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长相思(下)
作者:佛予蝶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852

好不容易捱到暮色降临,我叫哑女扶我起床沐浴梳妆。

铜镜中映出的脸果然很骇人,面色青白,毫无生气。我便对哑女说:“给我上点脂粉,让气色好一些。”

梳妆之后,哑女又为我披上轻红的薄纱,在灯火摇曳之下,衬得人双颊微红,含娇带怯。这模样,比我大婚之夜时更像个新娘。不由得又想起我与师父的初夜,说起来,那时候哪还顾得上什么羞怯……

冷连不知何时进了屋来,静立着端详我的面容,突然开口说道:“好像少了点什么。”

说罢提起妆笔蘸上胭脂,轻抬起我的下巴,在我额间眉心点上几笔。我朝铜镜中瞧去,原是点的几瓣梅花,成了传说中的“梅花妆”,竟生生将我极具现代感的眉眼给柔化了……

我由哑女扶着站起身来,缓缓朝门外走去,但没走几步,就停下来低喘。冷连将我拦腰抱起,大步走了出去。哑女则提着红灯笼在一旁照明。

穿过花园小径,他又突然放缓脚步,步履沉重起来,每迈出一步,似乎都要耗费掉毕生的心力……我有些不解地抬眼朝他望去,却正巧触见他俯头看我的双眼,便又慌忙移开视线,不敢再去细看他眼中的神色……

他轻轻将我放下,指着前面不远处的一间灯火昏暗的屋子,低声道:“就在前面了,让哑女扶你进去。”

哑女便伸出空闲的手来搀住我,领我缓缓朝那间屋子走去,我转过头去,看见冷连已经转身离去,浅紫的身影渐渐没入暮色之中,化作一抹薄雾散去……

今天的冷连,怎么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令人困惑不已……

算了,与我又有何干系?我转头走向屋门,推门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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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看上去灯火昏暗地屋子。进门却是满目地喜红——红帷帐。红喜字。红蜡烛。红被面。还有端坐于红锦桌旁地身着大红喜衣地师父……师父虽然明显消瘦了。但在这喜衣与满屋喜红地辉映下。倒显得满面霞光。就连那双明净地凤眼。也隐隐泛着喜色。别有一番动人地滋味……

我有些愣住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师父看见我。忙起身迎了上来。抚住我地脸急切地问:“予蝶。他们有没有伤着你?”

我忙回过神来摇摇头。说:“我没受什么伤。倒是你。可是中了箭?伤得重不重?”

师父给我一个安心地微笑。道:“只是右肩中了一箭。还未伤及筋骨。大夫说休养一段时日便能痊愈。”我这才现他是用左手抚着我脸颊。

我松了一口气。又茫然地环视四周地陈设。“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冷施主……不,冷公子说,这是咱们的……洞房花烛夜……”最后几个字吐得尤其轻微,凤眼低垂,脸上的霞光一直烧到了耳根……

就算是到了洞房,师父似乎也比我更像个新娘……我不由得失笑,伸手搂住他的腰,眨眨眼低声道:“你肩上有伤动不得,夫君啊,要不……我来抱你上床?”

师父闻言微皱起修眉,神色愈加窘迫起来,于是我笑得更加开怀,举手揉揉他那一头细密的短,笑道:“你现在的模样真傻!脸那么红,还穿着红衣,活像一根被点燃的红蜡烛!”

他伸出左手将我轻揽入怀,低声呢喃:“如果为夫真是一根红蜡烛,那你就是天上来的火莲华,将为夫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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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的身子都尚且虚弱,所以洞房花烛夜反倒没有做什么,只是温存地轻吻,安静地相拥,然后就着满屋摇曳的烛火,一起梦见未来的幸福……

奇怪的是,喜夜里没有听见喜乐,窗外倒是隐隐传来怨笛,如泣如诉,不知是否响了一整夜,又是谁会在这花好月圆之夜难过……

清晨双双自喜床上醒来,我帮他披上衣衫,他为我插上金钗,万般情意盈满举手投足之间,只需顾盼,毋须多言。

哑女及另一个男侍为我们端来早点,那男侍这些天一直照料师父的起居,也是个哑男。两人的举止都安静得体,即使侧立于身畔也悄无声息得如同空气一般。

师父右臂行动不方便,我干脆直接喂他吃饭,此情此景,又令我们回忆起当初在玉关山下的小镇客栈时生过的事情,不由得相视微笑起来……我们这一路走来,总是峰回路转,牵牵绊绊,从今以后,就算生命再短暂年轮再悠长,就算一路走去依然浑身是伤,我们也绝不会露出一丝退缩的目光……

恍然间,我又忆起高中时曾摘抄在杂记本上的一无名诗,用完早点之后便念与师父听——

人生是一条随时改道的河流

只有大海是它终极不变的命运

选择爱你,选择一种无法抗拒的宿命

把所有的结果,都留给时间和风去证明

……

此时,怨笛声又隐隐响起。哑女过来轻轻拉起我的手臂,指了指门外,示意我随她出去。

我便跟师父暂时告别,随着哑女缓缓走出门去。

穿过花园小径,再穿过一片竹林,终于到达一方清池,远远望见冷连那抹紫色的身影。

他手持一支玉笛,缓缓向我走近,面容憔悴,却依旧难掩其俊美。

我觉得我此时应该主动对他说些什么,便对他微微颔道:“昨夜之事,还有以前的救命之恩……真的是非常感激……”

他淡淡地说:“不必感激,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让你报恩。”

“报恩?”我闻言一愣。

他微微冷笑道:“我不会让你以身相许,这一点你大可放心,我对怀有身孕的女人没兴趣,尤其还是怀着别人孩子的女人。”

我松了一口气,便问:“那……你要我怎样报恩?”

“我要你……帮我救出松冉。”

我又愣住了,随即问道:“王爷……怎么了?”

冷连移开视线,望向池面,“你逃离王府的这段日子,三王爷借太子新馆落成大宴宾客之际,设计毒死太子,又栽赃嫁祸于众皇子,污蔑他们为夺取太子之位而谋逆叛乱,皇上听信三王爷与皇后的谗言,一气之下将众皇子都押入天牢看管。生性淡泊不好权势的松冉,又是最小最没有势利的皇子,原本不足以构成威胁,可以幸免于难。但松冉因为你的一句信口拈来的谎言,这半年来一改以往的淡泊,处处显露争权夺利之意,因此也令三王爷与皇后感到了威胁,于是就将他一起污蔑了进去……”

我闻言闭上双眼……我为了自己这点小小的幸福,踩过了太多无辜的肩,我从不因此而后悔,但也不曾想到会有人因我的一句撺掇谎言而遭难……

我睁开眼对冷连说:“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他,我也很想救他出来,可是……我这个样子,又有什么能力和资本去救他出来?”

冷连冷冷地回眼看着我:“你是没有,但有一个人有。”

“谁?”

“你的老相好项逸南。”

听见这个名字,我咬着下唇不再言语,冷连便继续说道:“他是护国大将军,手中握有兵权,只要他愿意,整个溪南国都可以尽握于自己掌中。他若是肯出面,那三王爷,也就是新任的太子殿下,还有皇后,都不是他的对手。只可惜,又因为你落下的那柄匕,挑起了松冉与项将军之间的纷争,现在若要他出面去救包括松冉在内的皇子们,那简直就是绝无可能!”

“……既然你已知道绝无可能,那又要我如何去做?”我不由得疑惑。

“我要你把不可能变为可能。”冷连嘲讽地看着我说:“以你跟他的交情来看,应该并不难办。”

我迟疑了一下,便说:“其实……我跟他之间的交情,并没有你想象的那样深……而且可能他现在最恨的就是我……说起交情,我看你跟他倒是交情颇深,应该比我更加好办才是……”

冷连冷哼一声,道:“我跟他之间的交情?我跟他没有什么交情,只有从属关系,我自己都得听命于他,又哪来资格出面去说服他?”

“你怎么就确定……我能说服他?”说起来,真的是完全没有信心……

“既然你有办法安然逃离王府,既然你有办法挑起纷争,那想来你也定有办法去说服他!以你佛予蝶的手段,还会有什么事情难办?!”冷连又移开视线,语气放缓,“无论如何,我必须救出松冉,这是我欠他的债……当初他要娶你之时,我不仅没有阻拦,还煽风点火助他一臂之力,结果……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你给害惨……你这样的女人,还真是不敢小看……”

面对他每一句的责备,我都无言以对。他轻叹一声,又说:“我让你跟你师父洞房花烛,遂了你的心愿……你若能搬动项将军救出松冉,事后还能自己全身而退,那我就放你和你师父离开。这里的侍从都是哑巴,你们走后,就当我……从来没有成功将你们捉拿……”

我略作沉吟,便对他说:“救王爷之事,我可以去试试,这也是我自己闯下的祸,我得去收拾。不过……事成之后,我希望你能如实告诉我,关于你和青筝口中的‘上面’的事情……”

他微皱着眉头看着我,良久,终于答应:“好,一言为定。不过……到时候也许用不着我来告诉你什么,‘上面’自然会来找你……”

说罢,他没有告辞便转身离去,手中紧攥着玉笛……如果说他昨日远去的背影是消散在暮色中的薄雾,那今日的背影则是一束微绽的紫华,在这乍暖还寒的春日之下,即将盛开到落寞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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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随哑女回到师父屋里,师父将我揽入怀中,轻声问:“怎么了?为何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摇摇头,抱住他将头埋进他满是檀香的怀里,低声说:“过两天我要出门去……方才听人说这里有个规矩,嫁出去的女子新婚后第三天都得回娘家去待上一阵子。可我的夫家是你,娘家也是你,所以只好暂时住到冷公子的另一座别苑去,免得破了规矩,没了好景……”

师父抚着我的背轻笑道:“那好,你就去待上几天,但不要去得太久……”

我轻轻点头,继续赖在他怀里不走。

我一直没有告诉师父我怀有身孕的事情,不知是因为来不及,还是因为预感到随即而来的分离只会让他更加担心……

无论如何,我决不能让这好不容易得到的幸福化为泡影……所以,无论遇到怎样的难关,我都必须要闯过去,只为打出happyend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