下眼去,掩饰我眼底的惊惧,低声道:“已摆放妥当,请将军慢用……”邢总管曾说过,项逸南厌烦总是战战兢兢的女人。可是面对这个长相与师父雷同性情却喜怒无常随时可能杀了我的家伙,我实在难以做到平心静气又无所畏惧……

他朝我缓缓抬起手来,似要抬起我的下巴,又似要抚住我的脸……我咬紧下唇决定忍受即将实施的非礼,唉,什么随身侍女,明白人都知道其实就是没有名分的小蜜……

可是。他地手并未在我脸上流连。而是径直绕过了我地脸。轻轻拔下我髻上地银簪。害我好不容易学会并自己亲手绾好地髻随之散开。长如瀑垂落至腰间。

我有些不解地抬起眼。他却已行至桌边。手持银簪在青玉杯中地梨花酒面上轻轻点了点。然后又试遍每一道下酒菜。见银簪依旧光亮银白。这才搁下银簪。坐于桌前举杯浅酌起来。

哼。早就知道你会试毒。想“当年”我也曾是天天担心被人投毒地主。又怎么傻到在你试毒之前下毒?现在我又有些后悔。后悔今天沐浴地时候将头也洗干净了。早知你有恶趣味用我头上地银簪试毒。我就该不洗头任它脏着!

正当我侧立于一旁咬牙切齿甚为不爽之时。他又突然举杯抬眼。凤眼似笑非笑地斜看着我说:“斟酒。”

我忙垂眼做恭顺状。执起玉壶为他斟满。心中愈加忿恨起来:连抬一下手腕地举手之劳你都懒得动弹。那你还整天去练什么剑?!

算了算了。我忍。谁让我现在沦落到供人使唤?要摆正心态。摆正心态……

斟完酒正要缩回手,却突然被他抓住手腕,斜看着我说:“手腕冰凉,脸色苍白,想必是你今日淋雨受了湿寒。不如坐下来陪本将共饮一杯,这梨花酒可让你暖身祛寒。”

这项逸南安的什么鬼胎?正月里他潜伏在青筝的别苑,明明应该清楚我是一沾酒就上脸……想要拒绝,但又不敢,于是对他说:“多谢将军厚爱,那奴婢去再取一只杯来。”然后欲走向门外。

希望一会儿走出门去就会打雷下雨扯闪电,顺便扭伤了脚再搞出点小意外,那今晚就不必再折返回来。

“不必了。”他抓着我的手腕不松开,执起玉壶对我挑眉道:“你用杯喝,本将用壶即可。”

我当机三秒钟,随即嫣然笑道:“将军真是**快,不过……只是这样对饮,岂不是太乏味了一点?”

他凤眼中闪过一丝兴趣:“那就……行酒令?”

我微皱眉头做出为难的神情,“将军明知奴婢自小生长于山野之间,还要行什么酒令,莫不是在嘲笑奴婢是不识阳春白雪的下里巴傻瓜?”

他闻言不禁失笑道:“你若是不说,还真听不出来你自小生长于山野之间……那你说,这酒要怎样喝才不至于令你乏味?”

我眼珠一转,对他说:“不如……咱们俩对弈一盘,谁输了就罚谁将整壶酒喝完。”

“哦?你会下棋?”他倒是显得正中下怀,“说罢,围棋还是象棋?”

我也笑得正中下怀,吐出三个字:“五子棋。”

这次轮到他当机。那凤眼怔忡的神情,跟师父有得一拼。

“五子棋?这是……什么棋?”

我清了清嗓子,开始给他简单地扫盲:“所谓五子棋,其实用的就是围棋的棋子与棋盘,起源于四千……不,三千多年以前的上古时代,非常简单,连山野间的小孩都会玩。只可惜,在这溪南国的风雅之地已经失传……”唉,谁知道一千年后又会从日本卷土重来……

解释完后,见他依旧一脸的茫然,便说:“奴婢去拿副围棋棋盘来,示范给将军看。”然后就又想脚底抹油趁机开溜。

“且慢!”他竟然还是拉着我的手腕不肯松开,“这书房里就有棋盘,本将这就去取来。”

我只好无奈的笑道:“那就有劳将军了。”说起来,如果他连围棋都玩得转,那赢下五子棋应该也不会觉得很难。以我这点三脚猫的棋艺,说不定到时候反倒是自己被酒灌……

趁他松开我起身去打开书案旁的柜子拿棋盘,我趁机掏出白色的药包将迷药倒进酒壶里。唉,本来今晚已经打算放弃下药,却是你自己故意给我机会,逼得我使坏。

待他拿着棋盘回转身来,见我又在用银簪绾,便问:“缘何又要绾起来?”

我很认真地回答他:“下棋之时不宜披头散,会影响下棋的心情,头脑也不够清晰。”这句好歹算是实话。

他闻言只是挑了挑眉,不再多言。

我便在棋盘上给他示范,他则凝神屏息地看。这时候的模样也比较可爱,几乎跟师父专注时的神态是由一个模子印出来。

可这专注可爱的神态并未维持多久,他的俊脸上就渐渐浮现略带嘲讽的笑颜,尔后抬眼问我:“这五子棋如此简单,你确定要拿它一局定成败?”

我极力保持不置可否的笑颜,说:“那不如咱们改成一杯一杯地喝,一个人就喝掉一壶梨花酒,那实在是可惜了。”

他答得倒是挺爽快,“好,那就一直下到这壶酒被喝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