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极乐
作者:佛予蝶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8479

我和空柳乘一叶轻舟泛入湖中,抬眼望去,万顷碧湖,水天一线,莲叶滴翠,纤茎攒动,映日荷花别样红。

空柳立于船头撑船,我则身穿粉纱衣裙坐在船的另一头,轻撩开头上的纯白面纱,四处张望,突然指向叶繁花茂的深处欣喜地对空柳喊道:“师兄,那边,划到那边去,那边有一株白莲!”

空柳费力地摆弄着手里的船竿,想掉头划向我手指的方向,无奈自小生长于山寺的他对撑船完全不着道,结果弄得满头大汗,小船却还是一直在湖面上原地打转。

“哈哈~师兄你笨死了!”我大笑着,随手将湖水甩溅到他身上,“看把你给热的,让你洗个澡清凉一下!”

空柳伸手抹去额上的汗水,将船竿往水里一戳,不服地说:“哼,你又笑我!有本事你来划!”

“我划就我划。”我爽快地站起身来,伸手要过船竿,冲他扬起下巴眨眨眼:“好生学着点!”

我舅舅家就坐落在一座水乡小城,虽然离我家很远,但儿时的暑假几乎都是在那里度过的,天天跟一帮水鸭儿似的小孩在水上玩闹,虽然游泳技术没怎么扑腾出来,用船竿划船倒肯定是小netbsp;我立于船头,娴熟地撑动船竿,小船就乖乖调头泛向我想去的地方。在被粉荷簇拥的那株白莲旁停下,俯身将它采摘下放入船板上的竹篮,然后又起身张望着搜寻其它白莲的踪影。

湖上的夏风轻拂起我的鬓与面纱,我凝神细听远处传来的采菱女的歌声——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这歌词如此忧伤,但歌喉却悠然而又清亮,大概是身处于这仙境般的莲湖之中时,任谁也能笑忘愁绪了罢。想及此处,我的嘴角也不由得漾起笑意。

采了几株白莲,又随手摘了几枝粉荷,一齐放入竹篮中,然后调头往湖岸划去。

待船靠岸。我便拎起竹篮踏上岸去。迈入岸边地水榭。将盛满白莲粉荷地竹篮置于师父面前地桌上。挑出一枝最好地白莲递与师父看。笑道:“徒儿觉得还是这白莲最衬师父。所以多采了几枝。师父看看喜欢吗?”

大病初愈地师父今天也难得地面目明朗。神清气爽。接过我手中白莲。明净如玉地容颜与晶莹剔透地白莲相映成辉。微笑着赞叹:“就如开在极乐地白莲……”

空柳也跑进水榭。扯住我地衣袖道:“佛予蝶。咱们再回去撑船罢。你教教我。可好?”

我想了想。对他说:“好是好。但是师父大病初愈。在外面待久了怕受不得这暑气……要不咱们下次再来学撑船。今天就让师父早些回去休息罢?”

空柳懂事地点点头。走过去扶起师父。道:“等师父身子再好点了我们再来玩一整天。师父也一起上船。好不好?”

师父点头莞尔。“你何时将赞佛诗全背得了。为师就准你再来玩一天。”

空柳微皱起眉头,但还是说:“好罢,弟子回去努力背诵就是。”

我伸出手指点点空柳的头,调侃道:“师兄,到时可不要又卡着背不出来直叫疼疼疼哦!”

空柳两颊微红地瞪了我一眼,道:“你自己背不出来就别瞎起哄……”

我不以为意地笑道:“我看你是在嫉妒我,嫉妒我不用费心去背那么难又那么长的诗罢?”

空柳脸更红了,“休……休得胡说,我,我是出家人,怎会起嫉妒之心?!”

“看,说话都磕巴了,绝对是在嫉妒!”我冲他扮鬼脸,不等他又瞪我,就收回鬼脸笑道:“嫉妒师兄,那咱们还是赶紧回去罢,好让你赶紧把诗给背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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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手捧插着两枝白莲的玉色瓷瓶迈进师父的房间,见师父正坐于案边,案上摊开一本佛经,他则似在看着佛经沉思。察觉我走进来,忙合上书卷,神色有些不自然。

我将瓷瓶置于他案头,瞧着那本佛经有些眼熟,随即对师父恍然道:“这不是上次用来夹四叶草的那本书吗?四叶草可还夹在里面?”

师父只好又摊开佛经,正好露出夹缝中业已枯黄的四叶草。

我便问师父:“师父想要的幸福,可有想好?”

师父抬起凤眼望了我一眼,随即垂眼点头。

“那又是什么?”我追问。

师父沉吟,然后道:“永置极乐。”

我苍然笑道:“原来,师父一直没有改变初衷……”心中却涌起失落和失望,果然,我只能选择将这份感情遗忘……

师父刚张口又欲说什么,空柳就跑进屋来对我唤道:“佛予蝶,冷施主和墨施主回客栈了,正在找你。”

“知道了。”我随口应到,冷连和墨松冉这俩人最近都是神龙见不见尾,好像挺忙的样子,不过也好,眼不见心不烦,也不会来打搅师父的清静。

刚要转身出门,又被空柳拉住说道:“佛予蝶……你……不要嫁人好不好?”

我闻言一愣,还未作答,空柳就又看着我说:“你不要跟别人走,同我与师父三人一起去云游,开开心心的,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我极力忍住泪,对他说:“在这俗世里,没有什么永远……等师兄你以后得道,登上极乐,脱离轮回,那才是永远……”

“就算不是永远,那有生之年,好不好?”空柳幻想到:“咱们一起修行,以后你成仙我成佛,一起登入极乐,那也能永远在一起了罢?”

我含泪失笑,摇头道:“我可没那样的悟性,我也不想入什么极乐,只求在这俗世幸福地生活。”

空柳露出失望的神色,有侧头望向师父:“师父,您为何要答应佛予蝶嫁人,为何不留下她,劝导她跟咱们一起修行?您说的话,她肯定听。”

师父只是垂眼沉默,良久,朝我们摆手道:“为师累了,想歇息,你们……都退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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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好大师的病已痊愈,小姐应该前往知州城完婚了罢?”冷连对我说:“其实松冉家人都在兴都而非知州,以防夜长梦多,所以才安排你们先在知州冷府简单完婚,洞房花烛之后再去兴都拜见父母高堂,举行大婚。小姐可有异议?”

“没有异议,随你们安排罢。不过……”我欲言又止。

于是冷连问道:“小姐还有何要求?”

我看着冷连说:“我就只有师父与师兄两个亲人,我希望他们能同我一起前往知州城直至我完婚后再离开。”

冷连桃花眼闪现笑意,“那是当然,就算小姐不说,我也会请他们一起前往。”

“那就好,我没别的要求了。你们若是没其它事,那我先走了。”我淡淡地说。

冷连点头,“小姐请便。”

我经过墨松冉身边,抬眼看了他一眼,他只是一直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至始至终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他只是个任由冷连操纵的傀儡?!

听冷连的安排就知道,定是怕墨松冉的父母不肯接纳我,所以想要我们先生米煮成熟饭最好还怀上孩子之后再去见高堂,这样一来高堂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应允了。

一想到自己不久就要跟这个自己毫不了解也完全猜不透的男人结婚,我就不禁失笑——在古代,听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直到洞房时才知道对方长什么人模狗样的人大有人在,相比之下,我还算幸运的了罢?虽然,看起来也幸运不到哪去……

不过没关系,反正我早有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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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身穿血红嫁衣穿过冷府的回廊,长披散在夜风中飞扬,裙摆曳地在青石地板上拖出绵长的蜿蜒,好似血痕。

今夜,是我与墨松冉的大喜之夜,而冷府上下却几乎都陷入了沉睡。

缘由很简单,只因我在厨房的荤油和酒中放入两包最浓烈的迷药。而那两包迷药,是我在药房用墨松冉送我的紫袍玉簪换来的,掌柜为了证明药效,当场洒了一丁点混入猪食中拿去喂自家后院的猪,不出半炷香的时间,十头猪倒下九头,剩下的一头站着就睡着了。

掌柜的还算“厚道”,拿了我的簪子,不仅给我两包迷药,还多给了我1oo两银子。看来冷连并没有撒谎,这紫袍玉簪还真有价值连城的潜力……

因此,今夜的冷府,张灯结彩,却格外的寂静。能依然保持清醒的,除了我,就只剩下全然不沾酒肉之人。

我缓缓漫步至师父房前,看见窗中透出微弱光芒,便抬手轻扣房门。

房门开了,迎接我的是师父满目迷惑的凤眼。

我对他微微一笑,说道:“师父不必惊讶,徒儿是来向师父告别的。”

师父轻锁修眉,“告别?可是……今夜……是你大喜之夜……”

我褪下累赘的外衫与曳地裙摆,仅剩贴身的抹胸长裙,朝门内走去。

师父慌忙往后退却,轻声道:“予蝶……你……不可……”

我合上房门,插上门闩,微微歪头朝师父笑道:“师父是出家人,理应四大皆空,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再美的女人也不过是红颜白骨,那师父又为何要怕我?”

师父闻言只得稳住身形,凤眼微闭,双手合十而立。

我轻笑着走上前去,伸手抚过他如玉的面颊与稍嫌苍白的薄唇,然后掠过他精致的耳垂,绕至他身后,轻环住他的腰,将身子贴合于他背上,低声道:“师父若真是高僧,那无论我做什么,师父都不要动也不要躲,这才是考验师父定力与修为的时候。”

师父身子微颤,终究还是稳住了。

轻轻为师父解开僧袍,然后是内衫,又绕至师父跟前,褪去自己身上的抹胸长裙,裸身钻进师父散檀香味的臂弯中,双手探入他敞开的衣襟,至他呼吸急促的胸前缓缓滑至他颈后,勾下他的颈脖,将自己丰柔的唇贴上他的唇。

我伸出舌尖,一点一点撬开他紧抿的薄唇,逐渐加深,轻**吸,辗转游移……渐渐的,他伸出轻颤的舌尖与我的舌尖交缠在一起,合十的双手也缓缓滑至我腰间,将我搂紧。

两副身子紧密贴合,唇齿相抵,师父的唇舌与身躯止不住地颤抖,温存炙热地向我索取……我在他怀中低吟,“师父……抱我上床去……”

“不……为师不能……为师……不可以……”师父痛苦地喘息,凤眼紧闭,却颤抖着将我搂得更紧。

我轻舔他的耳廓,轻咬他的耳垂,诱使他出**蚀骨般的低喘呻吟,恨不得将我揉进他身子里去。

我在他耳边颤声道:“抱我上床去……我带你去极乐……”

师父闭眼呻吟:“为师……宁愿……待在地狱……”

我又说:“师父……我爱你……”

师父倒吸一口气,缓缓睁眼看着我的脸。

我含泪看着他迷离的凤眼,再说了一遍:“师父,我爱你……”

师父颤抖的薄唇轻吮去我睫上欲滴的泪,终于,他俯身将我抱起,走向床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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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共赴了几世的缱绻缠绵,渐渐平息下来之时,十指依然纠结交缠,舍不得松开。

师父在我耳边低声呢喃:“也许,在你还是一袭轻蝶之时,停落在为师的指尖颤动的那一刻,为师就已动了不该动的心念……”

将头埋进那个眷恋已久的怀里,从微汗中嗅出的檀香依然清雅悠长。倘若我真的曾是那袭轻蝶,那么只为这一夜,来世我就算真的化作青萝上的朝露,也在所不惜。

可惜,我不是什么轻蝶,从来都不是。在你怀中的我,只是一个来自千年之后的再普通不过的女子,与这时代格格不入的言行却被你误以为那是精魅的灵性……如果你爱的原是那袭轻蝶,那这美丽的误会真是让我心痛不已……

抬头看他时的双眼已是一片黯然的阴翳,“徒儿说过,徒儿今夜不过是来向师父告别。徒儿不该总是妨碍师父的修行,也不该随便答应不爱之人的亲事,徒儿后悔了,所以早就决定远离……”

师父将我搂得更紧,“你要去哪里?为师跟你一起去。”

我轻轻摇头,推开他的双臂,怆然笑道:“师父不必为我放弃修行,徒儿走后,请将今夜之事忘记,你继续寻求你想要的‘永置极乐’的幸福,而我,则继续坚守我在俗世微不足道的幸福……”

“不,予蝶……”师父伸手抚住我的脸,温润的凤眼中溢满疼惜:“你若是离开,为师又怎么可能继续安心修行?为师刚才犯了戒律,在抱你上床之时起就已经注定从此万劫不复……为师破戒是错,但是,此时为师若是放手让你走那就是错上加错,会比万劫不复……更令为师痛苦……”

我泪眼朦胧的看着他,倔强地说:“徒儿不需要师父的怜悯,师父大可不必为我放弃自己向往已久的极乐……”

师父反倒轻笑着将我搂入怀中,抚着我的长低声说道:“为师所说的‘永置极乐’的极乐,并非是指西天的极乐。对为师来说,有你的地方,就是极乐。只要有你在身旁,为师就比身处真正的极乐更加幸福。西天的极乐没有你的踪影,所以……为师……不想去了……”

我愣愣地望着师父含笑的凤眼,不可置信的挤出两个字:“……当真?”

师父莞尔,“出家人不打诳语。”

“可是你已经破了戒,还敢自称是出家人?”我撇嘴。

“在回玉关寺向方丈请罪并脱离僧籍之前,为师都还是出家人。”

我伸手搂住他的颈脖,看着他说:“好,那我相信你,不过……你得答应我,就算你以后脱离了僧籍不再是出家人,也不可以对我诳语。”

师父点头微笑:“为师答应你就是。”

我心花怒放地吻上他的唇,吻得他呼吸又渐渐急促起来之时,又突然推开他起身下床去穿衣裙。

师父忙问:“予蝶,你还要去哪里?”

我回头对他笑道:“师父也快起身罢,收拾好行装之后咱们叫上空柳一起赶紧离开这里。”

师父这才意识到不对劲,“今夜是你与墨施主的新婚之夜,缘何……如此安静?”

“呃……我在他们的荤油与美酒中下了点迷药,让他们早早地歇息了。”说话间,我已穿好抹胸长裙。

“迷药?唉……你……”师父只得摇头苦笑。

我跑回床边在师父脸上轻啄一下,说:“你快起身收拾东西,我先去换件衣裳,待会儿回来找你。”然后转身走出门去。

我快步穿过挂着红灯的寂静回廊,满心是与来时的抑郁截然相反的欢喜。

突然,一个黑影在我面前凭空降临,我慌忙止住脚步,待回过神来,一把剑已赫然抵住我的咽喉,剑身冰冷寒冽,令我不敢喘息……

灯火下我终于凝神看清对方的眼睛——黑曜石般的眸子中透出沉稳淡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