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红颜白骨
作者:佛予蝶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9465

蛇!蛇~全是蛇~!

所见之处,全部是五彩斑斓的蛇!

所及之处,全都是冰凉滑腻的触感!

它们盘旋缠绕上我的手腕、脚腕,甚至还有颈脖,令我浑身战栗,呼吸困难!

我只能惊恐地呼救:“救我~救救我~!”这样生不如死的感觉,不如一刀宰了我!

突然有人将我揽入一个温暖的怀中,抱着我安抚我:“予蝶,别怕,没事了,没事了!有为师在,谁都伤害不了你……”

然后口中被灌入腥苦的汁液,我挣扎着不要喝,随即被紧紧搂住无法动弹。那怀中散的檀香令我稍感安心,渐渐平静下来。

腥苦的汁液顺着喉咙流入体内,渗透我的五脏六腑,周围的蛇在消失,直至恢复成空洞的黑寂……我头脑昏沉,在檀香笼罩中安然入睡……

……………………………………………

待我缓缓睁开眼,满目是从雕花床顶垂漫下来的淡青色纱帐,在阳光的轻抚之下显得轻柔透明。

“予蝶!你醒了?!”耳边传来师父的声音。

我微微侧头。触见师父地凤眼。疲惫而又闪着欣喜地光。

“太好了!佛予蝶。你可算醒过来了!”站在师父身边地空柳也惊喜地嚷嚷。

然后是冷连释然地桃花眼。“唉。小姐醒来了就好。看来该没事了。”

冷连身边是墨松冉。只是浓眉紧锁着望着我。抿嘴不语。

“予蝶。饿不饿?渴不渴?可想吃点什么?”师父又轻声问道。伸手欲轻抚我地额。却被我偏头躲开了。

身子一动弹。左肩就钻心地疼。令我倒吸一口冷气!

师父忙说:“别,别乱动,小心你肩上的伤……”

我捂着肩咬牙热忍痛侧过身去背对着他们,用被子将自己捂住。

一醒来就看见床边站着四个姿态各异的美男都关切地望着我嘘寒问暖,我理应感到惊喜才对,但刚遭遇多次惊吓和被师父捉奸当场那些事之后,本来就有些神经衰弱的我根本不可能再自然地面对他们,更无法坦然接受师父的悉心照顾。

只恨那蛇毒还不够毒,竟没能让我失忆。不然的话,一睁眼就重头来过,该多么幸福……

一只手隔着被子抚住我的背,传来师父略显急切的声音:“怎么了,予蝶?身子可是还有些不适?那为师待会再给你喂一次药……”

我挣开师父的手,朝床里挪了挪。

师父对我一如往常的温柔反倒让我心生埋怨——在你亲眼看见我与别的男人交欢的场景之后,竟还对我如此温柔,到底是你的心太过纯良,还是你对我真的一点出师徒之情的感情都没有?!还有,同样是我投怀送抱,莫松冉就欲火焚身地向我索求,而师父你却无动于衷,莫非是长久的禁欲生活让你连男人最起码的欲念都失去了?!

“佛予蝶,你这到底是怎么了?”空柳关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要还是难受的话就说出来吧,你这样真让人心急!昨夜你被毒蛇咬到之后,一直昏迷不醒,还不停地颤抖说胡话,可把我给吓坏了!若不是师父及时为你吸出蛇毒还连夜在山上找解毒的药草拿来熬药给你喝,恐怕你今日已经没命了……”

空柳,我也恨你!你总做出一副对师父崇拜到五体投地的样子,反倒时刻提醒师父注意自己的身份,让他不得不努力让自己保持理智维护自己是高僧是师父的光辉形象,如果不是你,师父在面对我之时也许就不会那么迟疑!我也不至于被弄得欲求不满,让莫松冉差点得手还被师父看见……

“小姐可是在赌气?你昏迷了一天一夜,难道都不觉得肚饿?先吃点东西再从长计议也不迟……松冉连夜将你抱下山,找镇里的大夫为你诊治,你若是饿坏了身子,该把他给心疼死。”冷连也出言劝诱。

哼,冷连,你别假惺惺!你以为我不知道昨晚师父捉奸当场是由你冷大公子一手策划的?事情弄成这个样子,最幸灾乐祸的就是你,别把我当傻子!

墨松冉仍然一言不。不出所料,他就是个惜字如金的呆子!不懂得人权只知道把女人当作泄欲工具的沙文主义猪!

过于理智!盲目崇拜!!腹黑阴险!!!沙文主义!!!!他们四个站在一起,简直让我对男人完全失去了信心!!!!!

“少主,晚膳已准备就绪,可用端至此屋用膳?”

诶?貌似有女人的声音?

我将头伸出被窝,转头瞧去——门边正站着一个身材颀长、玉面侠客般的男装丽人,纹丝不乱的男式髻,光洁的窄额,不失饱满的尖下巴,直挺的细鼻,虽是柳叶细眉却时刻如剑眉一般地眉梢向上斜**鬓角,清可照人的黑曜石般的眸子中透出沉稳淡定……

这个世界……原来还有女人啊?!自从穿到玉关寺那个和尚庙里,这还是头一次在这世界见到女子,而且还是个眉清目秀、看上去很爽利的女子,亲切之感油然而生!

冷连见我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那女子,便介绍道:“这是醉枫,松冉的侍卫统领。”

名叫醉枫的女子朝我行礼,用略显低沉的嗓音对我说:“在下醉枫,见过予蝶小姐,不知小姐醒来后可想用晚膳?”

“嗯,我想喝粥!”我不假思索地对她说,其实我真的是又饿又渴了。

守在床边的那四人见我终于肯开口说话了,均露出释然的神情。

空柳雀跃地说:“佛予蝶,你想喝什么粥?我去给你端来!”

我轻轻摇头,道:“不必了,你们都去吃你们的饭罢,留醉枫一个人陪我就行了。”

空柳只得露出失望的神情,师父则俯身来轻抚我的头,说:“为师还不饿,不想去用膳了,也留下来陪你,可好?”

“师父,您明明也一整天没吃东西了……”空柳插嘴,却被师父凤眼一扫,便噤了声。

我勉强对师父笑道:“师父不必担心徒儿了,您还是去吃点东西罢,饿坏了师父的身子徒儿可担待不起。徒儿现在只想让醉枫陪着……”

师父,你对我的一切好,我可否都视作是你对我的怜悯?如果现在卧床不起的是空柳而不是我,想必你也一定会寝食难安地照看他罢?你这温柔的慈悲,只会让我更加难过……

诱僧这种事情,我失败了,我放弃!以后再也不做了,我会尽量与你保持正常师徒间的距离,再也不妄自挑战你的慈悲和理性!

冷连在一旁掩口讪笑,“原来小姐中意的是醉枫这样的啊……”这话很欠抽,可我连瞪他的心情都没有了。

“可是,为师有话要对你讲……”师父有些急切地说。

“我不想听,不想听!”我又侧过身去用背对着师父。师父你能有什么话对我讲?为人的道理吗?是要对我讲身为女儿家要洁身自好,还是讲嫁为人妇之后要三从四德?!

“予蝶……”师父轻唤一声,欲言又止。听得我心中一颤,倏然抽紧。

“师父,佛予蝶刚醒来心情不好,咱们就让她清静会儿罢。”空柳懂事地劝道。

“静好大师,小姐现在身子虚弱,不宜多说话,有话等她身子好点再慢叙也不迟,咱们还是先去用膳罢。”冷连也劝道。

“醉枫,你去端粥和小菜来伺候小姐用膳。”墨松冉终于开了金口。

“遵命,少主。”

然后又是各自的几声嘱咐我好好休息的话语,那四人终于退出门去,房中留下一片难得的宁静。

唉……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可算是把他们都打走了,你一句我一句吵得我头疼,再不走估计我的小宇宙就要爆了!

其实,我又何尝不想让师父留下陪我,想要安静地赖在他怀里,但一看见他,我就得想起很多事情,累心,又痛心……

不一会儿,醉枫就端着饭菜进了屋,小心翼翼将我扶起半躺在床上,端来粥要喂给我喝。

我笑了笑,伸出右手对她说:“不用喂我,我的右手还能用,麻烦你帮我端碗,我自己喝。”

醉枫点点头,将勺递给我。不愧是墨松冉的侍卫,跟他一样沉默寡言,不过醉枫的沉默只让人觉得清新自然,没有墨松冉那样强加于人的沉闷压抑。

正好我也累了,不想多言语,安静地吃完粥。

临睡前,我对醉枫道:“谢谢你,醉枫。麻烦你去告诉他们,这几天我想安静地养伤,谁也不见,就由你来照料我就行了。”

醉枫闻言迟疑了一下,然后点头道:“在下会传达的,小姐就安心歇息罢。”

于是我安心地闭上眼睛,真该好好歇息了……

………………………………………………

接下来这几日,果然清静了,清静到我都快忘却了我自己。

每日除了醉枫来照料我的饮食起居,其余时间都独自蜷缩在床角,什么都不想,就像回到初中时患自闭症的自己。

那时我刚从风景如画的乡村小镇迁至繁华都市,畏惧都市的繁乱与喧嚣,也交不到朋友,只好寄情于国画山水之中,却又遭到教国画的老头的非礼……父母忙于工作忽略我的心理,于是最后我只能选择将自己封闭……

也许就因为那几年的自我封闭,以致时光都在我身上停滞,手足不再生长,一直维持12、3岁时未长成的大小,手掌摊开连半边脸都掩不住。就连这面容,看上去也总是比同龄人小上好几岁。

忘记自己当初是如何走出阴翳的,我总是这样,只记得缘由,忘记了结局。大概是再难捱的事情也会被时间冲淡罢,逃避到一定的程度,自己就能麻木然后痊愈。

没想到,1o年后的今天,遇到难捱之事的我依然选择了逃避,虽然只是想留点安静的空间任自己喘息。但不管是逃避也好,喘息也罢,业已**的我,总算是很快让自己恢复信心能平心静气地去面对那些人与事实。

好罢好罢,这个Rpg总得继续……我也不能再孤僻下去,再不去面对,生怕自己已被他们给遗忘了。

这一日,清晨醒来,望见窗外的天空蔚蓝晴好,不由得心生向往。于是让醉枫叫人为我打来热水沐浴更衣,欲洗去连日来积攒的阴霾。

我将身子浸在浴桶里,只露出双肩,醉枫则在我身后帮我将洗后的湿擦干水份然后挽起,避免长垂落至肩上沾湿红肿未消的伤口。

记得空柳曾说过,这伤口中的蛇毒是师父帮我吸出的,可惜我当时怎么就昏迷了呢?不然就有机会仔细感受师父的薄唇触到我肌肤时的柔软温存……面对我这刚被别人玷污过的身子,师父竟还下得了口,真让我不得不再次叹服于他的慈悲。

出浴后,任由醉枫为我擦干身子,然后仔细为我左肩的伤口上药包扎,再帮我套上金色织锦抹胸长裙,小心翼翼地披上淡青色勾银丝外纱,还穿上粉缎攒金花绣花鞋。其实我身为佛门俗家弟子,理应继续穿我月灰色的布制僧袍,为了不压疼肩上的伤口,醉枫才特地为我拿来这身质地轻薄的女装换上。

全托了这肩上伤口的福,我才有幸初次穿上正宗的唐代女装。

鬓角有几缕湿垂落,醉枫欲将其拂起,我偏头制止了她,说:“就这样罢,挺好看的。”不知会不会增添几分雨沾芙蓉的风尘气息,哈,就像在cos江淮名妓,不折不扣的妖精!

醉枫又为我插上一支簪子,正是墨松冉赠与的紫袍玉簪,记得在山林里被蛇咬的那夜,攥在手里的簪子于慌乱中不知去向,看来被他给寻回来了。斜插在云鬓上,显得愈古雅起来。

望着铜镜中映出的朦胧而娇艳的身影,嘴角不由得微露笑意,恨不得马上带我的美丽新衣沐浴到外面的阳光里去。

我拉住醉枫的手笑道:“谢谢你,醉枫,倘若没有你,这些天我都不知该如何捱过去!”

醉枫见状也微微一笑,看着我说:“这么多天,小姐可算是雨过天晴了。”

“雨过天晴?这个词用得真好!你看我现在像不像一抹彩虹……哎哟~!”我欲张开广袖中的双臂,却不慎牵扯到伤口,忙呲牙咧嘴地将左臂收拢回来。

醉枫明净的脸上写满无奈,淡然笑道:“还望小姐当心肩上的伤,不要随意扯动才是。”

“遵命!”我笑着将右手放在额边挥了一下,转身去开房门,“醉枫,咱们出去散散步罢,我都快被闷死了!”

打开门,想要迎着阳光自由地飞奔出去,但又怕可惜了身上的衣裙,于是稳定心绪,试图莲步轻移。但当我一眼望见庭院中古树下的秋千之时,便完全忘却了淑女这档子事!

我拎着长裙飞奔而去,洒满阳光的庭院,苍劲翠绿的古树,系着粗麻绳的秋千,不再自闭实在是件非常美好的事情!

坐上秋千,我冲醉枫招手喊道:“醉枫~快过来帮我推推!”

醉枫应声赶到秋千旁,有些迟疑,“可是,小姐肩上的伤……”

“不碍事不碍事!好醉枫~你推轻点,别让我荡得太高就行!”我央求道。荡秋千也算是种运动罢?最近级运动不足,正好活动一下筋骨,像荡秋千这种不用自己动弹还能运动起来的项目,对我来说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醉枫试探着轻推了一下,我就缓缓飞舞起来,我扬起头闭眼咯咯笑道:“好晕~好晕~再推高一点!”

醉枫却不肯用力,秋千始终只是在小打小闹地悠然轻晃。

“醉枫你太没劲儿了!”我气呼呼地跳下秋千,“你坐上去,我来推!”

“小姐,你大病初愈,就别再为难在下了……”醉枫俯着头无论如何也不肯上去。

我拉着她的衣袖央求:“上去吧上去吧,好醉枫,你身子那么轻捷,还会功夫,荡起来一定很过瘾……”唉,这世上哪有我这么好的人?非求着别人享受我的劳动力……

醉枫为难地抬起头,却并没有看我,而是望向我身后,神色一凝,继而恭敬地俯身行礼道:“静好大师。”

这四个字让我心头一惊,回转身去,只见师父立于我身后不远处,正向颔醉枫回礼。

刚一出来放风,就遇见我最不想遇见的人了……

几日不见,师父看起来愈清瘦,月白的僧袍被风一吹就晃荡得厉害。莫非是此处的素斋不合师父的口味?

他缓缓抬,抬眼,凝神望着我。凤眼憔悴却不掩明净,双颊微陷却更显清矍。

我强忍心痛,冲他嫣然笑道:“师父,您看我这身衣裳美吗?”

话刚出口我就后悔,我怎么会问出这么无聊低俗的问题?师父是出家人,是高僧,于他来说,大概再华丽的衣裳也只是褴褛破布,再美的人也不过是红颜白骨……

师父沉默良久,终于开口,却只是说:“予蝶,你身子可好些了?”

果然,他不会正面回答……唉,褴褛破布,红颜白骨……我真的下定决心要放弃诱僧了,从此不再自讨没趣,白费功夫!

我转身又坐上秋千,不再看他。嘴上回答道:“多谢师父挂念,徒儿若不是身子好些了,又怎么会出来荡秋千晒太阳?”脸上却挂着自嘲的笑——我真是,明明师父什么错也没有,全是我自己的错,却还老迁怒于师父,真是罪过。

身后的师父又只是沉默。

不远处的廊檐下,一袭轻紫的冷连与一身黑衣的墨松冉正款款走向庭院来。

冷连望见了我们,便快步走过来,对我笑道:“小姐今天可算是出门来了,叫我们好生想念!呵,看来气色还不错,还穿了身新衣裳……”

笑里藏刀的家伙!我本不想理他,但他竟一口说出了我希望师父能说出的话来,好歹是个有血有肉有点情趣的男人!

我旋即跳下秋千,走到冷连和墨松冉跟前,转了个圈,问:“你们看我这身衣裳美吗?”

冷连笑道:“衣美,人更美!果然是人靠衣装,小姐穿上女装,几乎是个绝代佳人!”

什么几乎是?根本就是!我瞪了他一眼,然后望向没有回答的墨松冉:“你说呢?美不美?”

墨松冉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最后说出两个字:“很美。”

“好,我不悔婚了,就嫁给你好了!”我语出惊人,引来所有人惊讶的目光,包括墨松冉自己。

不明白他们在惊讶什么,那夜我与墨松冉都几乎裸呈相见了,还被人亲眼目睹过的,我若是不嫁给他,那岂不是得被人看作不知伦常与羞耻的**荡妇?我虽是个现代女子,但我现在身在古代,我的师父是个有名望的“高僧”,我又怎能给他脸上抹黑?

“这门亲事,不知静好大师可应允?”冷连望向师父。

我也望向师父,静候他的回答。

立于古树下的师父,月白僧袍下瘦长单薄的身躯几乎经不起大风的吹拂,只见他垂下凤眼,双手合十,淡然说道:“阿弥陀佛,若是予蝶她自己愿意,贫僧……并无异议。”